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16年首发榕树下，文责自负
那天，我行走在一条干净的道路上,我穿着一件白色的宽大的短袖,脚下是一双脚跟处被踩薄了的拖鞋。
透明的风在天地间飞舞,我看不见,却觉得好冷。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群人。他们是一群个头比我高的男人。他们健壮的身材走起路来气势汹汹。
王小杰,你哥呢?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叫王小杰,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其实没有哥哥。
我对他们微笑着说,谁告诉你们我有哥哥了。
他们也对我微笑,然后突然有人高喊起来,打!他没哥!别怕!让他把身上的钱拿出来!
我瞬间懵逼。我正要跑,却觉得脚脖子被人用钳子夹住了。
我一回头,突然失去了重心,天空,地面。嘭,我倒下了,身体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抓住我脚的那只手的主人正对我展示了他一口焦黄的牙齿。
接着我被按在了地上,他们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了我身上。他们打得气喘吁吁,然后掏走了我的钱。
面对他们扬长而去的身影我在心里鄙夷地骂了句傻逼。一开始我就想把钱拿出交给他们的,他们非要打我一顿,累得气喘吁吁一点好处都没有。我心想。
哈哈哈!
我心里正在谩骂
,突然间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笑声。
我回过头去,看见道路旁边有一只绿色的垃圾桶,而垃圾桶旁边有一团白色的东西。那团白色还在蠕动。
我站起来,好奇地走了过去,在距离它不到五步的距离,我心头一惊。
那竟是一位小女孩跪在垃圾桶旁,正在捡拾食物。
实际上我并不能确定她有多大的年龄。只是她娇小的身材,和模糊的白色脸庞显示出某种玲珑与天真。极容易让人联想到青春的少女。
她的手上是脏的。她的手不顾垃圾桶的腐臭,一直在摸索。
我知道笑声是她发出的,我看了看她纤细的手臂问,你有哥哥吗?
她转过脸笑得咯咯响。她说,我没有哥哥。
我说,那你是想挨打,你凭什么笑我。
她古灵精怪,说,我就是笑你,我就是笑你,你有本事打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十分失望,我竟然无法威慑住一位小姑娘。我的脸涨红了,嘴里说着,好男不和女斗,欲要转身离开。
没想到我刚走两步,她就从背后抱住了我,她的小脑袋,贴在我的颈部说,哥哥,你有没有食物,我好饿。
我说,你下来,我没有食物,谁是你哥哥,别以为我长得帅,就可以随便调戏,我会叫非礼的。
她说,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没人理你,你看这条街哪有人?
我……
我说,你给我滚下来,我不是你哥哥,老子还想要一个哥哥呢,你倒是想捡便宜想疯了。你还是回去捡垃圾吧。
她叫,不下,不下,我饿。
不管我怎么叫嚣,她就是不下来,最后终于以我请她吃一顿饭为结果,达成了协商。
我们坐在窗明几净的饭店里,我从鞋子里扣出藏起来的钱,开始点菜。我说,你个子这么小,皮肤这么白,我就叫你白小小了。
哎,白小小,你想吃什么?
她撅着嘴,双手托腮,作出沉思状。一会突然眼睛一亮,她说。我想吃小黄鱼。
我说好。
她吃鱼的动作像一只猫。那种毛发雪白,无比温顺的猫。
猫吃鱼时,身体是安静的,只有嘴里喀嚓作响。她也一样。
她吃着吃着,时不时抬起头说,哥哥,你怎么不吃?
我说,我不饿。
她就埋头继续吃。
我付完了钱对她说,好了,白小小,你该走了,不要缠着我了。
她却突然对我笑了,虽然那种笑里有着些许谄媚,但是因为笑容是在她脸上盛开,所以也有几分干净的纯真。
她说,哥哥,我能不能跟着你,洗衣,做饭,拖地,工作,我都行。
我说,不,我不需要保姆。
她说,嗯,我懂,我还可以陪你睡。
我说,滚,我不是这种人,你不要想诱惑我。
她突然扑了上来,亲了我一下,并且说,诱惑是不是这样的?
我……滚,你又非礼我。
当白小小来到我的出租屋时,她睁大了眼睛,充满欣喜。在她面前,我竟然如同大款一样有钱。她嘴里惊呼着,王小杰,你竟然可以住这么温暖的房子,还一个人住,简直暴殄天物。
我没有回答她。其实我的确没有经得住她可以陪我睡的诱惑。
我二十五岁,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开始需要一个女人。
白小小为了表现自己,她首先去厨房煎了一个蛋。她亲自把蛋端到了我面前。看着我吃。
我刚咬一口,她就问,好不好吃?
我看着焦糊的蛋说,嗯,比木炭强了那么一点。
我只有一张床,白小小睡在床上,我就只能睡在地上。
夜里白小小一直在喊冷。我把所有被子都盖在了她身上。她还是喊冷。
一点多钟,白小小从床上滚了下来,钻到了我怀里。她把我抱的很紧。
我说,你怎么会这么冷,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说,没有,我一直这么冷,五年来的风霜都集聚在我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想也许她五年前离家出走了。
白小小在我怀里也不安稳,她不断地蠕动,不断地加大抱住我腰的力度。
她身体冰冷但无限柔软。她是第一个抱我抱得如此紧的女孩。
第二天,白小小把抢我钱的那群人打得落花流水时,我惊得眼珠快掉了下来。
我清楚的看到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插进了白小小肚子里,白小小却毫发无损。
哥哥,以后我帮你教训坏人。白小小笑着向我走来,我连连后退。
哥哥,你怕我?她说。
你是谁?我颤抖。
我是一只孤魂野鬼。白小小把头低了下去。
我脊背一凉,头发蒙。
你不要过来!我伸手做出拒挡的手势。
哥哥,你昨天还抱过我。白小小声音低低的,凉凉的。
我解释,是你主动的,不算犯罪,不对,我什么都没做。
哥哥。白小小只是小声嗫嚅着。
我丢下她,往家的方向飞奔。
我将门重重地关上。将白小小昨天盖过的被子全部扔到了楼下。
我一回头,白小小又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恐惧地大叫着,滚!然后身体跌倒在地上。
哥哥,你吃鸡蛋。白小小端着一个金黄的蛋向我走来。几缕烟雾在她的眼前缭绕。阳光突然出现了,阳光照射在白小小白得透明的脸庞上,我能清楚的看到白小小脸上微微发红的纤细的毛细血管,她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眼帘。我觉得恐惧一瞬间消失了。
我吃完蛋,和白小小一起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我说,白小小,你们鬼魂不怕阳光吗?
白小小说,我还可以吃阳光呢。
她说着,一张嘴,一团亮晶晶,黄灿灿的光球慢慢飞到了她嘴里。
我大惊失色说,好了,你别吓我了。
白小小却开心地抿了一下嘴说,这样我可以温暖一点了。
白小小抿了抿头发,眼神有些暗淡,她接着说,我错过了投胎的时辰。我找不到鬼门了。
我对白小小说,我帮你找啊。可是……等你投胎了就不认识我了。
白小小对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说,没事,哥哥以后不要喝孟婆汤就行了。
我和白小小不知道再那条路上走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我们再也看不见对方。白小小又钻到了我怀里,她还是喊冷。
我把她抱紧。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明亮的光线,鬼门开了。其实我们走的不是距离,而是时间,只要心里急切地想要看见鬼门,天色一暗,鬼门就会出现。这是白小小告诉我的。
我把白小小从怀里放了下来,我说白小小,这次你走吧。真的走吧。
白小小点头,然后提醒我,哥哥,你之后千万别喝孟婆汤。
我也点头。眼圈竟有些红了。
我看着白小小向鬼门走去,她娇小的身影在鬼门发出的清冷的光芒下显得孤独。
越走越近。啊!我突然听到了惨叫。是白小小的惨叫。白小小的小脸开始变形,面部扭曲,骨头咔嚓咔嚓作响。然后是猩红的血液从身体迸发而出,血液还没来得及飘散,就被一个漩涡吸走了。最后白小小整个人都被吸走了。
白小小!我喊!不对!鬼魂是没有血液的。我心想。
我向着鬼门的方向飞奔。鬼门突然变成了一束光线,然后消失了,天亮了。
一位鹤发银须的道士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明所以,直接扑倒在道士面前,一个劲的磕头。嘴里念叨着,白小小去哪了?我要见白小小!
我头上流出的血液,流到了道士的鞋底。道士摇了摇头连声叹息。
随后一挥衣袖。我突然漂浮在了空中,在急剧的下降后,我看到了一个村庄。
村庄的东头,有两个孩子在奔跑。他们跑到了两个土坑前停下了。
男孩说,我们把尿撒在坑里,看谁坑里的尿多。女孩说好。
一会女孩沮丧地撅起了嘴,男孩得意洋洋说,看吧,我有瞄准器。我撒得准。
男孩和女孩向远处跑去了,突然间我的眼前出现一团雾,等雾消失时,另一个画面出现了。
我的眼前首先看到的是连绵不断的绿色,青草或高或低,密密麻麻地在大地上生长。
这次是两个差不多十五岁的孩子。女孩在前面跑,男孩在后面追。
在男孩追到女孩的时候,咯咯咯,哈哈哈的清脆笑声在我耳边响起了。
就在嬉笑的时候,男孩趁机亲了一下女孩的脸,女孩双颊绯红。一只老鹰从他们头顶威武地飞过。
画面又一转,是一场车祸。女孩的身体被撞飞了出去,来不及哀嚎,生命已经结束。
哀嚎通过男孩表达了出来。
接着我看见男孩飞快向山上飞奔的情景。男孩爬到山顶时,夕阳已经西下。他钻进山洞跪倒在一位鹤发银须的老人面前,不停地磕头。血流到道士脚下。道士站起身来,悲悯地看着男孩。
道士只在女孩的家里摆了一张桌子,就开始施法。神奇的是,半个小时后,女孩竟然醒了,男孩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男孩长得像我,女孩长得像白小小。
画面又一转,白小小又跪在了道士面前不停地磕头。血流到了道士脚下,道士还是摇了摇头。
当光明再次出现时,道士穿着一身黄色道袍正悠然地站在我面前。
他用手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和白沐雅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后来白沐雅出了车祸,你让我帮你们换命,我换了。可后来白沐雅又让我换回去,这我是换不了的。
最后她苦苦哀求,我不得不答应她可以进去鬼界与你相遇。可她很久都没有找到你,不愿回到人间,最后她就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这世界上只有鬼和人,不能存在不人不鬼的个体,所以我不得不消灭她,五年已是我给她的最大期限,现在她已经灰飞烟灭。你不要怪我。
道士说完,我已经泪流满面。这么说,我现在才是鬼魂,这就是鬼界了?
道士点点头。
那我为什么不记得?
孟婆汤。道士剪短的开口。
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白小小的声音,她说,哥哥,你以后不要喝孟婆汤就好了。
我离开了道士,返回了自己的出租屋,我把白小小的被子抱在了怀里,阳光灿烂的夺目。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被子里掉落了一张纸。上面是白小小的字迹,她写,
我不想沉睡,
我不想苏醒,
我想在墨绿色的草地上游泳。
我是拿着白小小的诗篇走进道士的炼魂炉的。首先燃烧的是白小小的诗篇,然后是我的躯体。
在我即将灰飞烟灭的时候,道士仍然在外面叫喊，真的不考虑一下过鬼门，重新投胎吗？为什么都喜欢往炼魂炉里钻，我的内心突然燃起一股喜悦之情。
我相信除了鬼界和人界,世界存在第三种空间,我和白小小会在那里相遇。
我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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