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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白茫茫的雪,像北风吹散的鹅毛,大把大把地在天空中飞旋。那些白色鬼魅似的精灵,向世界的各个角落里蹿,顺着衣领钻入人的脊背与胸膛。
俗语曰: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死耳朵没人管。明天就是冬至,对于北方人来说是个大节气。这天,家里贫困的人家,再不济也要全家凑一起吃顿饺子。周桂林下了早班回家,就把包饺子的猪肉给买好了,外加一大桶油和一袋子大米。这些,他必须要赶在冬至前给春芳送过去。可眼前飘落的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回到家,他身上的棉猴都没顾得上脱下,就焦急地站在自家门外朝着东方眺望。
满眼的白,更像是一道白色屏障,将远处的群山阻拦在视线以外,让那条熟悉的上山之路,几乎遁了方向。他烦躁地跺着脚进了家门。
“桂林啊!你咋一下子割了这么多肉,发工资了?”白色的烟雾火急火燎地挤出房顶的烟囱。此时,周妈妈正从灶台上探出半个身子,笑着问他。
“妈,有一部分是要给春芳送去的。明天就是冬至节又是小冬至的生日,好歹也得让她们娘俩吃一顿饺子。”周母听后,脸上的笑容当即隐去了。春芳这个女人的名字,一直是家里最忌讳的那个。提起她,她就会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场灾难。其实,她心里对春芳一家是感激的,尤其是她的丈夫大智,为了救桂林还丢了性命,让春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为了报恩,三年来儿子一直在照顾他们母子,每年的几大节日,都要亲自送米送肉送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愧疚。
“可这天这样了,这雪不好说能不能停。况且进山的路又不好走。大后天就是你和玉兰订婚的日子,你能赶的回来吗?”母亲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一脸担忧地说。
“妈,今天即使是下刀子我也要去。山里日子清苦天越来越冷,春芳带着孩子又没有工作,不给他们送吃的我心里不安!”桂林并没有提及自己与玉兰定亲那档子事儿,在他看来,帮春芳母子渡过难关,远远比订婚重要。他的神情又陷入痛苦里,回到他的好哥们大智救他的现场中去。看他这样,桂林妈想要阻止的话被堵回喉咙。
“山里冷,穿多些再走吧。”她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屋,想要把给孩子准备的几件衣裳和一些点心拿给他。
外头的天愈发阴暗,雪挥舞着大扫帚似乎想要将世界粉刷成单一的白。周桂林穿上厚厚的棉衣从正屋里推出自行车,将几样东西仔细捆扎好就上路了 。很快,他的影子在周妈妈的注视下,汇成一个白点慢慢朝远处移动,直到与天混为一体彻底看不到了。
一路上周桂林走走停停,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竟然花掉将近三个小时。来到春芳所在的村子,看到白茫茫的雪已经将小村庄包裹了起来,上面像盖了一条白缎子,美得耀眼。
推开木门,他喊春芳没人回应。将车子架起再将上面的东西解下,春芳并没有像过去以往那样,笑眯眯地从家里走出来迎接他。把那些东西拎进门,房间很整洁春芳并不在屋内。进了里屋,见一个男孩儿正坐在土炕上,身上围着一条花被子。尽管这样,男孩露在外面的两只肩膀还是打着哆嗦。
“小冬至,你妈呢?”他问。见他来,被唤作冬至的小孩也认出了他。
“周叔叔,我怕,我冷。”男孩扒开被子朝周桂林张开手臂,像见了亲人一般委屈地哭了起来。周桂林连忙上前一步将他环进怀里,用手一摸,孩子身上冰凉冰凉的。他下意识地摸摸炕身,一座土炕如同一块儿被搁置在冰天雪地里的铁片儿,一股子凉意顺着手掌蔓延全身,难怪孩子会打哆嗦。
你妈呢?他问。孩子一边抽泣一边咿呀地回答,上山砍柴去了。
02
安抚好孩子他往山上走。此时的天,黑云压顶大片的云聚了过来。零星的雪变密变绵。据以往经验,这样的雪一旦下起来就不会停。因此,他必须尽快上山将春芳给找回家。
山路陡滑,好在两旁都有光秃秃的树干可以攀附。他之所以知道打哪儿上山,是之前曾跟着春芳来过几次。春芳家的柴火,都是在这座山上打取的。他有时候挺佩服她的,一个看上去肩不挑手不能拎的年轻小媳妇,竟然挑着一担木柴在路上走得贼快,身子不颤脸色不红的,单单他一个大老爷们也难以做到,更何况一个女子了。想着想着,他的眼前就闪出那女子勤劳好动的身姿。他甩了甩头把她赶了出去,脚底又加快了速度。
来到林子,这里已是白茫茫一片。大片的雪越过树干跌落林内的空地上,把人与畜的足迹全部掩盖了。
“春芳,春芳!”他把手卷成筒朝着林子大喊,可回答他的除了扑簌簌的雪,偶尔也有几声鸟的啾啾声。他顺着山路继续往前,每走一截都会停下来,扭动着身体朝周围一边张望一边喊。屡次呐喊失败后,他的心开始慌慌了。这样的极端天气林子又大,附近还是山坳断壁,她会不会……他感觉呼吸沉重不敢想下去,小跑着径直朝林子中央而去。
“春芳,春芳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尽管天凄冷凄冷的,但鼻尖仍有汗冒出来。
不远处的树干旁,雪似乎堆得很高。一阵风刮来,那些白色的像绵白糖一样的雪哗啦一下坠了下去,露出了几截干木柴。周桂林咔哧咔哧跑过去,发现那竟是一担柴火,还有一条扁担挂在上面。这是春芳的扁担,扁担头儿上的红布条儿,还是他帮着捆扎上去的。木柴在这儿,那人呢?他又卷起手掌转着圈儿朝周围喊。
“春芳,你回答我呀……”
“我,我在这儿呐!”
半天,一个细小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旮旯蹿了出来,而听在桂林的耳朵里却那么亲切。他又高喊了几句,那个声音仿佛受了鼓舞似的也抬高了几个贝分。
“周桂林,快来救我!”这次他听清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里掺杂着兴奋,又带着几分委屈。
辨别声音的来处,他越过树干几步来到一侧积雪下陷的沟道,往下一瞧,一个头发衣服都染成白色的女人蹲在下面。女人头上扎着的红围巾也被雪掩去了色彩,只留系在胸前的两撮布角儿。春芳腿以下的部位盖着厚厚的雪,一张脸冻得清白。看到上面的男人,眼泪蹭地跑了出来。按理说这人仅仅是丈夫生前的好友,她也没理由朝人家掉眼泪示弱,但不知为何,她自打看到人后就是想哭,尤其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她能想的除了儿子,就是眼前的男人了。
“春芳,不要怕我马上下去救你。”看到了人,桂林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原位,呲溜就下到坑里去了。
“能动吗?”他抓着女人的一只胳膊问。
“我的腿好像受伤了,现在木木的没知觉了。”春芳咬着唇嗡呀着说道。当桂林将春芳搀扶起来时,隔着棉裤也能见到外面一摊的血已经结成了血疙瘩。桂林憋着气将春芳推上沟崖上面,一手扶着扁担,一手半托半搂着春芳往家的方向走。
03
他们跌跌撞撞滑倒又爬起好不容易到了家。将春芳扶到炕上。小冬至看到妈妈脸上的血吓得哇哇地哭。安抚好孩子,桂林找来剪刀帮她剪开裤脚,露出里面大片的擦伤,还有一处蹭掉了一块儿肉,干了的血渍粘在布片儿上,现在用力一扯,新鲜的血顺着伤口又冒了出来。桂林帮着春芳清理好伤口后已过了中午吃饭的点儿。春芳不能下地,他帮着点火烧了炕又炒了一个小菜,待到三人吃过饭,外面大片的雪已变得细如牛毛。天空阴沉沉地,天与地之间不再是咫尺天涯,而是触手可碰。
土灶内煨了火,土炕连着房间都暖合起来。孩子吃饱后睡了,春芳斜靠着墙壁一脸歉意地说,俺们娘俩拖累你了。趁着雪还小,你赶紧下山吧!要是大雪封了山,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桂林坐在炕沿上一边听她讲话一边看向外面。他内心是焦虑的,他突然又想起临走时娘交待的话,让他尽早赶回去不要耽搁了定亲。
“你又不能动,我还是再留一天吧!”他回过头看着炕上的女人,这才发现女人的脸红扑扑的,像一个大苹果娇艳极了。换了衣服重新梳洗了的春芳,很好看。头发披散着披在脑后,高鼻薄唇红腮,虽然皮肤有些黑,但毛孔细腻,并不如其他妇女那样失了弹性。这样不施粉黛清纯的女子,让桂林的心怦然心跳 。春芳也感受到了桂林看来的目光,眼皮微合眼睑沉了下去,可两只腮帮却是更红了。
你……
我……
就在两人同时开口的时候,桂林听出了春芳声音的变化,喉咙像洒了面粉干瑟瑟的。不顾男女之别他迅速把手贴上她的额头,手差点被点燃了。
“春芳,你发烧了。这可咋办!”此时的春芳喉咙肿的已经发不出声音,她的脑子开始迷乱,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桂林将已昏迷的春芳放平,又替她盖了一床被子,蹬蹬蹬地出了门朝着王村医家里赶。王村医在他第一次来到春芳家就认识了。听闻丈夫丧命的消息,还在月子里的春芳当即昏厥过去。桂林也就在那时去找的王村医,央求着他来家里看看。
04
王村医随周桂林来家里,一测体温38°5立马给打了一针,还为她的伤口涂擦了消炎药水。他表情严肃地说:伤口都发炎了,还是去医院看看放心。恰巧这时春芳是苏醒的,她摇着头一脸坚决地说:不用去医院,就在家里吃点药就行。王村医合着桂林劝了半天,留下几包药后,嘱咐了些有关事项背起药箱走了。
春芳一直是个节俭的女子。这些,桂林几年前就知道了。那时,他时不时会跟着大智来家里蹭吃喝,没人的时候,大智一个劲地夸她老婆,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爱慕虚荣好于打扮,拿他的血汗钱去买吃买穿。她将一家老小照顾得体体贴贴,每逢年节给家人买吃买穿,唯独不舍得给自己买。周桂林那时羡慕的不行,心思着自己以后的老婆,也能像春芳一样贤惠就烧高香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春芳有着一种特别的敬畏和欣赏。这样明艳的女子,心里每时每刻想着都是丈夫和孩子,真是太难得了。
如今看到春芳即便受了伤,还执意不肯接受好的治疗,他就明白八成是心疼钱。
“春芳,咱去医院瞧瞧吧!我有钱,你的医药费我来掏。”桂林坐在炕角看着女人,诚心诚意地说。
“不用花那个钱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我们母子已经得你恩惠太多,不能总是压榨你。吃了饭,你就回吧。别让老人担心了。”
不知为何,春芳的大度体贴,总能触动桂林心底最片柔软的天地。看着她虚弱地躺在那里,巴掌大的小脸吊白吊白的,他突然生出一丝心疼。
“今天过冬至又是孩子的生日,晚上我们吃饺子”饺子两字似乎极有魅力,不仅让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春芳的眼里也忽闪着光,同时也有一种纠结融入里面。
“我买了好多肉,忘记和你说了。”桂林看着春芳突然笑起来。春芳的脸忽地红了,像个做了坏事被抓个现行的孩子。这时,一边玩的小冬至,也跑来跟前张开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要他抱抱。他将孩子搂在怀里,感受着孩子绵软的身体带来的温热,感到从未有过的熨帖。他和春芳再加上一个可爱的孩子,看上去是多么温暖和谐的一家人。
晚上,春芳吃了多半碗饺子,冬至也吃了三四个,玩累了很快睡了过去。桂林洗好碗挑开门帘进来,见娘俩都睡得香甜。掩了门去里屋的床头拿起一本书翻看,那是大智生前经常看的关于机器修理的工具书。看着看着竟然入了迷,再抬眼已是夜里十一点。临睡前,他再次走进春芳母子的房间,手下意识地抚上她的额头,这一摸不要紧,那已经退下的温度又蹿了上来。春芳,春芳,他喊,可女人并未回应,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冲进厨房翻找了一块生姜,去皮拍碎装进碗里又舀了一匙子红糖,用开水冲开端进卧室。趁着温度还未降下去,赶紧找来脸盆和凉水。
他等到姜糖水的温度适宜,他昏睡的女人拖出被窝,像对待孩子一般哄着她喝下。春芳闭着眼不情愿地喝光了汤汁,还咿呀着一个劲儿地喊辣,缩进被子后又呼呼睡去。周桂林用湿毛巾一遍遍地帮她敷拭额头,一直到凌晨三点,确定温度下来了,才躺回房间眯上了眼。
05
第二天一早,春芳醒来得知她半夜发烧,小周一夜未睡帮自己物理降温,她的脸倏地又热了起来。那好不容易降下的温度似乎又在体内升腾。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觉得周桂林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将来哪个姑娘嫁了他,一定会很幸福。
不知为何,一想到他的身边会有其他姑娘,她的心就堵堵的有着一种失落。对于这个让她失去丈夫的人,她应该对他恨之入骨。她在大智出事那天是恨过,切齿地恨。但自打他三天两头往家里跑,除了送吃就是送喝,嘘寒问暖煞是上心。慢慢的,她就恨不起来了。况且,她的丈夫能为了自己的兄弟连命都搭进去了,说明这人值得交往。
她叶春芳,好歹也读过几年书,并非是非不分。周桂林虽然得救了,但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打大智出事,他就对他们母子照顾入微。这些,春芳都能感受到。
春芳内心纠结,到底纠结啥,她也说不清。
早饭后,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就催着桂林赶紧下山免得老人担心。本来周桂林打算再留一天的,但想起出门前老母的嘱咐决定还是走吧。女友玉兰见不到他的面,也不知会不会在家里闹起来。一想起那女子的脾气像个炮仗芯子一点就着,他颇有无奈。看看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和孩子说笑的春芳,光滑白皙的脸上笑容可掬,俏丽的侧影像冬日里的一束光,温暖的让人拔不开眼。他突然想,如果玉兰能有春芳的温柔体贴,该有多好!
礼尚往来,临走时,春芳硬要送周桂林一些干木耳让他带回家。可桂林推着自行车摆着手执意不收,于是春芳就抱着孩子和他拉扯上了。挣拉期间,他的手突然触及到一处酥软。那一团柔软的棉絮让他的身体遭到电流触击。那张皮糙肉厚的脸,仿佛被人扇了巴掌,当即红透了。他踉跄着上前几步,抖着手一把扯过那包木耳,头也不回狼狈地逃远了。
回到家,母亲腆着脸训他:这亲还定不定了。早就定好的日子结果你人不露面,哪个好脾气的女子也会被气爆了。训斥完,她还把勺子摔得咣当响,摘下围裙拍在桌子上:自己扔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要怎么跟人家玉兰说,那是你的事儿。说完,咣当关了房门。
桂林去未来丈母娘家找玉兰时,老丈母娘的脸腆得有增高鞋底那么厚。眼斜楞着,态度也不及当初那般热情,还阴阳怪气地数落:别以为我们家玉兰非得绑你身上。订亲的日子就敢晾着她,真要结婚了还不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丈母娘骂完,未婚妻又接着骂:周桂林儿,你竟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不露面?你说,你们俩是不是有一腿?
周桂林一听这话,脸吧嗒落了下来。说他他没意见,可说人家春芳妹子,这不是往人家小媳妇身上扣屎盆子吗?
06
周桂林在女友面前替春芳辩解,这一举动像烧火棍儿画画–越描越黑。本来俩人啥事儿没有,这样一闹反倒有事了,而且事儿还不小。如若春芳人在,估计玉兰就敢当着她的面指着鼻子骂她狐狸精,专门勾搭别人的未婚夫。周桂林觉得挺倒霉的,去了女友家一趟,不仅没把事儿解释清楚,还又被人抓了新的把柄。于是,很快就有媒人捎话儿来了,这亲事儿,人家女方还要重新考虑。这亲就先不定了。
一听到手的媳妇眼看着又要黄了,桂林妈急了。在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男方背叛女方,赠与的东西包括钱财一概不退;如若是女方变卦了,收走男方家的东西也要一点不落的原路返回。现在,是他周桂林坏了规矩心里有了别人,如果女方终止婚事,大到钱财小到布料,他将什么也收不回来。
桂林妈怕婚事泡汤了,那些贴出去的钱泡了汤,在家又哭又闹。就连一向老实巴交的周父,也从橱柜里拖出几个碗摔烂了。见父母这样,周桂林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推出车子,又去了汪家屯。这回儿他长了个心眼儿,把媒人婆也喊上了,说还是赔礼道歉。
玉兰坐在八仙桌的一旁抿着嘴不说话,任凭媒人婆的一张巧嘴,叭叭地说到口吐白沫儿。
那中,我有个要求。玉兰咬着唇绷着脸终于发话了。
如果我原谅了周桂林,那他就得当着您老和我爹娘的面答应以下条件。
一、这次不订婚了,改为把结婚日子先定下,但订婚的彩礼钱一件不能拉。
二、做为补偿,结婚时三件一响缺一不可,至于家具,还要去请城西最有名的乔木匠来打,木料也要用上等的老榆木。
周桂林一听玉兰提出的条件相当苛刻,心里一阵恼火。谁都知道,三件一响对于一个靠耕种几亩田谋生的穷苦家庭,犹如天旱烤火涝天下雨。刘媒婆包了这么多年的媒,见过胡搅蛮缠的,却没见过像她这样咄咄逼人、油盐难进的姑娘。像她这样张口就管人家要三大件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得有才貌过人,七仙女下凡的资本。
极其苛刻的条件,气的周桂林身子颤抖。刚要发话,刘媒婆轻轻扯了扯他的后衣片,还朝他努了努嘴儿。周桂林的火气这才慢慢消了下来。
07
周桂林和刘媒婆从玉兰家出来,一前一后回了周家。周母等在门口见他们来急忙迎了上去。三人进屋,桂林把事儿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老母亲的脸子当即不好看了。一屁股瘫在炕席上,半天没喘过气来。
我的个亲亲来,这不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吗?就是搭上我这把老骨头,也弄不出这么些东西来。说完,坐在那里干嚎上了。
刘媒婆脸子也不好看,毕竟这媒是她保的,当初,她可是在他们母子面前把玉兰姑娘夸成了花儿,什么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就差把她说成仙女下凡了。
老姐姐,你先别哭啊!要不是咱桂林小子定亲那天出了那档子事儿,这事儿也就没那么些弯绕了。这样吧,桂林儿这边使劲儿挣钱,我去那边再说道说道,尽量通融通融。你们看中不中?
周家母子对视一眼,看来这事儿只能按照刘媒婆的提议了。
木材厂的工作虽不累,但挣钱太少。要是照这样下去,驴年马月也攒不够买那几大件的钱。这日傍晚,晚霞罢了工落日匆匆没入山林,整座西山被黑云压顶,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郁闷感。今天木材厂活少儿,周桂林回家也早。他像一尊石像依偎在自家门楼旁,望着远处的山峦发呆 。
晚饭后,他对着贴着灶台洗碗的老娘说,我想再回鼓山挖煤,那里比木材厂赚得多。
你说啥?周母手里的碗砰地滑到锅灶上,打了个滚儿,摔在土地上吧唧碎成几瓣儿。
你不要命了,还想着回到那个地方?你忘了大智是怎么死的?周母的脸当即变了颜色,脸上落满惊慌。
母亲的话迅速将周桂林拉回过去。想当初,大智就是在煤窑里出的事儿,还是为了救他。要不,躺在地里的换做是他了。
一年的春天又来了。初春的大地虽然一开始苏醒,但陆地上还是看不到大片的绿。只有堤岸的几株抚柳,经春风的吹拂扭动着腰肢,低垂的枝条像刚爬出洞穴的蛇,身子逐渐柔软。那些淡绿色的芽苞,或许已急不可耐地在枝干内酝酿待发 。主要南风一来,它们就会一呼即应将堤岸染成绿色。
周桂林拎着一个水洗的泛白的帆布包,被老父母流着泪送上火车。耳旁听着咣当咣当的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声音,看着奔驰的火车像一批野马飞奔了出去。
鼓山煤窑里,那些一起共事的哥们儿见他回来除了惊喜,更多的是高兴。这人啊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友情也能变成亲情 ,要说不激动是假的。晚上,洗白搓净的周桂林,躺在大通铺上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他现在又睡回原床铺,只不过他旁边的床位已经换了另一个工友。当初,那是大智睡觉的地方,他们不仅是一个班的好兄弟也是铁哥们儿。大智担任组长,而他却是他最得力的兵,不仅技术过硬还胆大心细。他们出来煤窑后,经常搞在一起喝喝小酒儿说说女人,那时的他们累却快乐着。此时,他头枕着胳膊想着这些往事,依旧能觉得美好,
刚换岗的兄弟,把身体洗香香吃饱喝足后相继睡去,他也眯着眼再听音乐,忽然感觉有人摇他的手臂。
周哥,我老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后天见面赶明儿你能替我的班吗?你也知道我一个挖煤的,眼看着就要三十了婆姨还没有着落,好不容易有人帮着介绍一个,你说我能不去吗?周哥,求求你帮帮忙!
周桂林转眼望去,只见说话的是黑小子贾小三儿。这小子嘴甜,唯一的缺点就是和煤蛋蛋一样的黑,扔进煤堆里决对找不到的那种。之前,人家姑娘一看他不仅黑还干又瘦,工关键还干命别上裤腰的活儿。没姑娘愿意嫁给他。他属于二班的老大难,个人问题一直遭受困扰。
去相亲,好事儿啊!后天的班哥哥替你干了。周桂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愿意替他下井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朋友,他也知道只有下井才能挣更多的钱。想明白后,也并不排斥这份工作的枯燥,况且他这次回煤窑为的也是挣钱。等到钱有了,玉兰要求的三件一响,还有榆木家具才有可能实现。
08
周桂林愿意帮助工友解决请假难的闻题,一时间整个二班都知道了。换做之前,给多少钱他也不乐意去替班。对于经年累月下煤窑的人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每天看到天上的太阳。
前天帮了贾三,今天帮了秦五,后天又给罗六行了方便。这些人舒坦了,周桂林的腰包也鼓了。唯一不足的是因为长期下井,身体越来越不济了。
这天,胡四说要参加姑表的二舅的三大爷的侄表妹的婚事儿,让周桂林帮着下井一次。本来他不打算接受,因为这段日子身体有些虚飘。但当胡四说,回来时给他带瓶好酒,他就动摇了。这些日子为了解除困乏,他逐渐与酒搭上了关系,且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记得一定要带啊!他朝穿着蓝格子衬衫,头梳理的像遭了牛舔一样亮堂的胡四说到。
你就请好吧!老弟啥时候失过言。胡四说完,一边又用手沾着水,把头发往下按了按,一边信誓旦旦的保证。当周桂林穿好工服,戴好头灯下到井里时。他顾不得寒气逼压,操起大镐跟在一帮工友后面,今天的任务是要把一堵墙砸透。以往破墙,都是先把墙体劈开一条缝再把炸药塞进去。几管子炸药点燃,再坚硬的墙体也会四分五裂。可今天这堵墙却跟他们叫上劲儿了,炸药飞了,墙上除了抖出一点泥浆,墙体只裂了一条口子。一工友说,约莫着这墙里有石头,要不怎会像一块硬骨头这么难啃?唯一的法子就是再下一剂猛药进去。但炸药放多少是有规定的,还需区长批条儿才能领到。
新上任的班长过来看了那堵墙,对工人们说,这墙先这样了,大家迅速分散,免得墙体爆裂伤了自己。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趁着大家不注意,马老邱悄悄摸起周树林的那柄铁镐摸了过去。我就不信这个邪了,都用上了大威力你还不趴下,这分明是瞧不上咱们的能力。他愤愤地说完,抡起铁镐也不看该从哪里下手,就猛地朝着那堵残墙砸了过去。
谁也没看清这家伙到底抡了多少回。就在大家想要起身,听到哗啦一声响,只见大量的碎石混杂着泥土,像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向几根立柱。眼看着立柱被冲垮,大的泥石块儿从上面直挺挺地朝马老邱砸来。周桂林大呼着闪开,一把将马老邱甩至一旁,于是,那些飞奔的土石猛虎下山似的,瞬间将他掩埋。
桂林……他在众人的呼喊声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周桂林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感受着腰部以下传来阵阵刺痛,像被人拿根锥子剜他的肉一样。他的一条腿缠着纱布,另一条腿吊在半空。纱布上已经由白变成了红。
桂林,桂林,你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周桂林慢慢地张开眼睛,见马老邱站在面前喊。见他醒来,老马开心的连眼眶里都冒着红。他朝桂林伸出的手倏地又缩了回来,周桂林这才发觉,他的两只手掌也缠着纱布。还有头部,无一幸免。
09
得知他醒了,病房里很快挤满了人。临近中午时,就连矿区支部书记也来了。这让周树林受宠若惊。他曾经在矿上干过几年,与区支部书记未曾近距离的接触,更不会像如今这样得他的关心与慰问。
小周啊好样儿的,把矿区当家把工友们当亲兄弟,危难时刻不顾个人安危勇敢冲上去救人。咱矿区就需要像你这样的好工人。你是全体职工学习的榜样!
不愧为区书记,话说得非常感人。话落如击鼓,总能敲在人心底最柔软的深处。区书记长篇大论过后,还亲自上前握着周桂林的裹着纱布的双手,然后抽出另一只手亲切地在他的手上拍了拍,一副爱才惜才的模样。那一刻,周桂林尽管疼痛难忍还是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他突然觉得能得领导这般慰问,遭受所有的罪都值了。
以后的几天,病房里都有工友来探。他们像慰问功臣一样,话里话外除了有关心更有敬佩。使得小周同志精神处于亢奋状态。
但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日查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在护士和其他医生的拥簇下进了病房,他先问了病情,查看了床头挂着的小牌牌后 ,伸出一只手在他的大腿上捏来捏去,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钢针,朝着他的脚底轻轻扎了几下。完后,垂着头与值班大夫思语着出了病房。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周桂林并没听清楚,只零星听到麻木、知觉几个字。看着他们表情略带严肃,周桂林突然想到,难道他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受伤住院的事儿,矿区很快通知了家属。几天后,老父母在大姐的陪同下来了医院,一起来的还有未婚妻玉兰。当家人看到他的手脚捆扎地像个粽子,娘的眼泪先流了出来,之后便是大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坠。
阿林,你受苦了。大姐泣不成声地说。惹得跟前的娘,又跟着掉泪。爹没出声,通红的眼眶也泄露了自己的担心。倒是玉兰,自打进门就神情自若。她轻咬着唇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来回地在他腿上转。其实,相比于家人的关心,周桂林儿更在意女友的态度。他安静地看着她,希望从她嘴里听到片纸心疼的话。但女友没说那些,只走到他跟前问了一句:你觉得咋样?
疼,他说。你等着我去问问医生,该怎么治疗才能恢复地更快!看女友这么关心自己,周桂林儿连忙点了点头,人在身体受挫的时刻,对于来自外界的关心都会感动至极。想流泪的那种。
约莫花掉半个小时时间,玉兰才回的病房。她轻轻地坐在他的旁边,眼睛却盯着那条被鲜血浸染的腿发呆。见男人用焦灼的眼神看她,她淡淡地说:好好养着,会好的。说完随着人群出了病房。
看着姑娘像一只花蝴蝶决然地离去,周桂林的心都碎了。我的腿,难道真好不了了?他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但凡有一丝希望,或许她不会弃他而去吧!
周桂林心如死灰地躺在医院养病,接到大姐从家里来了电话。那头儿吞吞吐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姐,是不是玉兰要跟我撇清关系?他淡定地问。
010
大姐支支吾吾说到最后,还是把刘媒婆来家退婚这事儿说了。
小林,你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一定要把腿治好。你还年轻,只有把腿治好了,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大姐说这话时声音带着哽咽,听的周桂林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第二天医生查房,他揪住医生的白大褂问,大夫,我的腿还有恢复的可能吗?说这话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脸吊白吊白的,两只眼睛紧盯着大夫的脸。
这……小伙子不要胡思乱想,只要配合医生治疗,还是有可能的。花白头发医生的话像一把锤子敲在他心上。只要配合治疗,还是有可能。他默念着,心里所有的侥幸和期盼,似乎都化为了零。三号病床的一对老夫妻,看着眼前的这个样貌不菲的小伙子,救了人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哀叹。
中午饭,矿区请的护工帮他买回了饭菜,他看都没看就窝进了被子里。要是换做往常,他会一边吃喝一边和护工闲聊,聊挖煤的那些事,聊木材厂的所见所闻。他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他的付出能得到了旁人的尊重,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尽管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天气预报说有雨。一大早,病房就变得阴暗起来,外面的天像被人盖了一块灰色的布,天空灰突突的,就连花池里的花,也像蒙了尘暗淡不少。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低落,尤其是在医院这种见证生死的地方。周桂林感觉两条腿像被人用锤子砸进了铁钉,痛,从里往外跑。他的手在两条腿上按压,最后变成敲打,被进来病房的医生碰了个正着。
你这人,不想要腿了,这不是瞎胡闹吗?你这样做,再好的腿也要捶烂了,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被医生骂周桂林并不在意,赶紧问了一句,大夫,我想出院可以吗?
出院?你这腿至少还得在医院治疗三个月。怎么?主治大夫没跟你说吗?这位年轻的医生不相信地盯着他看,满脸的狐疑。周桂林一下子愣在那里。他触摸着没有知觉的腿,突然流泪了。难怪难怪啊!难怪那个女人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他哭着哭着又笑了,惹得病房的其他人把他当成神经失常。
哗啦啦的雨像一潭垂流直下的瀑布,敲着窗外的玻璃叮当响。给人一种淋漓畅快的快意感,想必这雨已经酝酿好久了。雨时而欢快,时而温柔,时而又如牛毛。绵细的雨丝,似乎要将整个世界编织进它的怀抱。
这时,病房的门咣当被人推开,撞来一个浑身淋透的人。那人尽管身上穿着雨衣。水流贴着晶亮的衣片,还是哗哗地往地上流。
请问,周桂林是住在这间病房吗?女子一说话,窝在一旁的周桂林就听出了她是谁。
春芳,你咋来了?他灰暗的眼睛突然像水洗了一般,圆睁着看着来人。
小周,你还好吧……被唤作春芳的女人,眼角不知是被雨水浸泡过,还是哭过,持着红红的眼眶看向周桂林,脚步慢慢地朝他的病床挪了过来。当她看到他的腿,被白色的绷带捆成了粽子,眼泪混着雨水又一起流了出来。但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歪着头看了看周围,一脸害羞的赶紧用两只小手胡乱地擦着眼眶。
春芳的到来,令周贵林很是意外,非常的意外。没事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把能来看他的亲朋都数了个遍,就是没料到春芳会来,而且还要走这么远的路来看他。
春芳的手轻轻地落在他的伤腿上,像侍弄一件艺术品一样的小心翼翼。
孩子呢?他问。
交给我妈帮着带。
你不应该来 ,他说。
不,来看看我放心。
女人话虽然不多,但听在周桂林耳朵里却很享受。什么时候出院?还要住三个月。安心治疗,等出院时我来接你回家。女人轻轻地说,就像和自己的兄弟说话。
一想到回家,周桂林凉凉的心瞬间又热了起来。徐玉兰决然地与他分手时,他心平无波,但春芳的一句话却令他波澜四起。
011
春芳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还说腿是自己的,配合医院治疗就是对自己负责。以前周桂林和她接触时,并没发现她很能说,而且还会讲大道理。一想到她见他后伤心的表情,不知为何,周桂林总会把她和徐玉兰放在一起比较。
徐玉兰看到她受伤除了面上的慰问,并没有讲那些安抚的话,相反,是第一时间跑去医生 办公室求答案,当听闻他的腿伤会留下后遗症,第一反应就是和他脱离干系。因为像她那样俊美的女子,怎会将终身幸福与一个瘸子拴在一起。现实的女人呵!周树林苦笑着想。
他觉得他与玉兰之间不是爱情,既然不是爱情,就没有分手后撕心裂肺的痛。在春芳没来之前,他的心是失落的,一方面是伤感自己的病腿,另一方面有被人抛弃的窝囊。春芳虽然来了又走了,却把他的心给救活了。他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不再惊慌彷徨,也不再胡思乱想。他能想的,就是他要听医生的话,及时吃药参加康复训练尽快站起来。
周桂林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出院了。医生对他的腿恢复的之快感到吃惊,反复翻看K光的影片,最后给出的答案是:年轻人抵抗力强,身体恢复快很正常嘛!
又在家养了一个月,周桂林的腿除了留下几道伤疤走路有点瘸,其他已无大碍。一天,他正捯饬着那副拐杖,刘媒婆进门了。一进门就先恭喜上了,之后又提起了玉兰。
小周啊!小兰昨日找过我,说之前并没有想和你分手,她那么做完全是 被她父母逼迫,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大姨你别说了。我周桂林就是个挖煤的不图上进也上进不了。等我这腿好了,还要下矿挖煤。她那么好的姑娘,跟着我这个穷小子太委屈了。周桂林也不给媒婆面子,直接拒绝了。刘媒婆老脸有些难堪,人只坐了几分钟屁股就像被人拿刺锥扎了一般,就慌张着离开了。阳春五月,阳光不骄不躁,贴着人身上无比舒服。他坐在梨树底下,感觉有一张脸一个劲儿地往跟前凑。白白的红腮红唇,不用化妆都难掩饰那份美丽。
娘,赶明儿我想进山去看看她们母子。我的腿骑车没有问题的。桂林朝着一旁撮搓玉米的娘说。桂林娘这些日子也看出了,只要一提及春芳,儿子的眼睛就会发亮,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去吧去吧,你也好久没去看看了。这次去一定要多带点东西,人家春芳去看你时,可没少带。周妈妈这人很懂得感恩话说得敞亮。见母亲没反对,桂林高兴坏了,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过去。
012
周桂林再次上山距离上一次已接近半年。此时他的心犹如头顶的烈日一般炙热。路上景致迷人,绿意穿梭微风拂面,明艳的阳光给田野河川披上了一层金纱。一场大雨过后,远处的山越发葱翠,层层叠叠地在他的眼前跳跃着向前。
小冬至又长高了吧!春芳在忙什么呢?家里的鸡鸭是否早已欢快地遛出门外疯野去了?车轮在脚底呼呼地转跑出了飞人的速度,可周桂林感觉依旧很慢。爬上一座坡儿拐过一道弯儿,春芳家的老房子已经跃入眼帘。
推开门院子没人。走进偏院,只见一个女子穿着露着胳肢窝的小背心,背对着他正在捯饬着一口笨水井的辘轳。白花花的身体,凸凹有致的轮廓,刺花着周桂林的眼睛。女人一手握着一把大铁钳,一只手紧抓着辘轳,汗流浃背地试图将脱落的螺丝拧上去。周桂林扔了东西挽起袖口,上前一步说,我来,这些不是你们女人干的活儿!说罢,伸手就将女人的工具揽在自己手里。
被人抢走了东西,春芳这才看到周桂林站在面前。她呆呆地望着他不说话,犹如在瞻仰一件艺术品。
螺丝帽递过来。听他喊,她突地红了脸急忙转身去摸那两个小玩意儿。这时,从大门里摇摇晃晃出来一个小孩儿,一看到身材高大的男人,高呼着冲了过来。
“叔叔,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小孩一边喊一边朝他撞过来,惊地小林子立即扔了工具将孩子揽在怀里。
想我吗?他用冒出的短须蹭着小孩光滑的脸颊,逗得孩子咯咯地笑。笑过后甜甜地说:“冬至想叔叔,妈妈也想。”站在一旁的春芳,脸颊更红了。男人搂进孩子,痴痴地望着她,眼睛里簇着一团火。
又是一年的冬至日。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看着酣睡的孩子,周桂林用两臂撑起春芳的身体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温柔地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春芳将身体贴上他的胸膛轻轻地说:“桂林,你愿意娶我吗?不嫌弃我还有一个拖油瓶?”
周桂林眼睛湿湿地再次望向她,一声低呼后又将她搂在怀里。
“我非常愿意!我愿意和你一起照顾我们的小冬至。”
冬至的傍晚,当落日将余晖涂满西山的时候,人们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天的不同。冬天逐渐远去,春天已经在像他们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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