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咸丰六年有着不太好的年景,六月间自古不闹蝗灾的山西省居然遭遇了史无前例的蝗灾,接着太平军又攻破江南大营,转头到了10月份又发生了“亚罗号事件”,英国攻打广州。
这些无疑为黎民百姓的生活蒙上了一层寒霜,而就在这个秋天,深秋的北京城,卷起的寒风将树上最后几片黄叶也撕扯了下来,前门不远处的民房贫苦的人民却舍不得这时候就点上过冬的煤块,只凭着厚厚灰布帘子取暖。
与众人不同的是,其中一户姓沈的人家却早早生了火,炉筒子里冒出的烟都透着热乎劲,几条耐不得冻的瘦狗,蜷在他家墙边,都紧紧贴着那略有温度的南墙。
一、
“你快些写了,一会天就暗下来了,现在天短。”沈家母亲一边忙碌着,一边吩咐儿子。其实,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她原本就焦黄的脸上更是全无光彩。
“恩,恩。那点上灯不就好了吗?”沈家唯一的儿子,沈遥拿着一只毛笔似乎正在写字,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麻纸上却密密麻麻画了许多小人。
“小祖宗,你可省着点吧,咱家为了你都生火了。还要早早点上灯,你真当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啦。”沈母唠叨着。
“啊,行了,行了。娘,我写完了,出去放放风,顺便给您挂上窗帘子!”沈遥站起身来,将偷偷画的小人塞进怀里。
“你呀,出去看看你那个爹。没人就让他早点回家,别冻坏了,为了让你念书,他,他真是...”
“知道啦!等我将来有了出息,一定好好孝敬你们二老!”沈遥一边说,一边跑了出去。
一出家门,沈遥就看见巷子口那个瘦小的身影正在等他。
“哥,哥!你咋才出来!”说话的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十一二岁女孩,小脸冻得通红,正在不住跺着脚。
“嗨,我娘看着呢。走走走!赶紧玩会。”沈遥拉起女孩就走。
二人在不远处一块空地站住,沈遥掏出了怀里的画递给小女孩。“你看,这就是我今天研究的招式,你赶紧看看记住了,我演给你看!”沈瑶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盘起了辫子,一边把袖筒一挽就准备比划。
“哥,你,你说这管用吗?”小女孩简单翻了翻那些麻纸,对已经伸胳膊踢花腿的沈遥说。
“肯定!等你学会,你们戏班子就没人敢再让你大冬天去护城河洗衣裳了!”沈遥深吸了一口气。
“那前几天,徐家胖子在私塾打你的伤还疼吗?”小女孩关切地说。
沈遥没有回答,咬紧了嘴唇。
“哥,你爹,你爹快跑,让他看见你出来练武就...”不等小女孩说完,沈遥已经拉着她风一般去了。
远处,一个中年人晃晃悠悠挑着一个馄饨摊子正往这边走,扁担一头一个柳条筐,将那人的肩膀压得低低的,一边的框里担着一个座地的小炉子和锅、煤块,外面还绑着几条板凳,另一边装着案板,各种食料还有一叠崩牙豁子的白瓷碗。他走的很慢,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磕破了碗,颠洒了面......
二、
“我是副主考!这点事我说了,还做不得数?”一个正三品顶戴的白胖官员,一边端起盖碗轻轻掠去上面的茶叶末。
台上的一出戏,正演到精彩的时候,这位官员轻轻弹着脚,大辫子一抖一抖地显得格外威风。
“是,是。小的当然知道刘爷位高权重...”阴影处的椅子上座着一个瘦弱的人,看衣着此人也是绫罗绸缎,帽子上顶着的一块玉石乍看上去也是名贵之物,只不知为何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怎么也不像是个大户人家的显贵。
“啊,怎么着?你还有事?”这位三品的刘爷正眼看也不看这人。
“小的,小的,赶着去捕了两尾开河鱼给大人带了过来,都有这么大!”一边说他一边比划着鱼的长短。
“哦,那正好我也有个忙需要你帮?”刘爷转过头认真看戏,煞有介事地说。
“您吩咐,您吩咐。我沈老二一定...”这人点头哈腰地站起身子。
刘爷摆了摆手,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戏,缓缓说道“借您的手,把这两条鱼给我收拾收拾扔大街上去!我们家没收拾这玩意的人!”说完,刘爷又回过了头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上的白肉一颤一颤的。
“啊!”那人一愣,随即一笑,低声说“爷,鱼肚子里...”
“鱼肚子里就是有银子,我姓刘的管着国家伦才大事,也做不得任何鱼目混珠之事!”刘爷一本正经地说。
“是,小的孝敬您的是黄的...”
一听这话,那位刘爷微微一愣,随即又换了笑脸,拍了拍那人肩头“嗨,这就又有不同,你这人也不早说!”
“是,是!”
“你贵姓来着?”刘爷此时也不再专心看戏。
“小的姓沈,沈老二,前门卖馄饨起家的..”
“哦,想起来了。我以前还吃过你家馄饨,哈哈,公子是叫?”刘爷抓起了一把瓜子,旁若无人地磕了起来。
“沈遥!沈遥!”
“行了!这事交给我!”刘爷一伸懒腰。
“刘爷,刘爷。我那个儿子..”沈老二支吾着。
“怎么了?哎哎,先说好,有残疾的没法办啊。也得堵着人嘴不是,大清国考状元也不是做买卖不是。”
“这倒不是,这倒不是。小的无非就想给他寻个进士出身,只是,只是想问问到时候,到时候...”
“这个呀,瞧你急的。”刘爷一笑,示意沈老二附耳上前。
“你吩咐你儿子记住了!卷子上所有‘七’字的尾巴都要挑的高高的...”刘爷轻声说。
“小的记住了,记住了。”沈老二满心欢喜,使劲攥着拳头。
“嗯嗯,七上八下!好好往上爬!”刘爷对他这种样子可以说司空见惯,轻蔑地又解释了一句。
“谢您栽培!那个,素蕊,我,我知道您待见她,已经出钱包下了....”沈老二低着头好像有点顾虑。
“哎,是吗!你看你这人!好好!我都记下了,你懂事,行了把东西给了我管家,你走吧。”说完笑笑,就回过头也不再理睬沈老二。
“那我告辞!大人您先看。”沈老二退这身子出了戏园子。
刘爷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戏台上的青衣,眼睛眯在一起,使劲拍着手。
三、
沈家花园里,沈家少爷沈遥正在练剑,只见他手持一柄重剑舞得虎虎生风,脚下步伐快的惊人,将地上的黄沙都带得形成了类似八卦的图案。
“少爷!老爷回来了。快!快!”一个小书童飞也似的跑进了花园。
沈遥一听,赶忙将剑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匣子里,又匆匆擦了把汗,隔着窗户就跳进了书房。
“啪!”沈老二重重地给了沈遥一记耳光!
“爹!”
“你不好好读书!这时候还练这些有什么用!”
“爹!我,我就活动活动!”
“我可告诉你,明天就是跃龙门的日子,你给我小心点!练武有个屁用,功夫再好经得了洋人的洋枪洋炮?你要是不能光宗耀祖,我要你好看!”沈老二气的够呛,胸膛起伏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沈遥赶忙将他扶坐到椅子上,又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遥儿啊,我为了这个家操持了一辈子,你还记得我当年卖馄饨的惨样吗?你也想那样吗?”沈老二也不睁眼,缓缓说。
“我,我记得!”
“你不记得!有那么一天,是个冬天特别冷,我看见你跟戏班子里那个丫头在外头玩就让你们来吃馄饨,那丫头第一次吃,还烫了嘴....”
沈遥一笑,接口道:“是啊,素蕊她...”
沈老二摆了摆手,“你不懂,我那天就发誓决不能人让你和他一个样....”
“我,我。我早吃过馄饨。”
“吃没吃都一个样,你俩往哪一站就跟土猴子似得,也分不出。唉。这世道没权没势真惨啊。”沈老二叹了口气。
“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素蕊是个好孩子,模样也周正。就是人在戏班子,你先好好考去吧,完了再商量。”说完,沈老二摸了摸眼角,悄悄垂下了头,不敢再和沈遥的目光相碰。
沈遥却没有理会到父亲神色的变化,正在为素蕊的事能够得以商量而暗自欢欣。
“明天把所有‘七’的尾巴都撩上去!”沈老二清了清嗓子,说道。
“啊,为什么?不难看吗?”沈遥一愣。
“不难看!你记住了。”沈老二说完起身便走。
沈遥笑了笑,赶忙拿起书看了起来。
四、
“素蕊呢?”刘爷上身脱得赤条条地,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妇人。
“什么素蕊!又是哪里来的浪蹄子!”那夫人噌地坐直了身子。
“谁让你来嘞!”刘爷披上衣服,嘴里喃喃地骂着。
“不是你身边那个丫头!说你吃醉了酒让我来看看,半天不回来我就睡下了!”
刘爷跺着脚,“我身边那带什么丫头了!明天就开考,赶紧回去,赶紧回去。”
“老娘既然来了,就不能这么走,你这一进去又是十天半个月的,好不容易挨着你人,我得,我得解解馋。”那妇人通一声跳到地下,噗一下吹灭了蜡烛,像个麻糖一般就粘在了刘爷肥肉一般的身子上。
“唉,鱼目混珠!鱼目混珠!你等着!”刘爷无奈,只得由着那妇人捏做。却暗暗将怒气都撒在了沈家身上。
五、
“哥,哥。你明天开考千万记得别按你爹告诉你的暗号来啊。”素蕊换了男子衣裳,眨巴着大眼睛,隔着窗户看着沈遥。
“你,你要到那里去?”沈遥捏着毛笔。
“惹了点事,出去避避!”素蕊微微一笑。
“你的功夫还会出事?”沈遥看着她。
素蕊没说话,点了点头,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遥像是要把自己的心上人一次看个够。
“唉,你能当个武状元!可我什么也干不成!”沈遥不知怎么恼了上来,将手中的毛笔重重一摔!
素蕊笑了笑,“你生什么气?我会武功不都是你教的?”
“你得了吧,早不说你爹是哥高手,到诓得我傻乎乎!”沈遥气鼓鼓地,谁知他还没说完,素蕊居然双手一撑窗户,跃起身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你...”
“千万记住,别按你爹告诉你的暗号来!要不然你考不上!”素蕊说完,一跃就飞上了墙头。留着沈遥一人愣在窗前,呆呆地摸着自己似乎还有素蕊余温的嘴唇。
沈家书房前的老杏树在瑟瑟秋风中不停的晃动,远远看去像极了挑着扁担的辛苦人。
六、
“老刘,你说说为什么要变暗号,这是小事吗?答应了那么多人能挨个再去告诉一遍吗?”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国字脸,浓眉大眼,只眉心间皱纹很重,悬针纹十分明显。
“大人!大人!我是气不过!沈家这老匹夫欺我太甚!”刘爷怒气冲冲地,看着外面一间间早被封起来的考场,似乎恨不得要从中将沈遥揪出来扔到街上。
“哎,你看你就是胸无定数,他要诈你岂不是不是好生活着!”那位大人呵呵笑着。
“大人,您的意思?”
“现在是没什么办法,这么多眼睛看着,但将来殿试不还是咱们哥俩主要操持吗?”
“您的意思是?”
“现在也摘不清那个卷子是哪个沈遥的,那么多人都给了银子,一个弄错谁知道背后是那位王爷,那位大臣,咱们能招惹得起?都先让他们选上进士,到时候...”
“对对对,把那小兔崽子弄到咱们手下,熬了他的骨头!”刘爷咬着牙,愤愤地说。
“瞎说什么!还弄到手底下,你是越来越不长进,凡事不动脑子。”
刘爷一个大睁眼,不解地看着他。
“那么多闹长毛的地方,给他个职务让他绥靖,弄不好就没地方呆,你说....”
“大人高见呀!他哪有命...”
“嘘,打住!不说了,记住!想在大清国玩鱼目混珠那套,不给银子就舒舒服服当状元,当进士的人,老天爷还他妈没给生出来呢!”他深吸了口茶,又呸一声将茶叶末吐了出来,粗重地喘了口气,像查看战利品般扫视着外面一间挨着一间的小考棚。
尾声
沈老二跌坐在椅子上,两条肥大的鲤鱼瞪着眼张着嘴,像是要把肚子里的黄金尽数吐出来一般。沈老二拎起一条鱼,掂量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默默说“这倒是要多少啊!”
沈遥提着笔,脑子中却浮现出了自己儿时陪父亲一起卖混沌的画面。
小泥锅下的的火苗红通通的,里面的混沌都浮在汤上,父亲一边整理着长短不一的板凳,一边将客人吃过的碗递给沈遥,沈遥接过碗后,赶忙将碗浸在水桶中仔仔细细涮洗一遍。父亲偷空抬起头看了看儿子,想笑却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又如山一般沉下了脸,使劲搅动着锅里的馄饨。
沈遥又摸了摸嘴,想起了素蕊,想起了从小就跟着自己的那个戏班子小丫头,想起了她那如同天上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就好像一只在对自己说“哥,你去哪?带上我?”,想到这里沈遥笑了,这一瞬间,他终于知道自己应当如何选择了。
于是,他将第一个“七”字的尾巴,一笔撩得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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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诈你岂不是不是好生活着! 为什么用两个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