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有人要来杀你,你该怎么办?
报官寻求庇护?
或者,逃得远远的?
又或者,杀掉要杀你的人?
冯烈,永远会选第三种。
冯烈,是一个很粗犷、很豪爽的人,作为飞鲸帮的帮主,在这临海城中,他是一个不能惹的人物。
他已经五十岁了,却依旧能舞动一百五十斤的石锁,依旧能一次饮下十斤的烈酒,依旧能光着臂膀在雪地里走上一夜的路。
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还有许多事等他去做,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当有人要刺杀他的消息传来时,他正斜倚在那把宽阔的雕花交椅上,啜饮着一杯琥珀色的美酒。
“要杀我么?”冯烈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酒的颜色透过杯壁,温润如少女的脸颊,“他们凭什么?”
座下的众人都不动声色的望着他。
“大堂主和二堂主为何没来?”
“咳,大堂主这两日去城外了,有笔极重要的买卖要谈;二堂主的岳父病了,他带着夫人前去探望了。”答话的是副帮主田锟。
冯烈望向田锟,这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打下这片基业的兄弟,只是现在的田锟,面色有些发灰。
“嗯,身体好些了吗?”
田锟脸上浮起一抹无可奈何的微笑:“帮主知道的,不是一年两年了,不容易治。”
“那你还喝酒?”
“他们都不肯喝。”田锟点点在座的三堂主萧戈和四位香主,“就只有我陪帮主喝了。”
“你的状况,还是少喝些酒吧。”
“没关系,我喝不多,况且这又不是什么烈酒……”正说着,田锟忽的一皱眉头,噗的喷出一口血来,“阿烈,这酒有毒!”
冯烈面色一凛,从座上一跃而下,握住田锟的手腕,果然脉息大乱,是中毒之相。
他略一运转内力,一股血腥气,沿着嗓眼蹿了上来,噗,亦是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堂中大乱,三堂主萧戈和四位香主抢上前去,扶住冯烈和田锟。
帮中军师司马先生则沉声道:“冯二、冯五,你们去拿住后厨的杂役;冯六、冯七,去将碰过此酒的下人拿下,稍后我去讯问。”
原本立在冯烈身后的四名灰衣人,目光投向冯烈,冯烈略一点头,他们登时便如四道闪电,射出了大堂。
冯烈分开众人道:“不妨事,区区这点毒药,还奈何不了我。阿锟,你怎么样?”
田锟的面色越发灰暗,勉强笑了一笑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体格……”说罢,便晕了过去。
冯烈大吼道:“快请廖神医!”
……
昏暗的室内,田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是冯烈的脸,满脸关切。
“帮主……”
握住田锟有些冰凉的手,冯烈轻声道:“没事了,这点毒,在廖先生手里都是小意思。”
“下毒的人可抓住了?”
“司马先生已将相关人等都讯问过了,不是府内的问题,有问题的,是卖酒的胡商。”
“抓住了吗?”
“萧戈亲自去抓了,眼下还没回来。”
“嗯,我们不是第一次从这胡商处买酒了,这次竟然出了问题。”
“你就不用操心此事了,这两日就在我这里静养吧。你若觉得闷了,我着人去把喜娘和琳儿接来陪你。”
“不用了,不要告诉她们娘儿俩,免得她们担心,妇道人家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告诉她们帮中有事,我一时离不开也就罢了。”
“好,你先休息,我去安排些事。”
说着,替田锟掖了掖被褥,冯烈起身走了出去。
田锟望望他巨大的身影,又转回目光,直直的看向房顶——两只蜘蛛,正在激烈的厮杀。
……
房门外,司马先生静静的站着。
冯烈关好门,迈步向前院走去,司马先生跟在他身后,像一道影子。
“胡商抓住了吗?”
“萧堂主到的时候,那胡商已经暴毙了。”
“嗯,敢对付我的人,必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
“我已经着人放出话去,能提供刺客信息的,赏银五百两。”
“好,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了吧?”
“恐怕是没有了。”
“着人叫大堂主和二堂主回来。”
“是,帮主。”
二人说着话,冯烈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
“帮主这是要出去?”司马先生问道。
“嗯,既然眼下没有线索,我就出去制造点线索吧。”
“那让冯二他们跟着?”
“不必了,让萧堂主陪我吧。嗯,还是叫冯二过来吧,我有事嘱咐他。”
片刻之后,冯二急匆匆来到大门前,冯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在他背上一拍道:“去吧!顺道把萧戈喊来。”
说着,冯烈便跨出门去,在门外长街上缓缓踱着步子。
不久,萧戈便出现在他身后,二人大步走过长街,进了一座澡堂子。
……
冯烈一脸惬意的躺在青条石砌成的池子中,这是他每日不能或缺的乐趣之一。
萧戈抱着臂,握着长剑,守卫在池边。
“我从未见你放下过剑,难道你上茅厕时也要拿着它吗?”
“我睡觉时也握着剑。”
“你用这把剑杀过多少人?”
“六十三人,有五十九人是入帮之后杀的。但已有十年,它未饮过人血。”
“在这里拿着它,不怕锈?”
“我怕心锈。”
“我们的舒服日子是过得有点久了。”
“因为我们有资格。”
“三位堂主,你一直排在最末,可委屈?”
“我是剑,不是手,不委屈。”
“大堂主、二堂主怕我疑心他们,倒是躲起来了。”
“他们想的多,我想的少。”
“所以,对于你,我放心。”
萧戈忽的拔剑转身,电光般刺向冯烈。
望着疾若惊龙的长剑,冯烈一动不动的躺在水中。
嗤,剑尖刺入水中,再出水时,一条不足半尺的斑斓小蛇,正绕在剑尖上挣扎,三角形的头颅宣示着它的剧毒。
萧戈将小蛇挑起,瞬息间斩出三剑,小蛇变成四段掉落在地,蛇身仍在蜿蜒扭曲。
萧戈用剑将门帘一挑,闯入隔壁烧水房,接着便传来打斗声,随后从烧水房蹿出一道身影,疾奔向门口。
萧戈紧随其后,手中剑化作一道银光,如影随形般刺向那道身影。
冯烈笑道:“留活口。”
那身影却猛的向身后一扬手,三条小蛇迎面射来。
萧戈冷哼一声,手中剑幻出三朵剑花,将小蛇搅得粉碎。
不料其中一条小蛇竟然凭空爆开,一团黑雾正中萧戈的面目。
“萧戈!”冯烈大吼一声,从池中跃出。
萧戈面色一黑,剑芒却随之大涨,剑尖如同开出数朵耀眼的死亡之花,卷向那一击得手的身影。
那人刚跑到门口,便觉胸前一凉,一段剑尖从他左胸刺出,而后又缓缓的倒退而出。
听着剑刃在肋骨上刮过的声音,他颤抖着转身去看,一只大手,轰然而至,罩在他的头上,接着蓬然一声,他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一爪捏碎了偷袭者的头颅,冯烈揽住摇摇欲坠的萧戈。
萧戈双眼已不能视物,脸上也罩着一层黑气。
“未想到阴沟里翻了船。”他笑道,“刚才没收住手,本想留他活口的……,还请帮主赎罪。”
冯烈也笑道:“不妨事,好兄弟,我会找着他们的。”
“不能再追随您了,这把剑,和我埋在一起。”
“放心,我会安排。”冯烈依旧笑着,两行热泪却已夺眶而出,滴落在萧戈的手背上。
“我从未想到过帮主会哭……,萧戈值了……”
说罢,萧戈手中长剑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面带微笑,闭上了双目。
冯烈小心的将他平放在地,将长剑插回剑鞘,放在他的手中。
他沉吟片刻,便站起身来,边大步走出浴室,边朗声道:“将尸身送到我府上,赏银两千两。”
……
伴随着台上二人的唱腔,冯烈坐在离戏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闭着双目,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听评弹,是他的第二项爱好。
台上,一男一女,似是夫妻,配合默契。
一曲唱罢,那男子冲台下一躬身,放下小三弦,拿起折扇,一拍醒木,又说起《岳传》来。
这一回说的是王佐诈降,劝归陆文龙的故事。
那男子说到王佐自断右臂时,忽的向台下的冯烈笑道:“大爷,王究竟佐是如何自断右臂的呢,您上眼瞧好咯。”
冯烈往前挪了挪,好奇的去看。
那男子脸上的笑容却骤然消失,左掌在右臂上猛的一磕,砰然一声,左掌中射出一蓬红雾。
冯烈面色一变,左手袍袖一挥,瞬间将红雾拨开,却听嗤的一声,袍袖已为利刃所断。
他一拍桌子,连人带椅向后射去,眼前剑花不断,却追不上他倒退的身形。
楼上已然大乱,客人们叫嚷着,争前恐后的涌下楼去。
咔的一声,椅背已顶到屏风,那一剑如流星赶月,剑气刺破了冯烈胸前的衣襟。
握剑的女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仿佛已看到了飞溅的鲜血。
啪,两根手指夹住了剑身,女子奋力前刺,仍无法前进分毫。
冯烈右手两指稳稳的夹着剑,冷冷道:“说出你们受何人指使,可留你们活命。”
那女子面色已红,闻言道:“休想!”说着手一缩,竟从那剑身中又抽出一把剑来,刺向冯烈脖颈。
冯烈面不改色,左手伸出,快若奔雷,瞬间又将剑身稳稳夹住。
那女子使出浑身力气,也不能抽回那剑分毫,便娇喝一声,左手成掌,拍向冯烈。
冯烈只觉劲风扑面,喝一声:“来的好!”松开右手,也拍出一掌,迎击而上。
电光火石间,冯烈看见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心中一颤,瞥见那女子左掌中蓝芒一闪,显是指上套有淬毒的暗器。
间不容发间,他化掌为抓,一爪将那女子的左手包裹在内。
那女子惊叫一声,却被冯烈双手牢牢制住。
见那女子落了下风,男子手中纸扇一展,从扇骨中穿出数柄利刃,随即脱手而出,纸扇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光,向冯烈削来。
冯烈一笑,手忽然一松,那女子猝不及防,倒摔出去,正砸入那男子怀中。
那纸扇却也闪耀着银光,飞到了冯烈面前。
冯烈仿佛没看到那纸扇一般,一动不动,男子看向他的眼神,夹杂着出乎意料和即将得手的兴奋。
可惜,猛然一阵风响,一条白毛巾飞了过来,将纸扇击的粉碎,扇骨中的一截刀刃,却似漏网之鱼,射向冯烈的面孔。
冯烈略一歪头,那刀刃贴着他的脸颊,笃的一声刺入了屏风。
他冲旁边一瞪眼:“你这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
“要是你死了,我倒省心了。”
答话的人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此人三十多岁,瘦削的脸上,有一双凸出的大眼。
那男子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人:“祁老三?”
“是我。”
“你不是一个跑堂的吗?”
“你不也是一个唱评弹的?”
“……呵呵,想不到这冯烈如此棘手,倒是我夫妇二人思虑不周了。既如此,今日就拼了吧!”
语音未落,那男子将身上长衫一扯,露出满身的暗器,双手连挥,转瞬间射出了二十一把飞刀、十八枚流星镖和九柄甩手镖。
暗器一射完,他立时拖着那女子蹿向窗边,撞碎窗棂,跃了出去。
“想走?”祁老三足尖一点,身形爆射而出,如影随形般追了上去。
“又不管我。”冯烈摇摇头,双手一挥,扑面而来的暗器反射而出,刺入屋顶和四壁,“记得留活口!”
“放心吧!”声音远远传来。
……
倚翠楼,这里有临海城中最美的姑娘和最醇的美酒。
金碧辉煌的四壁,灯笼已高高挂起,粉红的灯光,夹杂脂粉的香气,让每一个迈入楼中的男人,都禁不住目眩心驰。
逛倚翠楼,是冯烈第三项爱好。
他坐在桌前,将醇厚老酒如白水般一杯杯倒下肚去。
这样的酒,他已喝了两坛,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酒意。
“盈春呢?怎的还不来?”他捏着杯子,望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小侍女。
“盈、盈春姑娘正招待客人,奴婢去请一下?”
“不必了,我再等她一回儿。”
话音未落,门开了,一串荡人心魄的笑声,伴随着一道曼妙身影投入冯烈怀中。
“冯爷,今天怎么这样好的耐性啊?”怀中美人冲着冯烈眨眨眼。
冯烈笑了,在美人脸上掐了一把道:“谁叫我疼你呢?”
“冯爷您就爱哄人家。”美人在冯烈怀中扭动着,用手轻捶着冯烈的胸口。
“来,陪我饮一杯。”冯烈举起酒杯,凑到盈春口边。
盈春冲冯烈抿嘴一笑,微张小口,在杯中饮了一口,顿时呛的满脸通红。
她坐起身,拍着胸口,娇嗔道:“哪个杀千刀的给冯爷上这样难入口的酒?快去把那坛西域的葡萄酒取来。”
冯烈道:“这酒喝着不错。”
盈春却假装生气道:“哼,人家说不好,就是不好!”
冯烈忙笑道:“好好好,快去取来。”
盈春这才扑哧一笑,重新倒在冯烈怀中,两只玉臂攀在他的脖子上。
小侍女很快取来了酒坛,还拿来了一盏白玉杯。
“怎的只拿了一盏杯子?”盈春伸出一根手指,在小侍女头上重重一点道,“糊涂虫。”
那小侍女慌道:“奴婢再去取……”
“不用了,我跟冯爷用一个杯子吧。”
说着,盈春冲冯烈一笑,将葡萄酒斟入杯中,双手捧到冯烈嘴边。
冯烈冲她一笑道:“你先喝。”
盈春扭着身子道:“不嘛不嘛,就要冯爷先喝。”
冯烈笑道:“我怕这酒里有毒。”
盈春一愣,哼了一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又冲冯烈亮了亮杯底。
接着从怀中掏出香巾,将杯口的一抹唇红细细抹去,这才又斟满一杯酒,撇了头不看冯烈,只端起酒等着。
冯烈却往椅背上一靠,双臂抱在胸前,略一颔首道:“再喝。”
盈春的脸色瞬间变白,她举起杯子,凑向嘴边,却猛的一抖手,将酒向冯烈脸上泼去。
冯烈一笑,连人带椅平移三尺,那杯酒便泼在地上,腾起一股白烟。
盈春一拧身,右足勾起,直踢冯烈下颌。
冯烈伸出左手拇指和食指,不疾不徐,恰在足尖即将踢到他的下巴时,捏住了那小小金莲。
盈春脸上寒光一现,嗤的一声,从鞋底射出一截利刃。
冯烈一扬头,利刃直射房顶,笃的一声没入房梁。
见未能得手,盈春再一拧身,翻起左腿,踢向冯烈太阳穴。
冯烈举右臂向外一搪,盈春借他一搪之力,右脚一抽,翻身落地,绣鞋却留在冯烈手中。
“是谁叫你来杀我的?”冯烈把玩着那只绣鞋,面带微笑的望着盈春。
盈春面色苍白道:“你怎么知道酒中有毒?”
“有毒的不是酒,是你的香巾。”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恰巧有一个还算灵的鼻子。”冯烈微笑道,“毒如果在酒里,我本闻不出来,但香巾上的毒,我却还能嗅得出。”
“看来,我还真是失算了。”
“所以,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谁,派你来的?”
“呵呵,你不会知道的。”说着,盈春猛的冲向冯烈。
房门突然碎裂,一柄长枪如蛟龙般射入门内。
枪柄在盈春背上一拍,她顿时失了重心,直接栽倒在地。
“冯六,你又出手早了。”冯烈轻声道。
握枪而立的那人正是冯六,他面无表情道:“她想杀您,我不能让她活着。”
“她确实已经死了。”
说着,冯烈用脚在盈春身上轻轻一挑,将她翻了个身。
只见那香巾就含在她口中,而她早已七窍出血,气绝身亡。
“唉,又没留下活口。”冯烈将绣鞋放在桌上,搓搓手,站起身来道,“回吧!”
冯六瞥一眼已抖作一团的小侍女,问:“她……要不要带回去讯问下?”
冯烈在小侍女脑袋上轻轻一拍道:“她一个小女娃,能晓得什么?赎回去吧,省得在这里受罪。”
冯六答应一声,转身去寻那老鸨去了。
小侍女怯生生的看着冯烈,忽然跪下叩头道:“冯大爷,奴婢曾听见盈春姑娘与人合谋要杀一个人,但不知道她要杀的人就是您……”
“哦?你见过与盈春合谋之人吗?”冯烈眼中一亮,边将小侍女扶起,边问道。
“奴婢没见过他的样子,只知道是个男人。他从盈春姑娘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奴婢便躲在布帘后,所以他没看见奴婢,奴婢也没看见他。”
“这样啊。”冯烈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失望。
“不过奴婢闻到那人身上有很重的药味。”
“药味吗……”冯烈的眼睛眯了起来,随后道,“你的消息很有用,谢谢你。”
小侍女受宠若惊,又跪倒在地,连声道:“奴婢不敢当,奴婢不敢当。”
此时,冯六回报已为小侍女赎身,且已交待老鸨,盈春身亡之事不可声张,悄悄埋了便罢。
冯烈点头道:“好,咱们便回去吧。”
……
冯烈回到家时,司马先生、四位香主以及冯二等人均在客厅里等着,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祁老三就站在两具尸体边上,昂首抱臂,瞪着大眼,看着冯烈。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要留活口的……”冯烈看着神气十足的祁老三,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
“对,我是没能留活口,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就明白是谁要杀你了。”
“哦?说来听听。”
“这两人是夫妻,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刺客。但他们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还是有名有姓有亲戚。”
“你查到了什么?”
“我只告诉你,这男子姓洪,泗州人士。”
喀嚓,冯烈将椅子扶手握的粉碎,他向前一倾身,直直盯着祁老三的眼睛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这次帮了你,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冯烈的眼神猛然间犀利起来,他沉声问道:“大堂主何在?”
“我在这里。”一人施施然从黑暗中走进大厅来,站定了,面带微笑望着冯烈,正是大堂主洪凭天。
冯烈面色森然道:“你竟敢来?不怕我杀你?”
洪凭天笑着回道:“怕,不过帮主看了这件东西,恐怕就不会对我动手了。”说着,向冯烈抛出一物。
冯烈一抄手,便将那物握在掌中,冷哼一声,摊开手掌,便瞧见一枚小小的白玉耳环,他立时面上变色道:“婉儿在你手里?!”
“要寻婉儿,帮主随我来即可。”目光在堂中众人身上扫过,洪凭天狡黠一笑道,“但只能帮主一人前来,其他人若跟来的话,我可保证不了咱们帮主千金的安全。”
冯烈冷哼一声道:“无须多言,前面带路!”
冯二却忽然喊住冯烈,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冯烈点了点头。
随后,又转向洪凭天道:“走吧!”
……
一个时辰后,冯烈跟着洪凭天来到一处码头。
正对着码头的,是一条长巷,两边高耸的墙壁足有两丈多高,夹着一条仅容二人并行的小道。
从长巷中望去,码头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只有一处探入水中的木栈桥上燃着一串灯火。
栈桥的尽头,一座木架上,吊挂着一个硕大的木笼,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被关在里边。
一望见这女子,冯烈目眦欲裂,对前边的洪凭天道:“为何要背叛我?”
洪凭天不觉转身退后一步,却又一挺胸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就算知道原因又如何?”
冯烈哈哈大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踏进一步道:“好,好,好,看来你已不认我当帮主了。”
洪凭天也算魁梧,冯烈却比他高出一头,是以冯烈一靠近,他的气势便弱了许多,突然冲冯烈身后喊道:“动手!”
冯烈目光一凛,转身去看,身后并无人,洪凭天却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如毒蛇吐信般,刺向冯烈脖颈。
冯烈猛然回头,那一剑已刺到面前,他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剑身,翻手一拧,便将那软剑拧成了麻花。
洪凭天只觉一股大力自身传来,不由得松开了剑柄。
冯烈却猛然一拳击出,正中洪凭天胸口,手上缠绕的剑刃将他的胸口崩开数道血淋淋的口子。
洪凭天急退数步,大喊道:“还不出手,等什么!”
话音未落,几十道人影出现在两边屋顶上,手中兵刃在月光下闪耀着寒光。
冯烈昂首顾盼,大笑道:“你们倒是早有预谋!一起上吧!”
长巷两端突然出现了几辆堆满桐油稻草的板车,两道火光闪过,几辆板车顿时蹿起熊熊烈火,将两边出口牢牢封死。
“嗖”,屋顶射下一支箭,挟破风之声射向冯烈面门。
“无胆鼠辈!”冯烈轻轻一拨,便将那箭打落在地。
随后,一簇簇利箭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冯烈,冯烈眼神一凛,猛的向前一蹿,一把抓住洪凭天,举在头顶,将自己挡了个结结实实。
洪凭天被冯烈一把抓住,根本无力反抗,转瞬间身上便中了数箭,他惨叫道:“住手,快住手!”
屋顶上的人却置若罔闻,一波接一波箭雨铺天盖地的射向冯烈二人,刹那间将洪凭天射成了刺猬,而冯烈却毫发无伤。
洪凭天口中淌着鲜血,仍拼命叫着:“住手!住手!”声音越来越弱,后来便渐不可闻。
屋顶上的众人见射箭不起作用,便一起投下数十个坛子,那坛中装的全是油脂,流淌的遍地皆是。
接着便有十余枚火把投下,火苗一触及油脂,瞬间腾起熊熊烈火。
随着巷中温度的攀升,冯烈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两侧墙壁高达两丈,毫无着力之处,如此下去,岂不要烧死在此处?
火舌随油脂在巷中流淌,燃及了散落在地的箭杆,忽的砰然一声,爆出一团火焰,原来那箭杆中装的全是火药。
冯烈的眼中却是精光一闪,撕掉洪凭天一截衣襟,随后抄起地上五六支箭,将布分别缠在箭身上,沾了地上的油脂,点了火,猛的一抖手,箭矢爆射而出,嗤嗤数声,刺入两边墙壁,随后便是砰砰几响,将墙壁炸出数个坑来。
冯烈一揉身,腾空而起,脚尖在坑中一借力,身子便拔高半丈,三两下便已蹿到了房顶的高度。
他刚要翻上屋顶,眼前猛然一黑,只见一庞然大物带着风声,扑面而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毛竹,连枝带叶,硕大一丛,搂头盖顶砸来,想要抵挡,却无着手之处。
他身在空中,无从借力,眼看又要坠入长巷,那竹丛中忽的刺出三杆竹枪,冯烈面上却闪过一丝喜色,拍开其中一杆,双手各自抓住一杆,猛的一拉。
持竹枪者一感觉竹枪被拽住,第一反应便是回抽,冯烈乘机借力,一个翻身,已稳稳落在屋顶之上。
未等屋顶众人有所反应,冯烈排开双掌,砰砰数声,已将四名刺客击落长巷,那四人惨叫着坠落在下方的火焰之中,转瞬间便被烈火吞噬。
残余的刺客见冯烈竟然已上了屋顶,便各举兵刃杀奔过来。
冯烈一声暴喝,将当先一人震的一惊,接着他矮身前冲,如疾奔烈马,将那人撞得倒飞而出,砸在后方众人身上。
几人猝不及防,脚下一滑,又有数人惨叫着跌落长巷。
月光下,冯烈如天神般昂然而立,那帮刺客为他声势所慑,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冯烈大笑道:“想杀我?凭你们这点伎俩却还不够!”
说着,缓缓迈步向前,那帮刺客纷纷向后退去。
眼看最后一名刺客的脚跟已踩在屋顶边缘,惊慌之余,那名刺客大吼一声:“一起上啊!杀了他便可得三千两黄金!”
顿时,刺客们眼中又浮现出贪婪之色,当先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大喝,举刀向冯烈冲去。
冯烈只凭双掌,与那几人斗在一处。
屋顶狭窄,纵是刺客人多势众,真正围在冯烈身边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冯烈今日之地位,原本就是自血雨腥风中拼杀得来,此刻他将全身暴戾之气尽数释放,直如阎罗再世,猛虎逐鹿般冲入人群。
屋顶之上,无人能挡冯烈之锋芒,那些刺客,往往尚未看清冯烈出手,便已惨叫着跌下。
如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顶上就只剩了冯烈一人。
冯烈此时浑身是血,气息也有些急促,刚转身望向栈桥上吊着的木笼,便见一支火箭流星般划过黑暗,正射中吊挂着木笼的麻绳。
麻绳上似浸了油,一遇火便轰然燃起,木笼中的女子见了,禁不住惊声大叫。
“婉儿不必惊慌,爹爹来了!”
冯烈一声高呼,如大鹏鸟般自屋顶一跃而下,脚下连点,瞬间便奔到了栈桥尽头。
此时,麻绳经不住火烧,缕缕绷断,木笼猛然一沉,坠入河中。
冯烈顾不上麻绳着火,一手伸出,抓在麻绳上,顿时滋滋之声响起,瞬间将他的手烧出几个血泡。
他额上青筋暴起,双手交替,将木笼一尺尺拉了回来,但那麻绳经火灼烧,已不能受力,砰然断做两截。
他跃身上前,去抓绳子的末端,却听身后刀刃破风之声,直逼后背。
他猛的转身,双掌一夹,顿时将刀身夹住,那木笼却噗通一声,坠入河中。
只见使单刀那人,一张黑布遮面,将面目包裹的严严实实。
冯烈冷笑道:“面目都不敢露,也有资格杀我?!”
那黑衣人不出声,左手用力一扭刀柄,便将单刀从冯烈掌中拔出,刀身随即化作匹练,斩向冯烈,冯烈依旧凭一双肉掌,与黑衣人战在一处。
那黑衣人功夫不弱,二人转瞬间便斗了十余回合。
冯烈惦念水中的女儿,心中急躁,暴喝一声,连施三掌,将黑衣人逼得险象环生。
那黑衣人连出几刀,化解了危机,冯烈却猛喝一声:“冯五!”
黑衣人闻声一愣,被冯烈一掌拍在胸前,登时猛哼一声,钢刀脱手,自己也摔倒在地。
冯烈跃上前去,扯掉他的面巾,赫然正是冯五。
冯烈咬牙笑道:“好好好,果然是你。你要负我,我却不忍负你,无论你因何杀我,我不能杀你,你走吧!”
说罢,冯烈又跃向栈桥,此时木笼大半已没入水中,冯婉儿正在木笼中奋力挣扎。
冯五心知是方才情急之下所使刀法,让冯烈认出了自己,思及多年来冯烈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心中惭愧不已。
而此时的冯烈,看着水中挣扎的爱女,却手足无措。
他虽为飞鲸帮帮主,干的是水上的买卖,却不会游泳。
因在他未发迹之时,便有算命先生为他卜算过一生命运,断言他: 一生水中求活,终身勿入河海。
冯烈依言而行,果然于水上发迹,他也因此从不入江河湖海。
眼见木笼缓缓下沉,冯烈猛然站定,随后一跃而下,落在木笼上。
他冲冯婉儿喊道:“婉儿莫怕,爹爹来救你了!”
说着猛击一掌,将一根栏木击断,再欲起掌时,水中忽然又蹿起一黑衣人,手中长剑寒光凛凛,削向他的后背。
冯烈猛的转身,右脚在栏木上一钩,稳住身形,左手弹出数点水珠,射向那人双目。
那人挥剑挡住飞来的水珠,冯烈右掌拍出,那人忙将剑身横在胸前,左手撑住剑身,冯烈那一掌便拍在剑身上,将那人击飞一丈多远,噗通一声落在水中。
冯烈左手攀住栈桥,右手抓住木笼,大吼道:“老五,还认我这个大哥,就救婉儿!”
说着,浑身用力,竟将木笼从水中甩出。
伴随着冯婉儿的尖叫,木笼在空中翻了一圈,眼看就要砸落在地,冯五猛蹿过去,双臂一张,反手将那木笼接在背上。
木笼分量极重,冯五身子猛然一矮,一口鲜血喷出。
他咬紧牙关,嘶吼一声,将木笼缓缓举起,放在地上。
冯婉儿惊魂未定,待看清眼前之人是冯五时,不禁大哭道:“五叔!”
一声五叔,喊得冯五脸上又浮上羞惭之色,他默默捡起钢刀,刀光一闪,便将木笼劈开,冯婉儿颤抖着走了出来。
再说冯烈刚将木笼甩上岸,那黑衣人又如同鬼魅般从水中浮起,一剑削向冯烈的双腿。
冯烈一个翻身,足尖勾住栈桥,躲过来剑,接着双掌拍向水中那人。
那人一击未得手,便迅速沉入水中,黑漆漆的水面瞬间掩盖了他的踪迹。
未待冯烈翻身上岸,那黑衣人从水中蹿起,连施几剑,斩在栈桥下的柱子上。
那栈桥失了支撑,顿时轰然一声坍塌入水,冯烈也随之一头扎入水中。
陡然入水,河水灌入口中,冯烈慌忙闭气睁眼,目光所及,皆呈墨绿之色。
虽然身形高大,冯烈伸直双腿也够不到河底,他双足乱蹬,勉强露出水面,刚吸一口气,便又沉向水底。
此时,水中忽的闪过一道银光,当胸刺来。
冯烈心神一凛,知是那人又来偷袭,无奈水中施展不开,勉强躲过胸口,那一剑还是深深刺入他的左肩窝。
他肩上吃痛,忍不住开口,一串水泡从口中冒出,又着实喝了几口水。
他急忙闭住气,猛然伸出左手,握住剑刃,右手则疾抓那人前胸。
那人显然知道他不会游泳,立时舍了长剑,转身游开。
冯烈只觉胸口憋闷欲炸,再想挣扎到水面之上,却力有不逮,眼前渐渐模糊,便要昏厥过去。
正在此时,一根粗竹竿猛然戳在他的身前,他精神一振,一把牢牢抓住,竟将那结实的竹竿抓的裂作数条。
他干脆反手一拧,用竹条将手腕牢牢缠住,鲜血不断涌出手腕,他却已感觉不到疼痛。
接着,竹竿一挑,冯烈浮出水面,忍不住大口喘气。
只见冯五站在塌了一半的栈桥上,大喊着:“抓紧了,帮主,我拉你上来!”
冯五奋力回抽竹竿,眼看冯烈已接近桥下的木桩,一道身影猛然出现在冯五身后,正是在水中偷袭冯烈之人。
他将一柄短刀凑在冯五喉前,沉声道:“现在松手,我可以不杀你。”
冯五面上却浮现出一抹笑容,猛的大喊道:“帮主,老五犯了错,拿命还你了!”
说着,猛拽两下,冯烈转瞬间已抓住木桩。
冯五身后那人冷哼道:“好,那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短刀已在冯五脖颈上划过,顿时鲜血飚出。
冯五颓然跪倒在地,双手仍死死握住竹竿。
“五叔!”冯婉儿花容失色的喊道,那人转过身来,向冯婉儿逼近。
冯婉儿不住后退,那人刚要跃上前去,只听身后冯烈沉声道:“田锟,你的对手是我。”
那人闻声一抖,转过身来,盯着冯烈,片刻后缓缓摘掉面上的黑布,露出苍白的笑容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冯烈道:“你中毒后,我说让你妻女来陪你,而你说怕她们担心。我让冯二去你家查看,发现你的妻女早已不知所踪,分明是你动手之前先安排好了后路。”
“凭这一点,你就猜中是我?”
“倚翠楼的小姑娘给了我另一条线索。她说筹谋杀我之人,身上有极重的药味,这让我联想到长年吃药的你。”
“哦?凭这两点就怀疑我,也有些勉强吧?”
“不,还有第三点。帮中知道我不会游泳的,只有你。”
“……”
“为何要杀我?”
“还记得当初我们一无所有,就凭一身血气胆识,在这临海城打下这一片天地吗?”
“当然,我一身伤疤,而你内脏受损,不得不长年与药为伴。”
“所以,我觉得我们所得的还不够!我要把飞鲸帮带到更高的位置!”
“我挡了你的路?”
“是,这些年,你松懈了。外边还有许多势力,在眼馋我们已握在手里的东西。我们不继续向上冲,他们就会找机会把我们拉下去。”
“所以你就要除掉我?”
“我曾与你说过多次,你从不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想再行杀戮之事,但弱肉强食,是天下至理,你避不了的。”
“兄弟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想因为我的欲望,让他们再以身犯险。”
“你这样想,只会让兄弟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也许有一天,我们曾经得到的,也会被别人夺去。”
“二堂主想必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杨国泰不肯入伙,洪凭天已经送他全家上路了。”
“现在,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因为此事,已经死了许多人,我不能,也不愿回头了。”
“……想不到今日我们要兄弟相残……。”
“不必多说,看刀!”
说着,田锟一举短刀,向冯烈刺来。
冯烈目光闪烁,静静立站着,刀刃刺到前胸的刹那,方才一错步,让过要害,短刀噗的一声刺入他的左臂。
二人错身的瞬间,冯烈猛然抬起右手,反手握住插在左肩窝的长剑,猛的一拔,长剑带着飚飞的鲜血,划过田锟的脖颈。
田锟又往前走了两步,脖子上鲜血飚出,晃了两晃,栽倒在地。
嗤,冯烈将剑甩落在地,深深刺入地中。
冯婉儿急忙上前扶住他道:“爹爹!”
冯烈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道:“以后再生爹爹的气,也不要乱跑了。婚姻之事,你不喜欢,爹爹也不会再勉强你了。”
说完,冯烈眼中的冯婉儿迅速的旋转起来,一声声“爹爹”的焦急喊声,也越来越遥远,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鲜红的朝阳,自天边升起。
临海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飞鲸帮帮主冯烈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临海城。
许多人簇拥在飞鲸帮总舵紧闭的大门前,小声议论着临海城一代霸主的陨落。
城中新崛起的势力,则在暗中磨刀霍霍,准备接收飞鲸帮的地盘。
日上三竿时,飞鲸帮总舵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道魁梧的身影走了出来。
冯烈!尽管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微笑还挂在脸上。
门口围观的众人,一见他走出来,愣了一愣,便轰然一声,刹那间走的一干二净。
冯烈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前,揉了揉下巴,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要做的事,还真的是很多啊……”
<完>
PS:冯婉儿逃婚及其之前的行踪,参见拙作《【江湖人】楚的复仇》https://www.jianshu.com/p/52ef7d2908f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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