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根了,想起儿时在农村老家过的那些年,颇多意趣,也颇为复杂。
小时候,父亲对我们非常严厉;又加对母亲不好,经常打骂于她。我从小便对他惧怕、厌恶又憎恨。因此对父亲总是疏远,抗拒他。
其实,他过年倒是很热心、热情地准备着。但因上述原因,我儿时的年总是不那么喜悦,或是喜悦中掺杂着几分失意。
即便如此,在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的上世纪70至80年代,我儿时过的那些年,回忆起来,依然是有着特别的年味的。
那时的年,是人们所盼望的。因为只有过年时,人们才能在极简陋的生活条件下,名正言顺地努力改善一下生活。可以吃点好吃的,有条件的人家可以给孩子们做身新衣服。
快到年根时,大人们好像变了。平时爱计较的,变得不怎么计较了。平时爱发脾气的,也收敛了许多。好像过年是个特别的事情,人们要尽量开心一些。这对我那样的家庭来说,真可说是大大的好事。
那时,一进入腊月,空气中都充满了期盼的味道。年像被拟人化,像插上了翅膀,像穿上了跑鞋,往人们的日子里行进了。越往年根,年走的越快,简直像跑着、飞着地来。年味匆匆!
从进入小年开始说起吧。
首先是要打扫卫生。差不多家家户户,我爷爷奶奶家,我们家,都要乘天气好的一天,把家里的东西倒腾到院子里,擦洗、晾晒、整理。就连土炕上的席子,母亲都要把被褥揭开,把席子拖出去,用棍子上上下下使劲敲打,把里面的尘土敲打出去。家里、院里,里里外外外的每一处犄角旮旯,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在这种乱七八糟、打扫个底朝天的节奏中,我总是感受到年的气息。
然后,家里要准备很多过年的食物。我们那里主要是油炸食物。炸各种酥脆的面食,还有炸丸子、炸酥肉、炸豆腐之类。还在装满石子的鏊子里烤一种圆的芝麻饼。这都是大人们忙碌的事情,孩子们几乎帮不上什么忙。但听大人们隆重认真地商量着做这些事的日程与计划,看大人们通宵达旦地忙碌着这些事情,作为孩子的我,心里也总是莫名地兴奋与喜悦。
到腊年二十八九,就有我的事了。每年年根,我的工作主要有三项:一是打扫院子,二是去门前的河里洗胡萝卜,三是帮大人一起贴对联。
打扫院子,基本是我和哥哥一起的任务。手总是冻得通红。有时还怕尘土脏了新洗的头及衣服。说实话,那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件事。
因为哥哥不吃肉,每年过年,我家基本都是两种饺子馅,一种肉馅,一种素馅。肉馅,很奇怪的,我家基本上年年都是羊肉胡萝卜馅。
每年腊月二十九,过年前两天,我都得提一篮或一筐胡萝卜,到门前河里洗。虽然有刷子刷,但总得在河里洗。河水冰凉,手简直要冻僵了。真纳闷那时为何总在河里洗,好像当时只有那一个途径。但也因为如此,年的意味愈加清晰、真切、刻骨铭心。
贴对联,一般多是由我们父子三人共同完成。好像只有那样共同参与,才叫过年。
浆糊是母亲用面熬的。那时过年,好像大多数物品都是自己做的。除了肉,买的极少。
不过,那贴对联的过程,好像也并不特别开心。因为有父亲在的场合,我总是胆怯,不自在。即便脸上露出的笑容,也全是为讨好他。但长大之后,贴对联也成了年的一部分回忆。
除夕的鞭炮声,把年味推向了极致。在寂静漆黑的乡村里,除夕夜里的鞭炮声,由一二,渐稀疏;由稀疏,渐浓密。至夜里12时,便是震破黑暗的一片。有一挂一挂的鞭炮声,有前呼后应、二重唱似的二踢脚,还有些小小的花炮。听不见乡村里人们的话语声,那连绵剧烈的鞭炮声,在黑暗里掩藏了人们的喜悦,就那样迎来了新的一年。
印象很深的,有一年的除夕,父亲在院子里不知放什么炮,那炮竟像“飞毛腿”,“嗖”地窜进门缝,进了厅堂,在屋里炸响了。家里硝烟弥漫,全家人吓坏了。好在有惊无险,心中直呼万幸。
我胆小,不怎么敢放炮,但我也放炮。我装一些零散的鞭炮在口袋里,放的时候,拿一个出来,把它插在墙缝里,拿根燃着的香,点着炮捻,然后赶紧跑开,扭过脸,并捂起耳朵,听它响起来。
有的时候,鞭炮的捻子掉了,我便把那红红的小炮从中间掰开,但并不掰断,把它放在地上,然后用香去点中间露出的火药。这样的炮,点着之后,不会发出响亮的炮声,但会“嗞”出一阵火花,也很有趣。
印象中,越到年底,越到除夕,家里越忙,大人们越忙。好像在忙这一年当中最重大的事情。好像不忙就过不了那个年似的。
那时,父亲每年过年都会给我和哥哥扯布做新衣服。但做衣服这件事,几乎年年都挤到除夕夜或除夕前一夜。父母为准备过年的各种事情忙碌,就忙到这种程度。
我不记得那布叫什么名称了,总之就是较粗较厚的一种材质。我的布料基本是:上衣格子布,裤子黑色或蓝色。在我的印象里,基本如此。只是每年的格子略有变化:有时格子大一些,有时小一些;有时偏红一些,有时偏黄一些。大概,那便是我父亲的审美。
除夕夜里,父亲忙完了为过年准备的一切之后,就跑到邻居家的缝纫机前,就着那并不亮堂的灯光,开始为我和哥哥裁剪、缝纫衣裳。
父母基本都在农村生活,但奇怪的是,他们却都会做衣裳。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学会的。
父亲是个精细、追求完美的人,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时,就先给我们把布料裁好,然后,让母亲去邻居家缝纫。但大多数时候,父亲还是不放心母亲的手艺,由他自己亲自操刀,为我们裁剪、缝纫衣服。
虽然我非常惧怕父亲,但有时候,我还是会遮掩着兴奋的心情,借故跑到邻居家,偷偷看一下父亲为我们做衣服的进程,心里想象、憧憬着那衣服做好了,穿在身上漂亮的样子。
在那样的场景里,在邻家昏黄不明的灯光里,邻居一家人、父亲,大家都是笑着,好像都在憧憬、期待着什么。大家都在期待年吧!一个年就让大家开心的不得了,过年那美好的感觉就这样也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除夕夜、初一早上,照例是两顿饺子。因父亲的严厉,家里并无什么特别喜悦之处。甚至有时候,父亲会骂母亲,过年便在母亲的泪水中度过。但毕竟是过年么,应该喜悦呀!父亲很希望看到我们喜悦。所以,不喜悦,也要装得喜悦。这种感觉下,心里总是有些难受与懊丧。
早饭后,就听从父亲的吩咐,去爷爷奶奶家拜年。然后是其他亲戚、本家处拜年。午饭后,去村里的同学或小伙伴家玩。
去了谁家,都摆着平时见不到、这时却无比丰盛的好吃的。热情地推给你、递给你吃。肚子早就吃撑了,见了好吃的也不动心了。双方热情地推让一阵。大概,这也是过年快乐的一个内容吧。
一整天,村子里总会稀稀拉拉地响起鞭炮声。孩子们大多穿着新衣服,大人们也穿得干净整洁。人们见面不像现在人说“过年好”,但也有乡村人自己淳朴的寒暄吉祥话。但我那时不操心这些,不记得了。
我12岁之前的年,大多是这样过的。那时的天气寒冷,相比过年的心情更为迫切与喜庆。虽然父亲的威严总是令我谨小慎微,蹑手蹑脚,但过年喜悦的意味,仍然在我少年的心里年年开着花。那是一种收敛、压抑、掩藏下的喜悦,有尺度的喜悦,不敢放肆的喜悦,悄悄的喜悦。它们被压抑着,却又无法全然被遏制。
如今我已年近50,而父亲也已于他54岁去世,至今23年了。儿时,我总觉得过年不甚喜悦,渴望真正喜悦。我甚至常常想,要是没有父亲,或者换一个父亲的话,我的童年,我的那些年,一定会想象不到的喜悦。
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我儿时过的每一个年,都有父亲或深或淡的记忆。在我那喜忧参半的儿时年味里,父亲占了很大比重。那些又喜悦、又难过、又压抑、又悲伤的复杂的过年的感觉里,父亲是那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突然觉得,有点思念父亲。
想来,这样的复杂与厚重,甚至遗憾,也是儿时独特的年味吧。最深的年味,总是和至亲的人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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