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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连载《牧牛娃的军政生涯》之一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纪实连载《牧牛娃的军政生涯》之一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作者: 沙_舟 | 来源:发表于2019-04-12 20:36 被阅读34次


    小编按:本文根据父亲王子庶自述,儿子沙舟修编,记述了父亲从农家牧牛娃到共和国卫士和建设者的人生轨迹。读之如沐春风,耳目一新。在仓廪实、衣食足的今天,可窥一斑而知礼节、知荣辱、知兴替。

    王子庶

    我出生于1936年阴历腊月17日,父母亲都是穷人出身,靠揽工受苦维持生计。在我出生的前几年,由于生活所迫,父母亲不得不离开祖先世代居住的陕北神木老家,踏上了漫长的“西口”之路,迁居到现在的伊金霍洛旗红庆河镇布连图村的巴嘎淖尔滩。生我那年,父亲35岁,母亲30岁。那个年代,三十几岁得子似乎晚了一些。父母亲喜出望外,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分精心地监护着。还有一个比我大10岁的姐姐也在帮着父母看护着我。

    母亲在生我之前还生过几个孩子,但都因生活窘迫而夭折。我能存活下来,既是父母精心照料的结果,也是我老舅舅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我的老舅舅姓李,名鸡丑,是个乡村郎中,不仅通晓中医,还会坎卦算命,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望。父母亲对老人家十分敬重。我三岁时得过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命。眼看就要断气,父亲撒腿就往家居纳林希里的老舅家里跑。

    老人家来了,一看症状,掏出几根银针,“蹭蹭”插入我的头颅,手起针入,我“哇哇”地哭出了声,至今在我的头上还留有一个当时针灸的疤痕,这是老舅舅留给我的一个永久的纪念。

    病情稳定后,我母亲央求给我算命,老舅舅很用心地打开一本书,在这本书上找到了答案。老舅指着书上画的一棵树,树上从上至下依次站着三个人,对我母亲说,中间这个人就是你儿子,命相很好。这个孩子命大福大,镢铆也打不死。从我的一生来看,确实经历过几次死里逃生,老人家算得似乎很准。

    我的父亲性格倔犟,脾气暴躁,嫉恶扬善,勤于农耕,吃苦耐劳;母亲是个小脚女人,也是个永不服输,吹情说理的女强人。俩人成家后因无地可耕,以给大户人家揽工受苦为生,生活饥寒交迫难以为继。

    我的奶奶28岁守寡,直至83岁去世,一生养育父亲弟兄俩人。大约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期,在一次灾荒之后,父亲弟兄二人牵着王氏家族的命运,逃离先人的世居之地,从陕北神木,一个叫做毛石拉沟(现为新民沟)的地方启程,一路颠簸,披星戴月,在鄂尔多斯西部的毛乌素大漠,一个叫做巴嘎淖尔的地方歇脚(现为布连图村),投奔到先于他们走出“口外”的一户大户人家门下,给人家开荒种地,揽工受苦。

    那时候的巴嘎淖尔是绿野茫茫的草地,风吹草低。大面积的寸草滩、竹笈林、马莲壕、沙蒿梁、柳巴拉尔,构成了毛乌素大漠的绿色画廊。地下水位极浅,湿地多,人烟少,是个水草丰美,牧牛牧羊的极好地方。

    后来成百上千逃荒避难的陕北人向北迁徙,涌向了人烟稀少的这片草地。多年后,人口急剧增加,这片瘠薄的大漠不堪重负,滋养父亲和那些逃荒避难的草原日渐稀少,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产生碰撞,发生了矛盾。

    父亲凭着一身力气,在这片荒原上开荒种地,连续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除了足额上交地租外,第一次尝到吃饱穿暖的幸福滋味。父亲用节余的粮食以物易物,换来了牛、马、驴、羊,日子一年比一年强。

    父亲的迅速崛起,遭到了一些“坐地户”的嫉妒和眼红。特别是父亲的开荒引发了一些人的不满。当地几户富人和一些“地头蛇”在暗地里计议驱逐王存良(父亲)的阴谋蓄谋已久,渐次展开。

    恰巧,这一年发生了张海乐盗牛一案。因张海乐和我父亲都是何家的伙计,关系不错。这伙人就借题发挥,栽赃陷害,说张海乐偷牛与我父亲有关,并做通了张海乐的工作,一口将我父亲咬下。张海乐昧着良心,咬定说他偷牛,是我父亲出得主意并指使他干的。

    那是一九三八年的农历腊月二十八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二十八日一大早,父母亲还在熟睡,突然听见有人拿枪托子戳门,怒汹汹地吼道:“王存良起来!”几枪托子把门砸开闯进来一伙人,说父亲偷了人。不容分说,将父亲五花大绑,一绳子捆起来带上走了。在一户人家私设公堂,严刑拷打。父亲被打得死去活来,在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假口供上,几个人把住父亲的手摁上了手印。这件事情就这样被屈打成招。

    然后,这伙人肆无忌惮地抢夺了父母亲几年来靠苦一点汗一点积攒起来的所有财物,包括粮食、牲畜。并下令让他们必须搬离此地,指派当时的甲长每天来撵一次。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父母亲只好再次返回陕北神木老家。那年,我才刚三岁。

    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对于一个小脚女人来说,长途跋涉可想而知是十分艰难的。为了求生,父亲已先于母亲返回神木老家打听营生,母亲只好独自一人拖儿带女上路,因不便带我,只好忍痛割爱,将我留给了姥姥。当时,姥姥家也是刚刚从神木搬迁到了巴嘎淖尔滩,生活十分困苦,以糠菜糊口度日。有三件事我终身难忘:

    一是粗粮细作。所谓“粗粮”,其实就是草籽,即把棉蓬窝窝加几个熟土豆,放在碓臼内捣成带有粘性的面食团子食用,这样口感要好一些。

    二是沙葱蘸麻糊糊,吃起来挺香,过后则晕晕乎乎。

    三是衣着,大人孩子穿的都是用牛羊毛捻成的毛线织成衣服,穿在身上既扎人又混虱子。记得二妗子常常给我捉虱子,方法很简单,把衣服拿到院外,用一根棍子敲打,虱子便会撒落一地。

    我六岁时已到了上学的年龄,但一无钱,二无学校,无处可读。那时伊盟七旗只有一所学校,叫伊盟中学。穷人家的孩子哪能上得起。六岁的我长得比八岁的孩子还高,也能干一些活儿了,于是父亲安排我放牛,先是牧自家的两条耕牛。随着岁月的更替,后又揽了别人家的耕牛放,从庄稼出苗放到庄稼上场,每牧一条牛挣二升吃米,这也给家里增加了一点点收入。

    父母亲一贯勤劳,遭人陷害后返回神木老家住了一年多,第二次返回巴嘎淖尔滩后,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强。父亲又买了一头母牛繁殖,一年比一年多,我成了名符其实的放牛娃。

    一次,我和大户人家的子弟何凌云合群放牛,小孩儿贪玩儿,没小心,牛吃了邻居王买则的庄稼。突然间,王买则气势汹汹地跑来,手里攥着一根长皮鞭,照着我的头就是几鞭子,我撒腿就跑。小孩子哪是大人的对手!王买则还不放弃,拦头鞭子边跑边打。我没办法,就跑进了一个一亩多大的水塘里,这样打手就进不来了。

    王买则的鞭子确实厉害,鞭稍子落在头上,每鞭子下去脸上就是一道血痕。我满脸鲜血,屁滚尿流,拉了一裤子屎。我泡在水里,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人格与尊严有种被践踏的委屈,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愤怒。但我人小无法还手,又害怕父亲一旦知道原委,克制不住愤怒之火对我使之呵斥和拳脚。我擦干眼泪,委屈地站在水塘里把裤子和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想以此隐瞒父母,蒙混过关。但终因伤势过重,回到家还是被父母发现了。母亲问我脸怎么回事?我撒谎说耍野珠(玩具)咬了。父母怎么也不相信,在他们的诱导下,我说了实话。

    父亲暴跳如雷,大喊大叫说,吃了庄稼有粮食赔住了,咋把孩子打成这样?叫喊着要和王买则算账去。我万万没想到父亲这次不仅没有呵斥谩骂,反而叫喊着要替我打抱不平,我又感到无比的欣慰!

    母亲知道父亲的脾气,怕惹人出事,就开导父亲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吃亏吃不死人,打就打了,算了吧。母亲的开导,父亲的火气才慢慢压了下去。这是我有生以来蒙受的奇耻大辱,记忆犹新。

    某一年的冬初,地还尚未封冻,我到马莲滩看牛。马莲滩靠近巴嘎淖尔,是典型的湿地,有很多自然形成的沼泽井,当地人称“红泥窟泊儿”。“红泥窟泊儿”就像一个井筒子,里边可能有泉眼,形成了泥浆,但不外溢。常年风吹日晒,表皮结有一层硬壳。孩子好奇心强,也不知道危险,就从这一个跳到另一个上,殊不知我这一跳,其实是跳到了死神的背上。当跳到第三个时,那层硬壳被踩破,我掉进了死神的肚子里。

    “红泥窟泊儿”深不可测,也许是命不该死,我慢慢下沉,快要淹没时,急中生智,本能地张开了双臂,边缘都是硬楞,自然就架住了,然后慢慢地爬了出来。怕父母担心,我将这件事情一直隐瞒下来,从没对他们讲过。

    父亲是一位非常勤奋的人,一刻也闲不住,正像一首民谣唱的:“起五更睡半夜,一粒粮食一滴汗……”,我除了完成牧牛的主业外,常常跟随父亲一起干农活儿。

    农民的儿子真难!轻的、重的、苦的、累的、脏的,什么营生都得勤力而为。庄户人一年四季永远都有做不完的营生,最使我难以忘怀的是打蹬香(学名骆驼刺)。那时的毛乌素大漠,基本上被蹬香、绵蓬等沙生植物覆盖,你只要有苦水,是不会饿死人的。因此,每年秋收前后,我们全家动手出去搂蹬香,把搂下的蹬香整成塔子,然后背回场面,堆积如山。

    “蹬香好吃籽难打。”秋收结束,庄禾上场,所有牲畜全部撒野,我的牧牛任务也就结束了。我和父亲的主要任务就是打蹬香,有时两个人,有时一个人,十遍八遍经你打。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最难熬的是因这种植物浑身长满了刺,每一连枷下去尘土飞扬,直往眼里钻,扎得睁不开眼,两眼红肿得泪流不止。后来母亲给我买了一个风镜,这样会好一些。

    我还有一项任务是解决燃料问题。那时交通不便,缺少运输工具。二饼子牛车到霍鸡图煤矿拉一回炭,来回需要六七天的时间,多数人家都是就地解决。所以,每到封冻之前家家户户都要拿出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掏沙蒿。这其实是破坏植被的开始。沙蒿掏得不多了,就向沙柳进攻。那时沙柳都是野生的。我赶一辆牛车,早出晚归,到十几里外的乌审地(即乌审旗境内),起初扳干柳,干柳扳完割活柳,每天一车。走时,每人带一碗炒米,饿了吃几口充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沙蒿、沙柳都逐渐被人们掏光、割光,沙化逐渐开始。人们的家用燃料严重不足,没办法就跑出去捡牛粪。距我们家较近的嘎劳图草原水肥草美,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撒了野的牲畜,这里就成了我们几代人捡牛粪的好地方。寒冬腊月,鸡儿一叫就起程,半前晌就到了嘎劳图,起初牛粪挺多,遇到一个卧牛场子,一会儿就把车装满了。后来缺吃少燃的人们大批地涌向这里,草原不堪重负,开始退化,牛粪日渐稀少。蒙古族同胞为了生存日夜在看护着这片草原,驱逐捡牛粪和放牧的人们,为此伊旗和乌审旗两旗的群众曾发生过多次械斗,官司直打至内蒙古首府。

    农村是一所无字的大学,是一个大熔炉。我能够生活在农村,在那里成长,可以说是我人生最为厚重的温床。在那里我练就了人生能吃苦、能吃亏最为宝贵的品质。

    勤能补拙,俭以养德。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是人生受之不尽的财富。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源于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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