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

老男人

我爸有病。

“神经衰弱细胞功能丧失”简单点来说就是他的记忆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的潜移默化，刚开始是忘记十年前的，后来是会忘记十个星期前的，再后来就会忘记十天前的，说不定会忘记十分钟前的。最后，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我，也会说一句：“这大姑娘怎么看着眼熟？”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

记忆力一项很好我爸居然忘记了家长会的时间！这实在是不可思议，那天班里的同学看见我就问你的家长呢。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就打了个谎，说家长忙，没时间。

那天，我忍着所有人的疑惑目光，看着别人的家长陆陆续续的进进出出，和孩子的笑脸。

回到家，一个熟悉的背影引入我的眼前，弯腰曲背的老爸再修电表。我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直接把书包一摔，大声的喊：“你不是说答应我去开家长会嘛，怎么不去？”

我如同一个警察都头在审问一个很罪恶滔天的犯人一样质问他。但是犯人却如此镇定，即使是滔天大罪，也无动于衷。

如果我有幸在回头想想这句话，就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如此的自作聪明。

此那天开始，我就对老爸开始冷淡。至于冷淡到什么地步？那就是即使再大街上看见了，我只是匆匆瞥过去一眼，反正我近视眼，就算看不见，也有理由借口来解脱。

我只知道我转头过去的潇洒背影，余光扫到他，也赶紧收回，浑然不知背后老爸的艰辛和无奈。

冷淡归冷淡，但同时我也开始发现他变了。

他会突然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超市，到了超市门口，也不知道自己买什么，还要重新走回来，找找感觉；他会突然忘记自己的钱包放在哪里，把家里翻了个无底朝天，最后，原来钱包就在自己身上挂着；他会突然忘记昨天晚上已经背好的周易，第二天一早，记忆为零，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偶然的机会，医院体检。反正是免费，那就去体检呗。当我拿着老爸的体检报告的时候，手不住颤抖，眼睛死死的盯在上面几个很明显的黑体大字“神经衰弱细胞功能丧失”

一抬头，看见老爸刚从体检室走出来笑眯眯的脸，我直接顺手就把报告扔进了垃圾桶。没人看得见，也不想让人知道。

我想起那个老男人在我小时候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的情景，一遍又一遍，不厌倦；不是他老了，是他忘了。

我想起那个老男人在风雪里背我上学去幼儿园，即使风雪交加，他也要把我捧在手心，不让我冻着；不是他老了，是他忘了。

我想起那个老男人在街头看着我转头的潇洒背影，毫不留情，余光扫到，早已是物是人非，泪雨嫣然；不是他老了，是他忘了。

最终，纸包不住火，还是让那个老男人知道了。

老爸似乎很是不在意，撇撇嘴，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真的是什么都没发生嘛？不是，只是他第二天，会忘而已。

别怪他。

有的时候，那个老男人会坐在门口，点一支烟，自己一个人独赏落日余晖，看着夕阳最美的风景。

有的时候，那个老男人会独自一人坐在街头，看着周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自己却是千水一瓢。

有的时候，那个老男人会在干完杂活之后，自己一个人嘟囔着：“我这是怎么了？要干嘛都不知道。”

对啊，是怎么了呢？没怎么，只是会忘而已。

别怪他。

我之前问过老爸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座城市，发挥我的工作去了。等我再次回来，你还会认得我嘛？”

老爸毫不犹豫的回答：“那当然了，自己闺女还认不出来嘛？”

而现在，同样的问题，我又问一遍。

你猜我爸怎么回答的？

他说：“那这可就麻烦了。很多年之后，你变了，我也会变。我会变老，我老了，就一无是处了，还会给你添麻烦，那你愿意认得我嘛？”

这一番话，把我问哑了。

“哎，不说了。说说你小时候吧。

“我现在啊，一看见小女孩，就想起你了。爸就想你小时候的样子。你小时候可听话了，可好哄了，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一岁在医院的时候，我抱着你……”

“爸…”我早已是眼眶湿润，不禁鼻子一酸。

“闺女，你咋哭了呢？”

“没事，风太大，进沙了。”我揉揉眼睛，强行自己不要哭，忍回去。

“那好，我接着说你小时候啊。我抱着你啊……”

那个老男人就是我爸

我爸就是那个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