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六等星吗?
六等星是光芒最弱的星星,但却是宇宙光亮的主体。
虽然是很难发现的微弱星光,但也被人们捕捉到了。
这是陆海告诉我的,在我感觉自己一无所有、失去方向的时候。
1
我叫林青空,坐标日本。
留学并非出于向往,逃避占了主要原因。
所有的玛丽苏故事女主角,都有个俗套的悲惨身世,我也不能例外。
我所在的一家三口幸福小家庭正在走向破裂,我的父母在商议离婚与财产分割。
初见陆海,是在我来日本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
日本的房子真的很不隔音,连隔壁洗澡放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显然,这对于一个热爱音乐的声音制造少女来说,是个很不友好的设定。
每次吉他弹到一半,就被隔壁“咚咚”的敲墙声打断,甚至连给朋友打电话都得时刻控制着音量。
这样的生活令我感到压抑。
于是当时负能量爆棚的我买了一个架子鼓,带有报复性质的疯狂发泄。
不出意外的,我被投诉了,第二天收到了来自管理员的警告信。
我愤怒地按响了隔壁的门铃,过了好久,门开了一道缝。
竟然是我很喜欢的日本盐系男长相,五官偏淡,干净清瘦。
认识陆海之前,我不知道在这个纷纷扰扰、吵吵闹闹的现实世界中,还会存在着这样一个安静的灵魂。
他当时穿着件纯白T恤休闲裤,头发还是湿的,应该是刚洗过,刘海有点儿长,挡住了眼睛。
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气质,只有习惯远离人群的人,才会在面对其他人时表现得如此陌生。
此时我的所有不满全都烟消云散,果然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了什么,都能被轻易原谅。
我用学了一个月的蹩脚的日语,做起了自我介绍,他虽然面无表情,但也听得认真。
短暂交谈后得知,原来他也是中国人,为此暗自开心了许久,心里有一种没有语言障碍,还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的迷之自信。
我加了他的微信,原以为能通过朋友圈所记录的种种过往,了解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可是他简单得就连头像,都是一张纯白的图片。
出于颜值,我不想放弃。
我每天发矫情文字配上自拍的朋友圈只对他一人可见,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点过赞。
我放下女生的矜持主动约他吃饭看电影,可是他总能找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拒绝。
我给他发消息,他总是回得很慢很慢,更多时候是我发了一大串文字,而他只是“嗯”“哦”地敷衍着。
这让我一度怀疑起他的性取向,很快这个想法得到了验证。
沈是我新交的一个朋友,在日本待了很多年,几乎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那天还上着课,我告诉她,我暗恋的那个人叫做陆海。
“你放弃吧。”
她简短几个字,配了一张翻白眼的表情,我不明所以。
随即,她发来的一张照片刺痛了我的眼睛,握住手机的手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那是一个男人的躶体,虽然光线很暗,照片有些模糊,但是能看清脸。
沈告诉我,这张照片是从陆海的一个男性朋友那里流出来的,去年在留学生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我恍然大悟。
这张照片打破了我的所有期待,原来我眼中那个干净淡漠的盐系少年,竟有着如此龌龊不堪的历史,原来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美好。
2
那之后,我便不再找他了。
本以为我们会一直维持着陌生的关系直到毕业、搬家,却不想我们的人生因为一件小事又有了交集。
那天我做菜切了近半个手指,菜刀很锋利,伤口很深,转眼地毯便红了一大片。
原来,当刀锋没入皮肉的瞬间是没有痛觉的,我不感觉疼痛,只是非常害怕。
我惊慌失措,去敲陆海的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找回了之前对他的感觉。就像有些人,即使分开,再次遇见还是会重新爱上,我想我没有办法逃掉。
他不如看上去那般冷漠,尽管和我并不相熟,还是把我送去了医院,对此我很感激。
有关那天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
记得敲他的门是在半夜十二点,而他和我一样还没有睡。记得他穿着柔软的浅灰色毛衣,感觉比几个月前瘦了一点。记得他回房间里取东西的时候,还为我拿了件深秋的外套。记得十一月份的夜风很凉,头顶的月亮很淡。
他的外套被我染上血迹,第二天洗好晾干叠整齐后准备还给他。
按响门铃后,我紧张地等待着与他的再次见面,可是开门的却是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
对方年纪和陆海差不多,干净利落的短发没有过度烫染的痕迹,轮廓更加分明些,有一种爽朗的气质。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他礼貌询问。
要是陆海的话,他肯定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不说话,我这样想着。
“我是来还衣服的。”我指了指手上的衣服。
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他现在不在,我可以替你转交给他。”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用了,打扰了。”我有些尴尬地道,随即转身要走。
“要不要一起吃火锅?他一会儿回来。”也许是他看破了我的小心思,于是邀请道。
我当时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据他所说,他叫张扬,和陆海是打小学就结下的友谊,可以说是一路成长形影不离。
两人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高考他考了567分,陆海考了659分,但是最后他们进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虽然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两人关系有了细微变化,但仍然是彼此不可替代的存在。
我想到了之前沈给我发的那张照片,大致猜到了一点他们的关系。
张扬带我参观了陆海的卧室,他对一切都很熟悉,就好像是自己的一般,这让我感到十分不愉快。
陆海卧室的墙壁上贴着许多日本女歌手Aimer的海报,不过当时我并不认识她。
他的桌子上只摆了台电脑,电脑没有关,像是正在做着图片的后期。
“这是他前段时间去冲绳石垣岛拍的,很美吧。”夏扬的语气中满是赞叹。
这是一幅星空图,前景是一个寻着手电光束,遥望星空的少年,银河嵌在蓝紫色的天幕中,繁星闪耀。
张扬说,他真的在任何方面都能做到很出色呢。
“他去干嘛了?”我一边清洗着食材一边我问他。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几声,随即说道:“如果我说今晚我睡在这里,你觉得他应该去买些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声,脑子有点儿乱。
陆海回来见到我时有些意外,这是他那张淡漠的脸上很少出现的表情。
虽然如此,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刚买回的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
我死死地盯住他的手,先是火锅底料,再是泡椒凤爪和辣条,看来是去了趟中华物产店。直到最后我也没看到张扬暗示的那样东西,这才明白是被他给耍了,转过头,发现他正朝我笑,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我发现陆海身前的桌上还放了碗清水,张扬说陆海不能吃辣,东西捞上来后他还得用清水洗一遍。
原来不管是火锅、泡椒凤爪还是辣条,全都是因为张扬爱吃。
那天晚上,张扬有没有在陆海家过夜我不得而知,但之后但凡他过来找陆海都会叫上我。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知晓了他对陆海的感情,于是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能够接触陆海的机会。张扬抽了一口烟有些无奈,他说他只是想知道如果陪伴相同的话,换成女孩他是不是有可能会喜欢。
3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的父母离婚各自成了新家,而我终于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匆忙挂掉电话后,我躲在房间嚎啕大哭,忍不住,根本没法忍住。
我哭到几近晕厥,摔在地上的手机一直震动,却没有力气去捡,恍惚中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那日,陆海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他说了比这一年加起来还多的话,我听了一个比我所遭遇更加令人难过的故事。
“你觉得我的眼睛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把自己的刘海拨开问我。
我擦干眼泪仔细望去,这才发现他的左眼看上去确实有点儿奇怪,也许是平常有刘海遮住的缘故,所以很难注意到。
“我左边这只眼睛其实是假的,幼儿园的时候便没了。”他平静地说完,我却大吃了一惊。
据他所说,当时幼儿园里的那种教鞭是有弹性的,一个老师用教鞭用力敲着桌子管理纪律时,很不幸地,教鞭弹起来甩向了他的眼睛,最后整个眼珠都被带了出来。
我听到这里,心揪得生疼,不敢想象才那么小的孩子,当时得有多疼。
“其实身体的疼痛都是暂时的,无法面对的是自己被当做异类捉弄,被人群孤立,被迫与世界格格不入。他们叫我独眼龙,他们按住我,把垃圾桶套在我的头上,他们逼我做许多践踏自尊的事情。那时候我软弱、自卑,被欺负了不敢反抗,连回家也不敢哭怕妈妈会难过。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十岁,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说这句话时有些哽咽,我知道他这是在撕开自己的伤口。
“不过好在我认识了他,他打跑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他说他愿意做我的朋友。他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人,所以我发誓,不管他对我做出什么我都会原谅。”他说到这里时竟然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后来他把他的朋友介绍给我,希望我能与人多一些交流,但是我好像丧失了某种能力,面对其他人我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医生说我得了社交恐惧症,我发现自己要么极力回避社交活动,要么就是带着畏惧去忍受。我努力过也挣扎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其实,朋友有他一个也就足够了。既然我没办法社交,那就努力学习不让人看轻,既然无法与其他人一起进行正常的工作,那就做好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要当一名星空摄影师,我想向这个世界证明,就算只有一只眼睛,也能拍出最美的星空。”
那天他告诉我,六等星是光芒最弱的星星,但却是宇宙光亮的主体。
虽然是很难发现的微弱星光,但也被人们捕捉到了。
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不要再因为一点小事一蹶不振,不要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甚至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我们都是渺小的六等星星,因为平凡,所以闪耀。
4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八月,我和陆海相约夜爬富士山。
在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对七八岁的龙凤胎,小女孩乖乖坐在座位上,用彩笔在纸上画图,小男孩个子还很低,却想要抓住电车车顶上的吊环。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开始变老,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能被这样年轻、单纯的生命吸引。
我们晚上十一点从五合目走吉田道出发。
富士山为了保持原生态,全程几乎是没有台阶的,只能一路手脚并用爬上去。我平常缺乏锻炼,没过多久便开始四肢无力要死要活了。
“不行了,我要死了。”我一只手扶着登山杖,一只手拽住他的手臂,停在原地大口喘着气。
陆海虽然看上去一点也不健壮,但是体力和耐力竟然意外的不错。他把我登山包里的重物塞到自己包里,一边鼓励我继续向前。
死命撑到了八合目,人渐渐多了起来,路上偶尔倒着个吸氧的人,登山者头灯的光几乎把整条山路照亮。
我们是凌晨四点到达的山顶,当日的日出时间是凌晨五点五十五。
山顶只有零度左右,我们穿着羽绒服,披着防风衣,在山顶一边冻着一边等日出。
“冷······”我在呼呼大风中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
“现在好些了吗?”他靠我更近了些,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了大部分寒风。
我随即把手举到他眼前,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道:“手冷······”
我真不是耍心机,从小就怕冷,才一会儿手指就被冻得像是一根根红萝卜,肿了起来,看着确实挺让人心疼的。
在他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脸刷地就红了,一直不敢抬头看他。
这时,东边的天空渐泛出红光,一轮火红的圆日从翻滚的云海中升起。
我们望着同一个方向,他依然紧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我对他说,我会永远记住今天的日出,我会永远记住陪我看日出的那个人。
毕业后我选择回国发展,而陆海有他自己要去的方向。
安检口,我们相拥告别,约定着下一次见面,然而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这座城市越来越远。
再见了,照亮我黑暗的金色星星。
再见了,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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