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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对比的书包时隔多年,那个宝石蓝双肩皮书包仍旧在记忆里闪光。如今父母的家已拆迁,我的皮书包早就在多年前不见了。它的来历如此不平常,却又不知所踪,但是我怎么能够忘记它呢?
三年级参加学校作文比赛获二等奖后,四年级,我被认定为班里的种子选手,和同学一起坐校车,到了铁路分局第六小学的一排平房教室,参加了由呼市和我们城市的全部铁路小学的一场联合作文大比赛。第一次参加,我没心慌害怕,主要是所有人都不认为我会有什么特别表现,我自己更不认为,想必就是换个课堂写作文而已。不过我记住了少先队辅导员袁老师的一句话:“千万要记住,你参加比赛是给学校争光的,你要是害怕了,就想我要给学校争光!就不会害怕了。”
小孩子单纯,袁老师的话我当真记住了,一路默念他教的咒语,平平静静进入考场。卷子发下来,写信?写给亲戚朋友同学老师中的任何一个人的信。虽然平常老师从来没有教过写信,但是我在家写过信。老妈经常和姥姥、三姨通信,每次来信都分享给我,她也教我写信给姥姥过。所以,写信对我一点也不难。于是我感情饱满地给远方的朋友某某写了一封信。虽然这个人并不存在,但是不妨碍我有过家家的乐趣,假装对方是真的朋友。开头我问了好,结尾我盼望对方给我回信,并此致敬礼问候对方健康快乐等等。我丝毫不差地写对了格式,最重要的是,我扮演一个好朋友,向对方生动而又热情地介绍了我们本地的风土人情,欢迎对方来做客。40年前的4年级女生,我也就这么丁点醋,尽心尽力都晃悠到考试卷的格纸上了。
平静返校后一个星期,天上开始掉馅饼,准确砸中了我。荣誉如此巨大而独特。我获得两个城市的铁路小学生作文比赛的第一名,而且是我校唯一的获奖者。当大队部辅导员袁老师喜滋滋地播出喜报的时候,我正傻乎乎滴站在班级队列里,课间操刚刚进行完。好消息回荡在校园里,我们本班同学的眼睛全都朝我刷地看过来,接着是全校同学交头接耳互相打听我是谁?我的名字像一块石头溅起来满天水花,彩虹随即出现。校长把分局给我的奖品颁发给我后,袁老师又代表学校奖励我7册课外书。
一个闪烁着皮革幽香的双肩书包,恰好是我最喜欢的宝石蓝;一个淡蓝色天女散花图案的海绵双层铅笔盒;一把雕花钢笔,一套三角尺;七册崭新的科普读物。校长和袁老师把奖品颁发给我,我抑制住极度幸福地兴奋感,向校长和袁老师隆重地敬少先队队礼。全校一千多名师生的眼皮子下,我这个小个子女生,平常不怎么爱叽叽喳喳,也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不知道为什么被天上馅饼砸中,突然爆冷门。接着,我回队伍里后,还没平静三分钟,突然袁老师又一次点名让我升国旗,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我又晕头涨脑地站在主席台前,拉着绳子,把鲜艳的五星国旗送上高空,我变成全校光荣的护旗手。
这一刻是我童年时代的高光时刻。我被荣誉送上了那个时代,一个儿童能够能够享有的光荣巅峰。全班同学只是羡慕地看看我,议论几句过去了,但是我的路队小组三个最熟悉的女生,就显出不一样的事态来。她们和我最近乎,我获奖给她们的震动也最大。当时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我回家被老妈喜上眉梢地夸奖着,当时她那么会减省过日子的人,居然没有把整个城市的第一只双肩皮书包,收藏到立柜里去,而是让我大大方方背上去学校了。我喜出望外,自然地把那时髦的双层铅笔盒和崭新三角尺也拿到学校使用了,唯独把雕花钢笔留在家里了,太喜欢,舍不得用。
我所以记得当时的细节,实在是因为我后面的经历太让我难忘了。我兴高采烈地背着新书包,用着新铅笔盒,自己还没有想到一个残酷事实:当时全部小学生还背着单肩书包,这书包高级一点的是仿军用书包(如图),被哥哥姐姐洗到发白,补了补丁又传给弟弟妹妹的;低级一点的是家里母亲用做衣服剩下的花格布,剪成方块拼成的,依然是姐姐哥哥用过后传下来的。还有文具盒,都是铁皮铅笔盒,也是摔不坏,传了三四拨孩子的,漆皮都破损了,瘪瘪塌塌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高级奖品,那么美丽,那么雅致,那么华贵,实在像天上下凡的珍宝!我们路队的仨女生,两个姓杨的,一个姓王的,眼红得不得了,心痒痒地要命,那种滋味恐怕也是很难熬的。突然开始合伙攻击我。当时正好评书播《薛刚反唐》。
当时流行的小学生书包“你是大奸贼武则天的后代,我们是满门忠烈杨家将的后代!哼!你这个不要脸的奸贼,杀害忠良!我们杨家将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们弄错了,我是口天吴,不是武则天的武。”我极力想分辨这不白之冤。“你害忠良,害薛刚,还娶男人当老婆,真不害羞,真恶心,真丢人!”王姓女生又一次攻击我,做出极度看不起我的表情:“你就是姓武则天的武!篡位夺权的大奸贼,娶男人当老婆的臭流氓!你就是姓武!就是姓武!”我们上学15分钟的路,一路都是翻来覆去的这些话。我陷在这个怪圈儿里,争辩得声嘶力竭,都说不过那三张嘴。我找不到姓杨的祖先有什么奸臣坏蛋,只好反攻姓王的女生:“你们家有个王**,是个**帮!”两位杨姓女生不和我一起帮腔进攻“王**”,而是旗帜鲜明地“三人成虎”,丝毫不理我说的话,继续用“武则天”没完没了地攻击我,恶心我,谩骂我,诅咒我,时时刻刻都像三把钢枪嗖嗖嗖地朝我发射子弹。我气呼呼地被骂一路,百口莫辩,然后在路口分手,黯然回家。吃过午饭,我继续和二杨、王一起上学,路上的战争继续进行,一路对我枪林弹雨,穷追不舍,直到班级门口才闭嘴。我能够自卫的理由只有一条,我不姓武,我姓吴。我把这句话当作我的核武器,说了千万遍,而且,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但是没有用。如果我必须承认自己姓武,哭哭啼啼地顶起武则天大奸贼后代的大帽子,她们大概才善罢甘休。但是,我的倔脾气让我不屈不挠,于是精神“拷打”无休无止。她们仨见我面再没有别的话了,发现折磨我格外过瘾,她们上了瘾。
小孩子怕孤独,我也一样。我不高兴,却不能离开这仨伙伴。我和俩杨是从婴儿起就认识的小朋友,总认为俩杨应该是我的最好朋友,但是平日里的俩杨似乎心眼比我多,总是不能算最好,但能够和睦相处。按说我可以远离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么,但是我不习惯独立自主,保持着上学去同学家找她们一起走的老习惯,依然在路口等着王出现。潜意识里,我有着一份讨好,希望她们能够喜欢我,能够不攻击我,能够不羞辱我,渴望伙伴和我在一起,是的,我怕孤独和寂寞,怕没人理我。我极力证明我是善良的。我总认为每一次攻击都是最后一次。
庆幸的是,当时我是个小学生,容易生气也容易忘事。虽然上学放学一路气呼呼打嘴仗,回家一瞅课外书,啥都忘记了,我生气的时间居然那么短。这段路上“怪谈”,坚持了多久?从我获奖开始,整4个月。按照一天4遍折磨算,4个月是4800遍。不知不觉,我开始大把掉头发,嘴唇起干皮儿,夜里做噩梦。
直到我放假回托县姥姥家度过两个月愉快假期,宝石蓝双肩皮包风吹日晒,不像刚背的时候那么闪闪发光;海绵双层铅笔盒也用得有点旧了。俩杨和王,才闭嘴饶恕我。她们终于习惯了我的双肩皮书包和双层海绵铅笔盒,也就终于不再把武则天她老人家编排成我的祖先来羞辱我了。我终于愉快地度过了五年级。上了初中,我们四个人,彻底分开了班,终于不再日日相见。直到今天,我对童年伙伴,缺少强烈思念,虽然印象异常深刻。
事情过去许多年了,我的珍贵奖品也已经流散到时光里。唯有重重往事是值得回味的,让我理解儿童的人性,并不是都像天使一样纯净明亮的。我活过半生,遥望那一年,明白了许多。
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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