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

从我小时候记事起，她就疯了，此后一直这样，被村里人称为疯子。

她的家世很好，不像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缺吃少穿。大约五六岁时起，我就听妈妈讲过，她的父亲在镇政府工作，是个吃公家粮的人，那个年代，在我们这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人眼里，他的父亲简直太牛了，家里有地，还有工资拿 ，当真属于富翁了。

她的哥哥读了博士以后，留在了北京，娶了北京的姑娘，听说两口子在北京开了公司，而且在国外飞来飞去，是个令人羡慕的家庭。

人们想不通的是，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出现她这样的一个疯子。

村里人总在背后这样议论:莫不是老子和儿子都太聪明了？这才让她疯掉的？要不然好事都让他家给占完了，老天也要讲究平衡的。谁知道呢？

有时，我问母亲，疯女的哥哥那么有钱，在国外都买别墅了，为啥不给她治病啊，母亲说道:她得病时间长了，肯定治不好了吧。

我上小学时经常路过她的家门口，因而可以时常看见她。

她经常坐在家门前的石墩上，手里拿着一小段树枝在地上划呀划，嘴里乌拉乌拉地说着什么，谁也看不懂她划的是什么，听不懂她嘴里嘟囔的什么。

有调皮的小男孩看见她，会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她，并且大喊:疯子，疯子。她会立刻撇下树枝，怒目圆睁，向着扔她的人追过去，边追边骂道:打死你们，叫你们欺负我。可是，小孩子像一阵风似的跑得飞快，她追不上，会停下来喘着粗气，沮丧地跺跺脚，这才极不情愿地返回到家门口。

听奶奶说，她以前没病时，也是很水灵的一个人，那时她大约十八九岁，里里外外的活都能干，人们都说她母亲生了个好女儿。

后来，她嫁到了离我们村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听说男方家境虽比不上她家，也不算太寒酸，而且男方也是个踏实肯干的老实人。婚后前两年，两人感情很好，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只是结婚两年了，她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这可急坏了婆婆，不断地催促小两口去医院做检查。他们只好去了县医院做了检查，拿到检查报告单，她傻眼了，原来她是先天的不孕不育。看到结果，婆婆一下在坐在地上嚎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娶了一个不下蛋的鸡？

她听了，没有分辨一句，只是不停地流泪。

从那以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听说婆婆对她冷言冷语，百般刁难，丈夫对她也是冷冷的，没有了从前的情意。

一年后，听人说，她就疯了，婆家一看这样的情形，立即把她送回了娘家，不久以后，她的丈夫就重新娶了一个媳妇，过起了自己的好日子。

就这样疯女被送回了娘家。她整日里坐在门口，披散着稻草似的头发，脸也像没洗似的。有时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有时又拿着树枝在地上使劲地拍打。

偶尔有孩童瞅着她嘻嘻地笑，她会高举起树枝作势要打的样子，吓得孩童纷纷逃窜。也有村里的柴狗见她衣服脏，朝她狂吠，她便捡起石头狠劲地砸过去，嘴里喃喃地说:“叫你欺负我”！

后来我渐渐长大，出去上学，后又嫁人，很少回家，也就很少见她了。听母亲说，她还是那样，只是比从前苍老了。

今年三月份回了一次家，路过镇上时，忽然看见了她，她正拿着一节麻花在吃。她的头发剪短了，两鬓已有了丝丝白发，脸上也不像以前那么脏了，如果不是眼神看起来有点呆滞，竟然像个正常人了。

我曾问过母亲，如果她父母不在了，谁来照顾她？她的哥哥会把她接走吗？母亲只悠悠叹了一口气说:谁知道呢？她也是个苦命的娃。

多少年过去了，村里的孩子长大了一波又一波，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土坯房变成了平房，小河里的水满了又干了，而她，依然没变，还是个疯子，只是不再年轻，老了，被后来的小孩称作老疯子。

[齐悦社群更文第十四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