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琅觉得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脑袋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而这股气味直冲鼻子,让躺在床上的他很不舒服。
这是在哪儿?
哦,想起来了,昨晚庆功会结束后才赶到夏芷这儿,进门时闹钟就过了11点,他衣服鞋子一脱就飞身上了床,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不应该啊,夏芷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他在床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用力地煽动着鼻翼。
像是哪里烧焦了?
林琅皱了皱眉,下意识睁开眼看看窗户,是关着的啊,说明气味不是从外面飘进来的。寒冬腊月的,窗户又朝北,昨晚折腾了半宿,应该也不至于开着吧。可是夏栀这儿也从来不开火,没这个条件啊,他砸吧着嘴想着。
是什么电器烧着了吗?林琅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倏地蹿下床,弯着腰,弓着背,从床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在房间里搜寻着。
桌上的插线板空空如也,这就奇怪了。林琅有些犹豫,他知道平白无故地在夏栀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会让她无比介意,但他又无法打消自己的疑惑。
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喷的涂的,防晒的保湿的,凑近一嗅,鼻腔里满是香腻腻的味道;桌下的三个抽屉里,依次装的是琳琅满目的零食、药箱以及收纳好的各种数据线,将空间填得严严实实;林琅越翻心里越疑惑,却又多了一丝忐忑,倘若让夏栀发现自己在她房间翻箱倒柜像是要查什么一样,那不是在膈应她?但转念一想,这么重的味道,若真是什么东西着了,那不得赶紧掐了?将桌上的东西一一归位,他拉开衣柜拉门,正中间挂着的,是平时穿的呢子大衣和羽绒服,下面是叠好的衬衫和毛衣……林琅一件件掏掏口袋,翻翻领子,又完璧归赵地放回原地;靠门的鞋柜上,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整整齐齐码了四排。最后是门旁的垃圾桶。
“这……”林琅一时有些迟疑了,绿色的垃圾桶里冒出头的,是残留着汤汤水水的外卖盒子,一次性筷子和塑料袋散布其中,躺在最上面的,是昨晚意犹未尽的产物,浑浊的淡黄色液体从里面流出来,将周围皱巴巴的纸团紧紧地黏在一起。
“叮——”
林琅回过神来,床沿上的手机显示是夏栀的微信:“醒了吧?桌上的饼干是留给你的,吃完快去上班吧,别迟到啦。”林琅这才看了一眼时间,8:00整,夏栀已经去上班了。从夏栀住的地方赶到自己上班的公司,要1个半小时,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要不算了吧?林琅看了一眼狼藉不堪的垃圾桶,他实在不想碰。苦笑了一声,他一边回复了一个“好”的表情,一边坐在床沿穿鞋,就十几平米的出租屋,垃圾一晚没倒,也确实味道大了些。他暗自安慰自己,打开门就要往外走,那味道却愈加刺鼻了。
不行!这味道太奇怪了,今天这事要是不弄个明白,自己怕是一天都要心不在焉了,林琅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脚步,看了看垃圾桶,在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蹲下身子,一咬牙,慢慢将手伸了下去。纸巾、外卖盒、被油脂浸染的一次性筷子插在空空如也的化妆品罐子里,再下面是夏栀的一双丝袜。好好的呀,为什么要扔掉呢?林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筷子挑起来,桶底的东西超出了他的想法。
是一个快吸完的烟蒂,将垃圾袋烧破了一个洞。
林琅偏过头,仔细地看了看,过滤嘴上是两条金色的镶边,往下是一个金色的菱形,中间写着两个工整的字:“玉溪”。
有人在夏栀的房间里抽烟?林琅皱了皱眉,夏栀和自己都不抽烟,显然是来访的客人。应该是夏栀的同事吧,来北京五年了,他似乎没见过夏栀有过什么特别要好的男性朋友,林琅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再瞥一眼,已经过了8:20了。他顾不得手脏,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这下是真来不及了。看了看被自己翻得面目全非的垃圾桶,想了想,将翻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回垃圾袋里,打了个结,丢到楼道里的垃圾箱里。扫了一眼房间,桌上,衣柜,都原封不动地,没有明显翻过的痕迹,他这才转身下楼,一边给夏栀发了一条微信:“来不及吃了,我先去上班,小懒虫垃圾桶满了都没倒啊,我帮你扔掉了。”随后将手机揣进兜里,往地铁站的方向跑去。
会是谁呢?林琅想,他真想不出除了自己,夏栀身边还有什么要好的男性朋友,莫不成是女的?脑海里萦绕的,都是那根烟头。
那上面像是欲盖弥彰的其他东西,真的只是垃圾吗?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不过立刻就被自己打消了,不至于吧,林琅喃喃道。
2
林琅低着头快步走进公司。埋头于格子间的同事都纷纷抬头,佯装不经意地朝他瞥了一眼。他心里一阵发毛,见鬼,怎么今天哪儿都怪怪的?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头坐回自己的位置。
唔?笔记本里夹着一张便签。林琅假装抹了一把头发,发现四周没有人再注意他了,这才用手掩着看:“今天早会,苏总点名今年业绩没完成的几个人,你又恰好不在,所以……”娟秀的字迹,是同事安贝贝。林琅悄悄地看了一眼安贝贝的桌子,没人,应该是出业务了。
“早上没啥事吧?”趁着一起打水的间歇,林琅低声地向陈河问道。
“嗨,没事,”陈河一愣,随即打着哈哈,“你不是迟了错过早会嘛,昨儿你不是刚拿下一个大单,经理还在会上点名表扬你工作积极上进,勉励你继续进步,结果你正好不在,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真不凑巧,林琅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一早上这么多麻烦事冒出来。他暗自寻思,年底前抓紧再做几单,把业绩超额完成,再单独去找苏总聊聊,一面道个歉,一面自己这儿,和夏栀不长不短也五年了,他想着安稳下来,需要给提高薪酬的要求增加些筹码。
他又暗自埋怨自己,早上的迟到带来这么多的负面影响。但是工作归工作,那根香烟却仍然让林琅如鲠在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别想了,”陈河拍了拍林琅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昨晚又去女朋友那了吧。”
林琅尴尬地笑了笑,慢慢开始忙手头上的活。那个可怕的想法又跳了出来,起先只是一瞬即逝,如今却牢牢地占据着他的脑海,这个想法无疑让他震惊,但表面上他必须不动声色。
万一只是我想多了呢?林琅轻轻吁出一口气。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烟头的来龙去脉,却找不到可以询问或者倾诉的人,这是面子问题;他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向夏栀发问,这是对她的不信任。对了,在昨天晚些时候,夏栀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包厢里震耳欲聋的声响让他无暇顾及,酒精在灯红酒绿的催化下迷醉了他的大脑,如今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夏栀问他在哪儿?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结束后匆匆地就赶到夏栀那儿,她也没有多问,会不会和这有关呢?
和夏栀五年多了啊,林琅有些感叹,夏栀并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女,但是性格乖巧,待人温和,深得一些异性的喜欢,当年自己也是追了大半年,才得到夏栀的点头同意,可人总在得到后便有恃无恐,从当初每天下班后无论路途再远再累也要给夏栀送晚饭,到如今一周才见一面,每日奔忙在路上,陪伴的时间是越来越少,林琅并未觉得有些生分,但眼下,自己却连一个烟头都不敢问起。
“林琅,走了!”林琅吓了一跳,发现王建早已在大门口等他了,他这才记起来,今天上午约了客户去看房,这已经是第三次,带那个眼里只有缺点的大姐了,他快步走出公司大门,跨上自己的小电驴,跟在同事的身后,朝目的地进发。
“怎么了,心不在焉地?”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有点困。”
“这个客户可不好对付,你今天得打起精神啊。”王建朝林琅身后怒了努嘴,继续说道:“看吧,都闻着味儿跟来了。”
林琅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陈河和其他几个同事,也都跟了上来,不觉得摇了摇头。由于房价的暴涨,监管层出台了一系列限购政策,满足购房资格的人数急剧下降,置业顾问的行当凛冬已至。今天的生意,也是林琅和王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挖来的,而公司里那些围着热锅团团转的同事们便闻风而动,年底将至,大家都不好过。
看到陈河,林琅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计划,不过随即就被打消了,他不能承受,如果事件坐实,这会是多大的一个漏风口,陈河的大嘴巴他是领教过的,虽说是朝夕相处的室友,但在合租屋的客厅里,在喷云吐雾的饭桌上,娓娓道来的,都是身旁摸不着却听起来像模像样的八卦。唉,看来他得亲自去问夏栀。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和夏栀之间的感情添乱。去问问夏栀的同事?这更不可能,林琅突然惊讶地发现,在一起五年,夏栀的工作从城南换到城北,从合住变成分居两地,他却连她的一个同事都不认识,更不用说电话号码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确定的是,还是有必要让夏栀知道,这件事情带给他多大的困扰,在那个仪式之前,双方就应该敞开自己的内心,坦诚相待,不是么?
手机震动,是夏栀的微信:“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冷啊,我看到安泰购物中心前面有人在布置圣诞树了,你说,到时候咱们去哪儿逛逛啊?”后面还有一张照片,购物中心的门前是用灯光装饰好的圣诞树,流光溢彩的,满满的节日气氛。林琅心里一暖,却不住地回味着夏栀的意思。
“林琅,跟上啊,别让客户等着了!”林琅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睛,红灯亮了,陈河他们跟着王建转过路口,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他索性停了下来,想了想给夏栀回了一条:“去什刹海转转?我现在先出发去见客户啦,晚上我们慢慢讨论。”
待到林琅赶到目的地时,发现王建正和同事争吵着。他赶忙上前拉住王建,低声问:“怎么回事?”
“这套房不是经你的手吗?我不是不太熟悉,刚才给客户简单介绍了,她问了一些细节我答不上,我就说等你来了给她解释解释,不正等你过来么,他们就催着赶着要让客户去看他们的房子,人是我们找来的,他们倒好,直接吃现成的。”王建不满地嚷嚷。
林琅心里有数了,他转过脸,堆起笑容地对客户说:“赵大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套房子在6楼,虽然和您的要求不是很相符,但房间布局和采光算是这一带中上水平了,房子也确实有些年头了,但是也正是因为盖得早,这周边市场啊、超市啊、休闲娱乐啊,一应俱全,早都配套好了,我觉得您一定要再认真考察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赵大姐摆摆手打断了林琅的话,“小林,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我要宽敞一点,靠地铁站近一些的房子,你有没有提早做好功课啊?小陈说芳园里那儿有套房子,我跟他去那儿看看。”
陈河满脸堆笑,一边领着赵大姐往外走,一边介绍着:“赵大姐你是懂行的,芳园里肯定比这儿这好得多啊,那边靠近望京,是地铁房,旁边超市、商场,也都是新开张的,比这儿的要新得多……”
“这些人就懂得空手套白狼。”看着他们坐上车走了,王建不满地朝他们的背影骂道,转过身来又说,“林琅,你要早点到说不定他们也说不动客户,这下好了,人都被领跑了。”
“不着急不着急,”林琅连连安慰王建,但他的心里也燥起来,虽说半路截胡的行径不地道,但在他们这行也算是潜规则,年底加上行业低谷,这些他自然也是感同身受,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回公司看看我们手头还有什么新的、交通更便捷一点的房源,我跟着他们去,看看那儿什么情况。”
“那你跟紧了,我回去找找。”
王建走后,林琅站在原地想了想,先给安贝贝发了一条微信:“大恩不言谢,下会请你吃饭。”他当然知道今天早晨,安贝贝不发微信,却给自己留便条是什么意思,彼时林琅还在夏栀的小屋里,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罢了。林琅寻思着,怎么不露声色地向夏栀询问这件事,却有些懊恼地发现,一切的起因,都在于他把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他总不能直接向夏栀发问:我翻了你的垃圾桶,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个回事?林琅摇头苦笑,跨上小电驴,朝着陈河离开的方向赶了过去。
“不地道啊,不地道啊。”趁着其他同事给赵大姐介绍的当口,林琅走到陈河身旁,低声说道,“你上半年那单够你吃了吧?”
“真是没办法啊,”陈河也是满脸苦笑, “我自己是还行,最近不是风向变了嘛,我这组的几个,小刘、小张,今年业绩指标都还没完成,只能拉着他们跟上你,看看还有没有留口饭吃。”
“那也不至于来抢我的单子吧。”林琅摇摇头,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介意。
“对了,明天开始我休年假,回家看老妈,待会这边结束了,你帮我把材料带回公司吧。”
“这么急,行李收拾好了?”
“好了,都放在车站寄存处了,”陈河笑了笑,“好久没回去了,对了,宿舍的备用钥匙藏在春联背后,你忘记带了就不用再喊我回来了。”
林琅想起来,刚来北京那会儿,夏栀第一次跟他回宿舍的时候,自己却忘了带钥匙,情急之下给陈河打了电话,彼时陈河正带着客户在外看房,等到他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林琅和夏栀在门口冻得都直跺脚,想起往事,林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的芥蒂又慢慢打消了。
“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了。”赵大姐里里外外看了半天,从房间高度问到风水方位,才点点头,半句不提后续的事,林琅和陈河笑脸送着赵大姐到了车站,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和同事们分道扬镳后,他才踏上返回公司的路,一边忙着工作,一边还要分神想着夏栀那儿的情况,他觉得今天很疲惫。
在斑马线前等红灯的间隙,林琅摸了摸天口袋,坏了,真是百密一疏,早上光顾着翻垃圾桶,钥匙估计落在夏栀那儿了,还真被陈河说中了,算了,等下次再去取吧。看了看手机,安贝贝回了他一个笑脸:择日不如撞日,晚上就请我吃饭吧?林琅想了想,和安贝贝定了个地点,就先把材料送回公司。
说起安贝贝,林琅不由得有些感慨,她和自己同一批进入分公司,然而凭着自己的闯劲和运气,林琅竟然在第一年里就冲进分公司业绩前三名,荣膺“明星销售”称号,风头一时无两,彼时的安贝贝却差点连基本业绩指标都没达到,林琅同情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北漂,悄悄地将手头的一个单子转给了她,这才让她通过了试用期考核,谁知五年后,当初差点哭鼻子的安贝贝,却迎头赶上,如今谈笑风生游走在各种场合,不出意外将拿到今年分公司业绩第一,而自己却成了那个追赶的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收回思绪,他还是将重心放在了夏栀这件事上,指不定,可以先问问安贝贝,林琅琢磨着,但不能把事情完全摊开了告诉她,他又叮嘱了一遍自己。
3
“怎么样啊,听说你们那个客户很缠人呢?”
看到安贝贝笑靥如花的脸,林琅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他无奈地笑道:“没法子喽,还被陈河他们挖了墙角,服务员——”林琅招了招手,接着说:“明星销售给我指条明路咯?”
“两份肉酱意面,谢谢。”安贝贝指了指菜单,笑着接话道:“之前我就给你提示过了啊,这样的单子尽量不要接,一来,上了年纪的大妈多的是我们没见过的套路;二来,他们最后挑中的基本都是价位最低的那一套,还要再压压价,时间、精力来说,不划算。”
“我这不业绩都快垫底了嘛,想着再往上冲一冲,就吃下吧,谁知道现在消化不良了。”林琅喝了一口柠檬水,长吁出一口气,想了想,开口问道:“哎,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是啊,怎么了?”安贝贝笑地眼睛弯的像月牙,“我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合租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哎,话风转的这么快,你不会想图谋不轨吧?”
“没有没有,”林琅连连摆手,看到安贝贝不怀好意的笑容,知道自己上当了,接上话问道:“都是女生啊,那应该都很讨厌烟味了。”
“那当然啊,上次其中一个女生的老爸来看她,在客厅里一支接一支地抽,臭地要命,后来我们把窗户都打开,足足吹了一个小时味道才散去。”
林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是正常的做法啊。他越来越觉得夏栀那儿有些不对劲了,收起思绪,他把话题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行啦,送到这里可以啦。”林琅有些哭笑不得。
“没事啊,你请我吃饭,我送你回家,礼尚往来嘛。”安贝贝说着,顿了顿,又问道:“听说你是和陈河一起住的对吧?”
“是啊,”林琅站在门口,他踮起脚,揭开防盗门上春联的横幅,摸出一把钥匙来。
“哟,”安贝贝笑道,“你们还真是有备无患哪。”
“那是。”林琅得意地回答道,打开房门,客厅的灯开着,房间里却没有人,他看了看卫生间,毛玻璃的厕门里也是一片漆黑。
“嗯?”林琅狐疑地扫了一下四周,对安贝贝说道:“陈河休假回老家去了,可能走得急,没来得及关灯吧。”
“你的房间在左边?”
“对,靠近卫生间的那边是陈河的,我就是他介绍以后搬进来的。”。
“这样啊,”安贝贝若有所思,“可以进来参观一下吗?”
“啊?可以。”
“瞧把你紧张的,”安贝贝抿着嘴笑道,“你不会还金屋藏娇了吧?”
“没有没有,请进请进。”林郎连连摆手,安贝贝提出的请求让他又想起了早晨的情景,一时有些恍惚。
“不介意看看你的房间吗?”
“嗯?可以啊。”虽说自己的房间里没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但林琅还是觉得有些紧张,他推开自己的房门,靠着门框,看着安贝贝和自己并排站在房门口,弯着腰往里张望。
“啊——”
林琅下意识地扶住了安贝贝。
“地上怎么还有水啊,滑倒了怎么办?”安贝贝依靠在林琅的臂弯里,嗔怪道。
“可能是昨晚边看手机边拿水杯进屋时碰到门槛,水洒出来了,没注意,”林琅紧张地看了看安贝贝高跟鞋里白皙的脚踝。“没扭伤吧?”
“应该没事……”
林琅倚在门框边,安贝贝的身体贴着他,他能闻得到她身上独特的香味,吐气如兰,林琅一时有些呆了。
“……这位是?”
林琅看着安贝贝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了身后,便顺势转过头。
“夏栀?”
林琅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
“来找你的呀。”夏栀顺手把卫生间的门带上,走了出来,话是说给林琅听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安贝贝。
林琅这才反应过来,却发现安贝贝仍然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左手,轻轻地挣脱几下却始终没能抽出来,他有些尴尬,只好往前迈了一步,挡住夏栀的视线,佯装轻松地说:“今天不是周末啊,怎么有空过来?”
“你的钥匙。”夏栀将钥匙甩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夏栀,夏栀——”林琅一路跟着追到马路上,顺势从背后抱住她:“你不要生气,就是个同事,今天请她吃个饭而已。”
“同事还能一起回家了?”夏栀反问道,从林琅的怀抱里挣扎出来,面带愠色:“现在是晚上9点,我今天要是没过来,她是不是就要进你的房间了?”
“没有没有,”林琅百口莫辩,连连摆手,他想不到,夏栀怎么会在他的屋子里, “真的就是普通的同事啊,”林琅急的满头大汗,拼命想要找到清白的证明,“陈河,陈河知道,我们就是普通的同事! ”林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可以给他打电话,他会解释清楚的,我保证!”
尴尬的安静在空气中蔓延,林琅看着夏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像是陌生人一样。“唉,”他叹出一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是我不好,我不该和女同事吃饭这么晚才回来。”
“林琅。”夏栀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她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夏栀,夏栀,”他不停地去拉夏栀的手,又被不断地甩掉。
“夏栀,你听我说!”这次他抢先一步站在夏栀的去路上。
“你还想要说什么?”夏栀的气息极不平稳, “和其他女生暧昧被我撞见,很尴尬是吧?”
林琅一时语塞,他当然不能和夏栀说,自己找安贝贝的目的,那是对夏栀的不信任。
“夏栀,你先冷静……”林琅的语气弱了下去。
“林琅,我告诉你!”
夏栀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颤抖的音色带着哭腔,“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顾忌这对争吵的情侣,只有孤独的路灯在夜幕下笼罩着他们。
“你觉得这样偷偷瞒着我和其他人暧昧很好玩是吗?你是想到最后才告诉我,把我一脚踹开是吗?”
“当然不是,你理解错了!”林琅烦躁地挠了挠头,他觉得再这么让夏栀释放情绪,结果只会越来越糟,但他又羞于启齿,那个埋在心里的疙瘩像是怕人知晓的暗疾,始终不肯示人。
“林琅你记着。”夏栀的声音慢慢变得决绝起来,“当初你问我,我为什么选择你做我的男朋友,是因为相比其他人,你对我更好吗,还是因为你每天给我送晚饭,让我离不开你,我现在告诉你,都不是,是因为只有你,才让我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的时候,还有安全感。”
林琅像木头一样,树在夏栀的对面,静静地听着,愧疚感和怀疑疯狂对阵。
“但是现在,我没有安全感了。”夏栀脸上的惨淡一览无余。“林琅,你觉得,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今天早上,”林琅猛地抬头,打断了夏栀的话,他的声音有着赌气和反抗:“今天早上,我在你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根烟头,你能解释一下吗?”
夏栀勃然变色。
“你能告诉我,那是谁抽的烟吗?你明明很讨厌烟味。”林琅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原来是在怀疑我啊,”夏栀不怒反笑,“你心里早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吧。”
林琅盯着夏栀的眼睛,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
“怪不得……从搭上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到找我的茬,还翻我的垃圾桶……林琅,”夏栀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说出些什么,绕过林琅就要走。
“夏栀,”林琅抓住了夏栀的手腕,他说完就后悔了,却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对话,当下却有些放不开。
“滚!”夏栀吼了一声。
狂风四起,呼啸着钻进他们的袖口和衣领,将他们渐渐冷却的内心团团围住。
林琅像是被定住了,僵直地杵在地面上。
夏栀狠狠地甩掉了他的手,声音像冰冷又空旷的风:“别再来找我。”
林琅望着她消失在视线中,心中风雨飘摇。
4
整整一周了。
整整一周,夏栀都没有再理自己,而林琅,也自然没有勇气将打好的一大段话发送过去。
工作一如既往地繁忙和枯燥,年底将至,公司墙壁上醒目的业绩排行榜,每日早会上打鸡血一样地喊口号,都没能激发起林琅的动力。远在老家的父母也打电话来,问今年是不是该带夏栀回家看看他们了?林琅表面上连声答应,心里却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夏栀好好谈起,更不愿意拂二老的心愿,年底的业绩指标更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没有办法找出一段时间来和夏栀好好谈谈。
安贝贝从他的座位旁经过,悄悄地塞给他一张便利贴,林琅定睛一看:“不要老皱着眉头哦。” 旁边是一个笑脸,便利贴的背后,还粘着一颗大白兔奶糖。林琅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撕开包装把糖放进嘴里。
安贝贝正专心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金光,林琅甚至能看到她手臂上的绒毛在轻轻摆动。自从那天的尴尬碰面之后,夏栀再也没有联系过他,而安贝贝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和林琅的互动有增无减,中午帮忙带个便当,下了班也会和他一同讨论最近市场的新动向,甚至有时从外面回来,发现原本凌乱不堪的桌面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同事们别有用心的笑意和目光所指,都让他受宠若惊。林琅不由得有些犹豫,夏栀真的说中了吗?自己在和安贝贝暧昧?他百无聊赖地拿起那串失而复得的钥匙转着圈,十字锁的这把是夏栀的,一字锁的是自己的,两把钥匙在高速旋转中逐渐融为一体,分不出彼此,林琅愣愣地看出神来。安贝贝是个好姑娘,林琅也确实对她有些好感,但夏栀是他的女朋友,这不一样。他仍旧回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和安贝贝吃完饭,一同回了住处,而夏栀却先他们一步到了。她原本可能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吧,林琅想着,两边的路程要一个多小时,夏栀是提前下班过来看他的,苦苦等了一个多小时,自己才姗姗来迟,还抓着一个女生的手。林琅无奈地笑了一声,换成自己,一时也接受不了吧。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林琅一下子收回了思绪,是陈河。
“苏总叫你。”
林琅一下子头大了,他知道自己的业绩情况,所以最近一段,他都躲着苏总走,就怕问起工作的事来,看来是躲不过这一遭了。他在心里暗自嘀咕,踱步走进了苏总的办公室。
“小林,坐吧。”苏总头也不抬地看着文件,两只手飞速地在电脑打着什么。
林琅点点头,乖乖地坐了下来。
“墙上的排行榜看到了吗?今年的业绩指标,可以完成吧?”
“嗯,没什么问题……”林琅满口答应着,心里却在打鼓。
“是这样的,”苏总停下手头的事,正了正身子,“你也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分部的业绩已经接近饱和,再加上政策面的影响,要再往上突破,就比较困难了。”林琅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但他隐隐约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公司决定,”苏总往后靠了靠,“我们这个分部,调配一半人员,支援河北分部开拓市场,也算是人力资源的有效配置了。”
“什……什么?”林琅一下子有些懵了。
“还要我把意思再讲得更明白一些吗?”苏总的语气里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不是……”林琅当然知道话外音,但这个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他呆了呆,开口说道:“苏总,我当初选择公司,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我想要留在北京,而公司也是从这方面长远考虑的,所以我才选择这里的呀。”
林琅无法不着急,让他离开熟悉的北京,离开夏栀,离开已经熟悉的人和事,他已经开始怀疑起这份工作的意义了。
“是这样的,”苏总看到林琅急得红了眼,慢慢转了话锋,“分公司仍然需要人,业绩成绩前一半的员工,依然可以留在北京,继续维持现有的经营情况,但话又说回来,分部现在也算是人满为患,陈河他们组上次和你们抢客户的事我也知道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人力资源的有效配置,公司也是出于战略考虑,后半部分的人员,需要迁移河北,以此来提高公司总体的利润空间。”
从苏总的办公室里出来,林琅像是虚脱了一般,他突然发现,最近同事们的积极性似乎都大幅提高,跑业务的,下班后依旧留下来继续工作的,似乎都卯着劲大干一番,而自己因为夏栀的事,每日精神恍惚,早已落下别人一大截。
墙壁上刺眼的业绩排行榜像针一样扎进林琅的眼里和心里,不能离开这儿,决不能!他想第一时间告诉夏栀,那儿一直是他的避风港,也是他的智囊团,只不过曾经那个最坚实的后盾,如今却调转锋芒冲着他。只能靠自己了。林琅慢慢握紧了拳头,还有一个月,冲到前一半,拼了!
赵大姐仍然没有松口要付定金的意思。
送走她后,已经是晚上9点了,饥肠辘辘的林琅在路边找了个宵夜店坐了下来,又浪费了一天!他在心里叹气。夏栀也仍然没有消息,生活的压力,感情的坚冰,他在夹缝中艰难地行走。
“诶。兄弟,能把烟掐了么?”
林琅坐在靠门的桌子旁,周围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抽着烟,旁若无人地胡吹海侃。他被呛得难受,又想到那个烟头,心烦意乱得很,忍不住拍了拍坐的最近的一个人。那人动都没动一下,继续和周围的人群嬉笑打骂。
“喂喂!”林琅推了推他,“干什么?”那人很不友善地回过头来。
“能把烟掐了么?”林琅指了指他手上燃烧的香烟。
“闻不惯坐远点,别吵!”
“你怎么说话的!”林琅腾地站了起来,最近诸事不顺,他心里早就憋了一把火。
嬉闹声戛然而止,周围的汉子围了过来。
“啪!”响亮的一巴掌抽在林琅的脸上。
“我去你大爷!”林琅暴怒,一拳打在肇事者的脸上。
“哎哟!揍他!”
林琅奋力回击,紧接着脑后挨了一拳,整个人懵住了,身上的劲儿也一下子泄了,随后被拳脚推搡着倒在地上,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早已没了还手之力,只能蜷缩着身子,抱着脑袋,任由拳脚从四面八方肆意袭来。
“别打啦!别打啦!”老板娘闻声从厨房里赶了出来,现场已经一片狼藉。众人发泄完毕后扬长而去,“哎哟,碗都给我打碎了,这些人也真是的……”
林琅觉得浑身骨头都疼,他已经数不清哪里挨了打,哪里受了伤,只觉得右脚像麻了一样,不是自己的了,衣服上尽是打翻了的辣椒油和醋,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他慢慢地将手从头上移开,却发现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给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带来剧烈的疼痛,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周围的食客早已作鸟兽散,对损失的财物估摸了大概后,老板娘止不住地抱怨。“你没事吧?”老板娘扶起林琅,“你说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就不要惹事了……你看这样吧,我给你200块钱,你去买点膏药擦擦,就不要报警了啊,你看我们两夫妻做小本生意的,不敢耽搁时间的,对不起,对不起啊。”
等到安贝贝惊慌失措地冲进候诊室时,林琅的脸上、脚上,早已包上了厚厚的纱布。
“怎么回事啦?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这下手也太重了吧,”安贝贝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包扎的地方,皱起的眉眼里满是心疼,“打110了吗?医生有说什么吗?”
“不用了,”林琅假装挠了挠脸,“皮外伤,没事。”
“唉,你啊,”坐在狭窄的出租车上,安贝贝靠着林琅,两只手轻轻抚摸着他受伤的胳膊。“你先回去养着吧,你这个样子,明天也不要去上班了。我帮你给苏总请个假,你先在家好好休息两天。”
我还能休息吗?林琅苦笑,要是真休息了,以后就都休息了吧。
“不用了,我明天会准时到的。”
“你不要命啦!”安贝贝双目圆睁,瞪着林琅,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工作随时都能做,身体可就只有这一次了,听我的,回去好好休息。”
“工作也只有这一次了。”林琅舔了舔嘴唇,缓缓地说道。
“什么意思?”
“苏总没和你说吗?”林琅一时有些疑惑,“分部的人手已经饱和了,今年底,业绩排在后50%的人员,全部分配到河北去开拓新市场。”
“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呀,”林琅笑了笑说,他自己也明白过来,常年保持在业绩前三的安贝贝,怎么会和他一样,沦为分公司发配的人选呢?,“这些话,只能给我们这些,给分部拖后腿的人说。”
安贝贝沉默了。
把林琅送到楼下,安贝贝才慢吞吞地问道:“你和她,还好吗?”
林琅再一次苦笑了,事业,感情,像是肩上最重的两个担子,压得他寸步难行,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到现在都没有理我了。”
“是我不好,”安贝贝低着头说道,“对不起。”
道歉在这时候,又有什么作用呢?此刻林琅要的不是道歉,他只是想要生活回到正轨,回到一开始的那种状态,他就满足了,他站在宿舍楼下,仰头望着自己房间那扇黑漆漆的窗洞,许久,下定决心说道:“不如这样吧,你和我去趟夏栀那儿。”
“为什么?”
“咱们去把话说清楚。”
“是还需要解释什么吗?”
“是去告诉夏栀,我和你之间,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不想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安贝贝的手从林琅的臂弯里抽出来,双臂抱着自己,把头偏向一边,在冬夜里像一盏孤独的路灯。
“我不去。”安贝贝倔强地重复道。
“虽然这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只要你和夏栀解释清楚,我想她应该就能把气消了……”林琅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贝贝,”他的态度软下来,“我需要你。”
“林琅,”安贝贝慢慢地把手放下,缓缓地摇着头,“你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
“可是,我需要夏栀啊……”林琅的语气里充满了乞求。“我想,只要你去和她说了,她……”
“林琅,”安贝贝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你知道的,我可以在生活上更多地照顾你,我也可以接到你一个电话,就从被窝里跳起来,穿过半个北京就为了来看看你。我甚至可以在业务上多帮助你,多给你一点你需要的资源,让你的业绩能够有足够大的增长。”
“但我不可以没有尊严地,去那个人面前,怎么低声下气,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跟她解释,我跟你是多么清白,好让你取得她的原谅,我做不到。”
“你肯定会想,为什么当时还抓着你的手?我不是紧张,我也不是慌了神,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在她面前遮遮掩掩,我本来就不想跟你清清白白。”
林琅把头垂了下来。
“你也知道,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打拼,有多辛苦,刚来北京那会儿,我一个女孩子,那么多加班的夜晚,我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赶,黑漆漆的夜路,冷冰冰的卧室,是我努力变得更好的动力,也是我尽心竭力想要摆脱的梦魇。”
“我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不只是为了不辜负我自己。”安贝贝突然抱住了林琅,她的脸贴在林琅的胸膛上,声音也变得难以启齿:“林琅,我也需要你啊。”
林琅心乱如麻。
他完全没有想到,安贝贝会在这个时候向他袒露内心,他完全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就是千方百计地,先把夏栀的问题解决了,然后义无反顾地为留下来去做最后的拼搏,他知道安贝贝这件事迟早要做出个选择,但没想到是现在,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样的冬夜,同样在路灯的笼罩下,怀里安贝贝的温暖,却是上一次和夏栀争吵时的周身刺骨无法相比的,他愣了愣神。
林琅,林琅!他在心底呼喊,是该做个了断了吧。
他轻轻地拍了拍安贝贝的肩膀,转身便往外走。
“林琅!”安贝贝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林琅僵硬的手臂在空中招了招 赶紧拦下来一部出租车,他不敢回头。
林琅看着车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隐约听到背后不甘的哭喊:“……她有什么好!”他这才敢回头,看着安贝贝的身影,在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渺小,最后消失不见,泪水终于充盈了眼眶中。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一定要这样做吗?后悔吗?当然后悔,他失去的不仅仅只是安贝贝,可能还有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他多么想留在这个城市,但就像安贝贝说的那样,那需要用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拼搏来换。但他更担心的是,如果仅仅只是留下来,那么自己该如何回头审视,这五年多来悉心呵护的感情?他会怀疑自己努力的意义。心底的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负了夏栀,不要负了夏栀。
5
夏栀的房间里亮着灯。一切似乎都像从前一样。
林琅想到过去自己曾躺在那个房间里,他放下一周的疲惫,和夏栀絮絮叨叨身旁的琐事和所见所闻,在逐渐暖和的被窝里,彼此取悦。如今他独自站在寒风中,那些温暖却与他无关了。
林琅低下了头,摸了摸口袋,希望能够力挽狂澜吧。
该怎么开口呢?他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头疼,夏栀对于感情的态度,黑白分明得根本容不得半点灰色地带,自己也不断地敲过警钟,可确实是被她撞见了,自己理亏啊。
他摇摇头,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头有人在窃窃私语。
“啊——”夏栀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轰!——”林琅的脑海炸开了,熟悉的声音,他知道里面在干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夏栀,此刻会在其他人的身下承欢!血液涌上大脑,一切都不存在了,身上的疼痛和伤口,刚才安贝贝说的话,统统不存在了,事情完完全全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他的自责,他的懊悔,他决绝之下的忐忑不安,都统统转化成为愤怒,愤怒!
是谁!到底是谁!对了,那根烟头!一定是!工作、安贝贝、留在北京的心愿,统统都抛之脑后,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躲在门后的这个人揪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摸出钥匙,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慌忙抽出一只手去关掉铃声,另一只手却颤抖着,怎么也无法把钥匙对准锁口,他甚至能听见里面的人慌乱中跳下床沉闷的声音。他当机立断,一手按住门,一手把钥匙插入门锁中,转动,推开门,一气呵成,然而一件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砸中他的脑袋,视线一片漆黑,他连忙一把扯下,却看见一个黑影从身旁撞开,夺门而出,朝外面冲了出去。
是看错了吗?
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者是方才挨了打,脑袋出现了幻觉?涌上头的热血像是凝固住了一般。那张狰狞又慌张的面孔,驼背又消瘦的身影,怎么看着,像是陈河?!
“站住!”林琅大喝一声,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额头上青筋暴起,拔腿就追,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决不能再让陈河跑掉!
林琅看着陈河抱着衣服,在寒冬腊月的北京夜晚,光着屁股撒开腿在胡同里往外蹿,他一边追着,一边朝他大吼着:“别跑!——”,然而冷清的巷道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林琅气吁吁地追着,包扎好的伤口却一个个被热血激活,疼痛在身上跳舞,他嘴里喘着白气,脑门上却冒着冷汗,眼瞅着就要追不上了,他从花圃中抄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哎呀!”冷不丁背后被石块砸中,陈河一个趔趄,身上掉下个什么东西,却始终没停下脚步,转过一个墙角就没影儿了。林琅停下脚步,弓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大口喘气。今晚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刚才撞开门的那一幕却生生地印在脑海里无法抹去。竟然是陈河?回老家的陈河?他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可笑、憋屈、后悔,各种情感交杂在胸口,无处喷发,他几乎放弃了一切,只为挽回夏栀的心,可迎接他的,却是……他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想。
林琅慢慢地往前走,地上的东西让他豁然开朗。
是一包香烟。
烟盒上是一个正菱形,菱形商标里,用金黄色的字体写着“玉溪”两个字。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林琅兀自傻笑起来,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带给自己致命一击的,会是身旁朝夕相处的室友!想必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脑海里和陈河相处的场景一帧帧闪过,却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滤镜,记忆里同事们看过来的眼神,此刻仿佛都带着讥笑与怜悯。
“去他妈的!”
林琅狠狠地一脚踢飞烟盒。若不是今天出了意外,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愧疚的陷阱里徘徊多久。
电话铃再次响了,是赵大姐。
“小林啊,刚才打你电话你怎么没接啊……”
“滚!”林琅用尽力气喊。
夏栀坐在床沿,看到林琅出现在门口,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多久了?”林琅冷冷地问道。
“你很想知道吗?”夏栀反唇相讥。
“是你们骗我!”林琅突然暴怒,咆哮道:“一个是我的女朋友,一个是我的同事,还是我的室友!两个人联合起来骗我!你们——”林琅愤懑盈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林琅,你记着,”夏栀的眼里满是冷漠,一字一顿地说:“是你,先和其他女人不清不白的。”
林琅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烟盒,缓缓地说道:“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在你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根玉溪烟的烟头。我承认,我翻你的垃圾桶是不对,但是如果没有这个,指不定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对吗?”
“我在车站问过你,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我现在知道了,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你们就已经瞒着我,做了多少让我受人耻笑的事,对吧?”
“我没有!”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林琅,”夏栀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林琅走去,“我猜你是累了,所以我看到你们拉着手的时候,我的心里就知道,你不想再和我继续走下去了,所以我给你自由。”
“你都这样了,我们还怎么走下去啊,夏栀……”林琅觉得身体的力气被抽空,脚都站不稳了,他依着门框,掏出钱包,一张一张数着,“这是我的工资卡,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从家里寄来的户口本,我一直带在身上,”他颤抖着,从钱包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这是……”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夏栀哭喊道,“你明明知道,我有感情洁癖,你还要在我面前,拉着其他女人的手!”
“她滑到了!我只是刚好扶住她!”
“那你也不能带她回你的宿舍!我都不知道,在我不在的段时间里,你们有多少我没有看到的破事!”
“可是这就是你要和陈河在一起的理由?”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那他为什么,会躺在你的床上!”
林琅双目血红,指着夏栀的身后,声嘶力竭地吼道。
夏栀愣愣的看着林琅,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流,“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你和我说过,你要好好地跟我走一辈子的,可是你却拉着其他女人的手……”夏栀慢慢地蹲下去,双手抱着自己,“他每次跟我说,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了,我都不信,直到那天晚上过来,他给我看了照片,我害怕了,所以我偷偷地把你的钥匙藏起来,在厕所里躲了一整天,结果……”
一道闪电劈过林琅的脑袋。
是陈河,是陈河!林琅在心里怒吼,他早该看出不对劲的,从五年陈河在宿舍门口第一次遇见夏栀的时候,他就另有所图,在自己在外出差的日子里,他会用怎样轻浮的话语去挑逗夏栀?腼腆如夏栀,自然不会说自己的同事半句不是,只以上班路途遥远为由,单独搬了出去,其后的三年里,陈河又有多少次,在他未曾在意的时间里,频频上门骚扰独自一人的夏栀?
他想起那个庆功会的夜晚,夏栀突如其来的电话,那是她最无助和彷徨的时刻。她一个人,要忍受着背叛的怀疑和内心的煎熬,而身后是虎视眈眈的饿狼。她又是在卫生间的黑暗里默默压抑了多久,只希望林琅亲自为她揭开谜团,她多么希望那是谎言,却在犹豫和期盼中推开门,将谎言变成了现实。
“我请了一周的假,每天躲在房间里哭,我好无助好害怕,我想你来找我,可是我亲眼看着你带了其他女人回家,我又害怕你来找我……”夏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河每天都来安慰我,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我,我知道,但我有你啊……现在我想,反正你都不要我了,你都可以和其他人在一起,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得到安慰,我一个人伤心难过痛苦,也改变不了事实……”
他终于知道了,夏栀为什么说别再去找她,他也知道了,为什么陈河会在那个节骨眼上,说要回老家探亲去,所有的行动,都是陈河利用他身旁最亲近的人,拉起一张由谎言编制的网,将他蒙在鼓里,他终于后知后觉,安贝贝和夏栀是得到了陈河的授意,才让那出双面埋伏的好戏得以粉墨登场,让自己掉入左右为难的道德圈套,那么不期而遇又有恃无恐,才让彼此各取所需。他原以为和安贝贝今晚的对白是最后的摊牌,其实早在那天晚上,在夏栀面前,那个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不放的瞬间,就已经昭告天下。而那个垃圾桶底的烟头,也只不过是他在掉入陷阱前抓住的无用的稻草而已。
真相大白了。
躲在暗处的陈河,看着林琅跳进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拿走了他最心爱的东西。
林琅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夏栀,心止不住地在滴血。
他和夏栀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从夏栀看到那一幕开始,林琅在她的心里就已经残缺了,目睹重复了无数遍的谎言被坐实,她最后的防线也被击溃,即便今后能够口是心非地走下去,在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都需要太多的理由和精力去说服同样掉进陷阱里的自己。
自此过后,自己也无法再原谅夏栀,这一段如今看来,伤痕遍地的感情,是靠着自己的茫然无知和夏栀的隐忍不发,蹒跚着走过来,他也在心里承认,在他们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们就已经结束了,他也无法为了这一段名存实亡的感情,用自己脆弱的内心去填补两人之间深不见底的裂痕。
他缓步走出夏栀的房间,心如死灰,他在盼望着,夏栀能够说点什么,即便只是说出他的名字;他又不希望,背后的女人说出点什么,毕竟他已经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了。
他在狭长的走道里慢慢消失不见,一次也没有回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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