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来到这座城市,当然不是为了寻谁。但是,既然来到这座城市,总不免会想到那个人。
车子行驶在广阔平坦的高速路上,迎面飞舞的每一缕风,都成为奔向那个人的河流。一路晴空白云,一路青山碧树,一路繁花盛开。那些记忆里的黑白画面,似乎也有了斑斓的色彩。而叶芷想起林隐的心,也似乎并不那么哀怨了。
爱情那么短,遗忘那么长。叶芷其实没有想到,十多年过去后,林隐仍然是停留在她心间上的少年。他们之间毫无情节,不始而终,没有开始,亦没有告别。他们在春天短暂地交汇,又在那个春天匆忙地离散。两个人的爱情在旁人看来,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非要有一个开始,也许是那个寻常的黄昏,叶芷站在走廊上和邻班的老友闲聊。老友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指着教室里的一个身影说,我们班有一个人跟你好像。叶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哪一个?一边偏着头在人群里找他。那是个瘦削的少年,戴一副眼镜,显得斯文,书生气。老友又说,他是班里的才子,你们的行文风格真的好像。那时叶芷是个文艺少女,听罢心里自然对林隐多了一份亲近。
两人真正打交道是某一天,林隐突然给她写了信来,大意是想和她做笔友。叶芷马上回了信。后来,林隐又送了一本海子的诗集过来。叶芷不小心弄脏了,便写了一首长诗致以歉意,林隐也和了一首长诗回她。这么多年,叶芷虽然对人和善,骨子里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从未遇见过让她真正觉得才华过人的男生。很快地,两个人发现彼此心意相通,脾性相合。叶芷对林隐也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在那段古老的不复回来的岁月,一支笔,一点墨,两个人开始听雨和诗,互诉衷肠。林隐写了许多诗给叶芷,一字一句都是他对叶芷的心意。林隐写着“在我眼里 / 你是那位古代丽人 / 无以爱 / 无以恨 / 无以寻觅 / 无以相忘 / 而你熟稔的名字是一部难念的《古兰经》”。
在青涩的年代,在古老的教室,在破旧的长廊,在春日的晨晨昏昏,在故乡的日日暮暮,叶芷如人间惆怅客,含着泪,一读再读。她也常常回信,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心意。他俩有时也会站在门前的走廊里,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他们彼此不说话,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旷世盛宴。这样好的时光,在叶芷后来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过。
只是彼时的叶芷在别人眼里,应该喜欢的她的前同桌,他们都说他俩是一对小情人。同桌是个不善言辞的男生,会写一手好字,会唱深情的歌,在这之前,他和叶芷已经熟识一年多了。虽是分班了,平时两个人走得也很近,他经常在走廊上唱歌给叶芷听。所以,别人传他们是小情人也不是空穴来风。
同桌和林隐在一个班,他们都是叶芷的邻班。林隐很快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两个人的“故事”。他写信来表示他俩是很好的兄弟,进退两难。叶芷仍只是沉默。十多岁的少女就像那凉风里的水莲花,婉转而含蓄,她哪里能将自己的心看得真切呢。
很多事要到很多年后才会恍然醒觉。
很多话后来说出来已经没有意义了。
此番去林隐栖居的城市,叶芷一直在想,要不要去联络林隐,她想过在街角的咖啡店,林隐迎面走来,他们笑着说好久不见,像寻常一句寒暄。她想过在浩荡的长江边,他们对着一江春水说起后来各自的生活,像老朋友一样眉舒眼笑。
只是十多年了,一切俱往矣。后来,叶芷和同桌上了同一所大学,也走到了一起,林隐留在闭塞的小城里复读,叶芷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地址。他们的人生之路已经开始分岔了。直到叶芷放假回家,去高中看小妹。站在门口张望的时候,看到了人群中的林隐,还是瘦削少年的模样。因为要上自习,他们没聊两句就分开了。那个寒假,林隐托小妹交给叶芷一摞信纸,上面都是他写给叶芷的诗。他写着“我把爱放在你途径的路旁 / 希望你的夜晚不太漫长 / 我站在台前原地的树下 / 朝你的方向凝望 / 穿着华丽的衣裳 / 你飞翔在相逢的幻想”。
后来,林隐上了一年大学就去了部队。没过多久,叶芷和同桌也分了手,林隐后来又考了军校,在纪律严明的军营中,林隐一消失就是好多年,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回忆总是分外动人,一路上叶芷一直沉浸在里面。这时,她已经到了林隐的城市,进城门的时候,叶芷按捺住内心的汹涌,探出头去,细细地打量着这座古城。像所有可爱的小城一样,空气里可以闻到草木的馨香,道路宽阔又整洁,路中间是细长的绿化带,种着各种不知名的小树,路两边有很多高大的杨树,风中飘满了杨絮,偶尔也会有几棵石榴树,绿荫丛中点缀着许多小花,透出像火一般明亮的红色。有时还会经过一片小小的山坡或是原野,上面摇曳着几朵蔷薇,开得正浓烈。
走在城内,叶芷注意到那深宫院墙中总会探出一丛又一丛的柳树,古城繁盛,人群熙攘,垂柳却是寂寞的,摇曳着细细长长的身姿,在风中她似乎听到了它们的叹息,叹得恰是唐婉的“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走至那临水河岸边,也有几株柳树随风飘荡,风中落满了飞扬的柳絮。站在树下,让人心神恍惚。
记得几年前的某一个暮春时节,林隐和叶芷在网络重逢,这已经是许多年以后了。他对叶芷说近日读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时想起她。林隐并没有说错,叶芷身边早已有了一个人。那一天,林隐给了叶芷一个地址就匆忙地下线了。过了很久之后,叶芷坐在六月的雨里给林隐回了一封长长的信,却再没了音讯。
后来,一到柳条抽芽的时候,叶芷总不由得会想起那首《章台柳》来。只是这些年,两个人如柳絮一般随风飘荡,聚散不由自己。隔一程山水,隔一段光阴,一个人终归是另一个人回不去的原乡。
此刻,夜逐渐落下帷幕,叶芷仍然在这座城市穿梭,车里一直放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她穿过夜幕低垂的汉江,穿过灯火阑珊的繁华闹市,穿过黄昏下茕茕孑立的老城门,穿过一丛怒放的鲜红蔷薇,穿过街角老字号的牛肉面馆,穿过林隐走过的所有地方。是的,她来到他的城市,看什么总想到他。
叶芷的思绪便仍然往后走着,后来,叶芷和林隐前赴后继的结了婚。叶芷清楚的记得林隐结婚的那一天早上,她正在去往雪山的路上,天气苦寒,她穿的单薄,裹紧了披肩,仍然一直在不住地打颤。她一遍遍地念起林隐曾经写给她的诗“谁也不能将你埋葬 / 你拥有我的千年旧梦 / 你应是我最美丽的楼兰新娘”。
此时,叶芷来到林隐的小城,脚步像踏在通往春天的路上一样,满面风尘却再也等不到一盏热气腾腾的酒,她不过是一个陌生的流浪客。她终于还是去了林隐所在的地方,只是没能见到他,她也并没有打算真的去见他,于是叶芷远远的观望了一会便走了。“繁华都市,灯光普照,然而共你,已再没破晓。红眼睛幽幽地看着这孤城,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一盏离愁,一抔眼泪,陈医生的歌在这一刻像从叶芷的心间剖开了一条长长的河,如此汹涌。
晚上叶芷在这个小城里走路散步,风刮过对岸的灯火,灯光下的灵魂全都悄无声息,像是什么都不会来,什么都可以发生。月光照在她身上,不知为什么,她又想起他们毕业时林隐抄了一首《老情人》送给她:“同心如牵挂,一缕情依依。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幽冥倘异路,仙府应凄凄。若遇开口笑,除非相见时”。叶芷突然觉得心中沸腾着一碗热酒,想出走想逃离想着不疯魔不成活。
第二天叶芷醒来却很早,面色如常,混入熙攘的人群中,心事瞬间被淹没,她忍不住在心底对自己发出蔑视的笑,那些黑夜里的想法在明亮的白天显得多么的不合时宜。所以,叶芷把所有心事都放下,酒都倒在脚下的河里。可林隐啊林隐,那个自在如风的少年,满城的柳枝都抽条了,满身的风絮都落下了,他却不会再为叶芷折一支。
第二天,叶芷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爬了小城里最高的山。山脚下有杨絮扑面而来,沾在发梢,沾在衣裳,沾在鞋上,地上也铺着厚厚的一层,洁白,温柔,好似下起了杨毛大雪。上山的路高而陡,少有行人,山路边有许多野蔷薇迎风摇曳,它们伴着叶芷一直爬到山顶。山顶上,一树一树的苦楝开得十分热闹,像是结着一个人微苦的心事。叶芷站在最高处,俯瞰有林隐的城市,她望见缥缈的雾气,望见连绵的群山,望见平凡的众生和不平凡的落日,望见林隐可能栖居的某一处角落,她望见他们前赴后继走过的山路,一路崎岖蜿蜒,一路山长水阔。
下山途中,叶芷已经累的双腿颤抖,只得坐在树下歇息,树和她谈风,她和树谈林隐。他们谈起林隐许多年前在白纸上描的那首诗“在那无人经过的山路旁 / 桃花纷纷地开了 / 并且又落了 ”
而今,比起人类的情感,叶芷愈发相信山间的野蔷薇更能治愈人。而爱情只是风中盛开的昙花,风吹过,泪为一个人悄然落下。
那一天,叶芷从那座城市离开的时候,除了在山谷里采了一把野花,她什么也没带走。
回来的路上,突然飘起了雨,记得十多年前,叶芷和林隐也是一起走在这样一番斜风细雨的春天,他们一起并肩撑伞同行,一起看江上的过船,林隐面对着一江春水向叶芷表明心意,叶芷沉默着不说话,林隐说 :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说出那句美丽的誓言。
而今,叶芷在十多年后的春天里冒雨独行,她不是归人,她只是个过客。但她忍不住地想,当年的那一江水早就流逝了罢。林隐是否也生了几根华发?叶芷深知自己的眉间眼角,尽如刀错,眼神又浑浊了些。岁月忽已晚,思君令人老。或许今夜的雨也是为那个春天而下。
雨一直下,街道上只有车在走,整座城市没有一只鸟在歌唱,没有一条河流在呜咽,没有一个春天再为叶芷而停留。天空黑得史无前例,借着昏暗的街灯,叶芷最后一次穿过那条陌生的街,车里一直放着那首《Five Hundred Miles》。
“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
那就是我已独自黯然离去
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会告诉你我离去的讯息
一百里又一百里 载我离去
一百里又一百里 再回不去”
终于等到你,既然来了,就点个喜欢关注一下呗,我有故事讲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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