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52期“教”
茶香袅袅，也抚平不了妈妈的焦虑。那打扮干练的妈妈抓着李老师的手，像是许久未见的亲人般，眼角都有些湿润：“一见您就觉得亲近，这么多幼儿园都不收桃子，您一定要收她啊。”
李老师看向妈妈背后的桃子，瘦瘦的，双颊连点肉都没有。一双黑玻璃似的眼睛怯怯的，那么纯净，像是天池里的湖水，里面映着忧郁的蓝。她安静得有些过分，不哭不闹不走动，讷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妈妈那么焦虑，几乎要哭的神情并没有引起桃子什么反应。只是在那里坐着，自顾自玩着自己的手指。
李老师有些犹豫：“喝茶，桃子妈妈。”
桃子妈妈端起茶杯又放下：“是不是？你是不是也看出桃子不一样了？是不是？……我也不瞒您？她有自闭症！”
李老师啊了一声，心一下沉了下去，看着那大眼睛的桃子，叹口气：多好的孩子啊！她是老师，最心疼孩子，可是她也不是大夫，哪里能管的了？
桃子妈妈看出李老师的拒绝之意，赶紧说道：“李老师，桃子是后天形成的自闭症，不是先天的。我就认准你了，就觉得你能行。”
“桃子妈妈咋这么信任我啊？”李老师听着说不是先天的自闭症，心里动摇了些。这会儿桃子一个人走到沙发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乖巧得让人心疼。
“哎呀，我们都是老师啊，用我这专业的眼光看，你就是最好的老师。唉！我也是**幼儿园的老师，可惜我们那儿不收桃子……” 桃子妈妈又亲热地拍了拍李老师的胳膊。李老师有些不自然地往后躲了躲，第一次见面，桃子妈妈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她疑惑地问：“那桃子这性格是咋回事儿？”
“桃子一出生啊，就被我放在她奶奶家里了。我得出去挣钱啊，忙得我啊，就四岁之前，我都没抱过她。”她又擦起了眼泪：“她奶奶啊，也气人！有些忧郁症，整天待在家里，不跟人打交道，也不带着孩子出去玩。” 叹口气：“这不，等要上幼儿园了才接到身边，却发现人家幼儿园都不收，老师说什么桃子都听不进去。您一定要收下她啊，要不然她都没法上幼儿园了，更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了，我就指望你了啊。”
李老师被桃子妈妈殷切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想着理由：“我之前没教过这样的孩子，没有经验……”
桃子妈妈拿手拍着胸脯：“没事，教成啥样就啥样。我绝对不会找你的事儿，哪怕她的症状没有任何改善，我也觉得你很厉害！能容下她在你这幼儿园里就很好！”
桃子妈妈把桃子拽过来：“快点叫老师！叫李老师！”
桃子哪里搞得清楚情况，愣愣地看着她们。桃子妈妈的手啪得拍在桃子的背上，把李老师都吓了一跳，桃子妈妈厉声道：“桃子，快点叫人！”桃子还是没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她们。
李老师赶紧把桃子楼到自己的怀里，小小的柔软的身躯有点颤抖，她不是不害怕，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李老师心疼地说：“桃子妈妈，别说桃子，第一面，她认生呢。”
桃子妈妈千恩万谢地走了，李老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犯傻了，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收了一个这样的学生！收同样的钱，得多花费两三倍的精力。可是随即又想起桃子那清澈的眼神，心里抖了一下，那么纯洁无瑕的孩子，若是再耽误两年可就真毁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教她吧。
即使李老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教学中桃子的挑战也远远超乎了李老师的想象。她不会跟老师、同学互动，你在他面前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只是定定地看着你，没有任何反应。如果其他三个小朋友像是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叽叽喳喳快活的小鸟，那桃子就是一只不管四季变迁的沉默羔羊。她不跟人说话，好多次还拉尿在了裤子里；吃饭的时候，不高兴就把碗一扣，桌子上一片狼藉……
李老师拿出二百个耐心，慢慢去教。每次出去玩，都牵着桃子软软的小手，教她做动作；每次桃子闯了祸，都第一时间去抱抱她，一遍遍地轻声地教她；还针对桃子的特点，设计了很多小游戏，像抱抱熊啊、拍拍鼠啊，一点点去打开桃子的世界。
有付出就有回报，寒冰渐渐被温柔的春水融化，慢慢的，桃子有了改变。
那是夏日的午后，外面知了都叫个不停。桃子午睡醒了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没找到李老师。就跑到李老师的屋子里清脆地喊了声老师。李老师开心地都蹦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桃子，下一刻亲了好几下桃子，又紧紧地抱着她，兴奋地到处跟人说，只觉像是春天百花开，夏季凉风来，美得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有了第一句，就有第二句，经过一年左右的耐心教导，桃子的性情慢慢正常了。那天桃子妈妈一推门，桃子就跑过去一叠声地喊：“妈妈妈妈妈妈……我想你啦。”桃子妈妈开心地飞起，抱起她的小宝贝亲了又亲，感激地对李老师说：“你真的太厉害了，好佩服你，我真应该向你学习。”
桃子性格正常后，像个小天使，心细如发。她会给小伙伴们拿换的鞋子，给他们整理文具，还会在李老师睡觉的时候，悄悄给盖上被子。原来桃子的内心这么的纯善！李老师是越来越喜欢桃子了，想起桃子来，就像心里淌了一个心窝的蜜，真甜！真美！
又隔了几个月，李老师的幼儿园里小孩越来越多了，她也没做广告，全都是孩子家长口口相传介绍来的。桃子妈妈算了算人数，说：“你这里的小孩越来越多了，我来这里当老师吧！我有教师资格证，保证没问题！”
桃子妈妈这个请求提的突兀，但是李老师对桃子妈妈的性情有很深的了解，她俩搭伙，绝对干不到一起，想了想说：“我这幼儿园刚开起来，不稳定，你还是在大幼儿园工作安稳一些。”
桃子妈妈变了脸色，但很快又满脸堆笑：“哈哈，没事，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放心，即使我不在这儿当老师，我也放心把桃子放在这儿。”
过了一个星期，那天又是桃子最后一个走，李老师做了汉堡包给桃子加餐，看桃子刚来那小身板，现在都胖乎乎的啦，捏捏她脸上的肉肉，心里想：还是得多喂几顿。桃子妈妈一进门就说：“哎呀，李老师，你咋这么好呢！还给桃子加餐，桃子可喜欢吃你家的饭了。”接着各种夸奖不要钱地从桃子妈妈嘴里说出来。
等领着桃子要出门了，桃子妈妈一脸歉意地说：“谢谢李老师把桃子教得这么好。不过，我那个幼儿园给了我一个免费的名额，我寻思桃子不去有点浪费。以后就不能来你这儿啦。”
李老师听了一怔，倒也没想到别的什么，“唉！好难过！我还挺舍不得桃子呢。桃子能适应那儿吗？”
桃子妈妈一个劲儿地道歉，李老师只好说：“没事，到哪儿也都是我的学生。”
桃子不来了，李老师心里空荡荡的，好几天都不得劲儿，总是想桃子去了别的幼儿园，有没有渴着饿着？有没有被孤立啥的。有几次忍不住在手机上微信桃子妈妈，桃子妈妈的回复总是：桃子很好，不用挂心。
慢慢地，李老师便也放下心来。可是她幼儿园的学生却接二连三地跑了几个，就连幼儿园对门住得最近的花花也走了。搞得李老师百思不得其解，咋回事啊？她对孩子那是百分百上心啊，怎么说走走这么多？价格也不贵啊，在小区也属于低的了啊。
有天早上，李老师出门正好碰到花花去上幼儿园，她好奇地跟了过去，转了几道弯，在一个小院停了下来。李老师惊奇地发现：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的老师，不是桃子妈妈却是谁？
在李老师瞠目结舌的空儿，那边桃子妈妈好像发现她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堆笑逢迎，而是高昂着头撇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李老师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桃子不来了，为什么花花和别的小朋友也不来了，都是桃子妈妈搞的鬼。掏心掏肺地教了桃子，没想到搞得自己的幼儿园都快办不下去了。
被人背刺的感觉很不好受，难受了几天，李老师也只好打起精神来认真工作。
过了几个月，晚上，备好课就要入睡的李老师被当当当的敲门声打断，推开门却看到了花花妈妈。花花妈妈一脸歉疚又一脸着急地说：“能不能让花花回来？”
“嗯？你们不是在桃子妈妈那里上学吗？”李老师一脸疑惑。
“唉！别提了，桃子妈妈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说得好好的，一转眼就变卦。她还强势，花花在那里待了几个月，都瘦了，胆子也变小了。我实在是不想在那里上了。李老师，你一定要留下花花啊。”
李老师也很难受，但还是婉拒道：“我教孩子，总是要大人也信任我的，否则我教一套，家长再在背后教另一套，我是没办法教的。这样吧，你再找找别的幼儿园吧。”
后来花花妈妈又来了几趟，说桃子妈妈的幼儿园很快就黄了，没人了。说桃子妈妈在背后说了很多李老师的坏话，才导致几个孩子走了的。桃子妈妈说李老师不尽心，她家桃子那么活泼，硬是给教得快自闭了！
李老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教成了自闭症？我是教好了桃子的自闭症啊！”震惊过后又释然了。也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咋会四岁前都不抱抱孩子，一个像样的妈妈自己都是老师咋不想教自己的孩子，一个正常的妈妈又咋会颠倒黑白，胡乱制造谣言呢？唉！纯真可爱的桃子太惨了，咋会有这样的妈妈呢？
花花妈妈说桃子的情况远没有在李老师这里好了，桃子妈妈的幼儿园经营不善，桃子妈妈脾气又坏，总是忍不住把火发在桃子身上。花花妈妈叹息说那孩子真是可怜哦。
李老师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的心里像住了十五只蚂蚁，七只向上爬，八只向下爬，搞得心里乱成一团麻。她很担心天使般的桃子，受到妈妈如此对待后，会怎么样？可是，自从花花再次回来上课后，就再也没人告诉她桃子的消息。
过了几天，李老师在小区里竟然不期而遇地看到了桃子和她妈妈。桃子一眼看到李老师，就立刻甩开她妈妈的手，飞快地跑到李老师面前，“李老师，李老师，我好想你啊。”又带着哭腔急切地说：“我什么时候还能上你那里去啊？李老师，李老师，把我接回去吧。”李老师蹲下来抱着桃子，摸摸桃子的脸，又瘦了！肉肉又没了，显得眼睛更大了：“桃子，乖，桃子最好了。老师也很想你……”
桃子妈妈先是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慢慢地不耐烦起来，突然尖利地喊了一嗓子：“桃子，快回家。”桃子抖了一下，有些害怕地回到妈妈身边，但还是忍不住不时地回头看李老师，那黑葡萄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
李老师忍住不去看桃子希冀的眼神，张张嘴：“桃子妈妈……”待看到桃子妈妈那憎恶她的眼神，扭曲的脸庞，还有桃子妈妈死拽住桃子胳膊的手上，那手越来越紧……知道无法再说什么，扭回头往家走。走着走着，等回头再看不见天真的桃子和世故的桃子妈妈的身影，眼泪哗地一下流了满脸。她是真的心疼桃子，她费尽了心血，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给桃子建立的自信和飞扬的笑容都不见了，一朵小小的太阳花刚刚盛开，却又被风吹来雨打来，眼见就有些蔫了。最悲哀的是，这风这雨还是桃子最亲爱的人给的！
李老师心里是难以言喻的苦涩，唉！能怎么办呢？她无力地想：教得了孩子，却教不了大人。孩子，我拿什么去拯救你？我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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