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毕业很多年了,可阿然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她。在历任的同桌中,她算是很特别的了。
她是由其他班转到阿然班上来的,那年初三。
其他班流传着很多关于她的传言,不过都是些不太好的消息。从阿然同一个宿舍的“八卦之王”豆浆的嘴里也听到了一些。“你们知道新来的那个阿渔么,听说那人有精神病,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大维放下正在看的书,抬起头惊讶的问道:“不会吧,看起来她挺正常的啊。”
“她在以前的学校名声可臭了,听说她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还和老师吵过几次架呢,劝你离她远点。”豆浆继续说,一边啃着苹果。
“你听谁说的啊,不会是造谣吧,我只知道她以前成绩好像挺好的。”大维回答到。
“骗你干嘛,我和她无无怨无仇的。我是听她以前的同学说的。”豆浆义正严词的说到。
阿然没有作声,因为和她接触得不多,觉得对她还不太了解,所以也不好去随意评判,或许是因为太懂得被人误会的感觉了吧,所以不想先入为主。
她的名字叫孟渔,留着整齐油亮的齐肩中长发,戴着紫色细边框的眼镜。
她每天早上都来得很早,早读的时候,读英语的声音总是特别的大声,而且很难得的是语音也很标准。
她住在阿然楼上那层,有时经常会在楼梯附近碰到她。一个人,好像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眼神里透着一股清冷的光,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不常和人打招呼,不过有时候也会很热情,完全是两个人。
在成为同桌之前,阿然和她的交集很少,最多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有一次意外的分组,让她们俩成了同桌。舍友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阿然,为阿然担忧,阿然对这件事倒显得毫不在意。
一坐到新的位置,阿然环顾了下四周,正好迎上她的目光,她看着阿然笑了笑说,“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希望以后大家一起加油啦。”阿然说:“好呀,一起加油吧,听说你成绩挺好的,还要向你多多学习呢。”“没有啦,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不好意思的说道。
阿然才仔细的观察了下她,一张清秀的脸庞,皮肤很白,只是不经常笑。
那天刚好是周五,她们放学一起去了超市,打算去买些日用品,回来的路上她突然挽着阿然的手说:“说真的你会不会不愿意和我当同桌啊?我知道有些人对我的看法不怎么好,你也和他们一样么?”
阿然认真的看着她说:“瞎想什么呢,我们能成为同桌是我们的缘分,别人怎么看你是他们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放心吧。”
她像个小孩一样开心的笑了,“你真好,我的好同桌!”
那一刻阿然才知道也许以前她看似坚硬的外表下只是别人不曾看到的敏感吧。
回到宿舍,豆浆凑上来问:“真是为你担心,和她当同桌,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啊,她人还挺好的啊,担心什么啊。”阿然不解豆浆为什么小题大做。
“唉,祝你好运吧”豆浆说到。
阿然和孟渔的同桌生涯开始了。
孟渔爱吃零食,而且偏爱进口零食,每天晚自习总能看见她提着一包零食进来。
和她坐在一起,阿然也沾了点光,因为孟渔总是不吝于分享带来的美食。法国乔慕的松露巧克力,马卡龙,日本的白色恋人饼干···
她的数学成绩特别好,就算不做数学作业不听课也是如此。解题反应总是很快,在学习方面的确很天才。
但是很快阿然也发现了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孟渔的情绪起伏非常的大,喜怒无常,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阴晴只在一念之间。不太懂得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如此,她总是看上去很焦虑,有轻微的强迫症。甚至强迫别人接受她的好意,如果被拒绝她会变得非常情绪化。
有一次自习课孟渔泡了猫屎咖啡,还特意倒了一杯给阿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悄悄的凑到她耳边说:“同桌这是我专门泡的猫屎咖啡哦,可香了你尝尝,这是我阿姨从国外带回来的,看你晚自习总是没有精神,喝了这个也可以提下神啦。”阿然说虽然不忍心拒绝她,但自己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放着不喝的话也很浪费,实在可惜了,而且猫屎咖啡还那么贵,谢谢她的好意,把这杯咖啡原封不动地推给了孟渔。
这是阿然真实的想法,而且总是接受她的好意,内心其实也很过意不去,虽然孟渔并不在意自己付出多少,因为她如果认同一个人就会无条件的对那个人好。她很不高兴,有些生气的说:“你喝下会怎么样啊,我又没有下毒药在里面!”“同桌,上自习呢,你别闹了行不,你要是怕浪费拿给其他同学喝也可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真的不爱喝咖啡。”面对她的质问,阿然只好这样说到。
没想到更加陷入了僵局,她把咖啡再次转移到了阿然的桌上,而且放话说如果不喝了这个,就不拿她当朋友,就当陌生人好了。阿然真是哭笑不得,感觉被友情绑架了。孟渔还真是说到做到的,果然也不再嬉皮笑脸。最后阿然到底有没有喝咖啡自己不记得了。一种可能是在她强势态度下阿然最后还是喝了那杯咖啡。一种可能是还是因为倔强没有喝。估计后者的可能大些,因为阿然记得因为这件事她们还僵持了一会,孟渔觉得阿然不接受她的好意,没有把她当朋友。而阿然总觉得就算是朋友,也要坦诚相待,不喜欢的东西无法假装,就像阿然不喜欢猫屎咖啡,也不会因为怕拒绝别人就接受一样。这和是不是朋友完全是两回事。不过阿然只记得没过多久最后她们都妥协了。孟渔说自己害怕被拒绝,如果把她当朋友就要接受她的好意,让阿然不要总是拒绝她,她心里会很难受。而阿然则说如果是真的是朋友,好意心领就好,不会全都接受,希望她理解,就这样尽量达成了共识。尽管仍然不懂为什么孟渔要那么较真。
孟渔的观点是我对你好,你也得对我好,而且只能对我好。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没问题的,她们相安无事。但大部分的时候她总像个孩子希望无尽的宠溺与关注,有时阿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孟渔的父母经常会来看她,带一些特产或者补品。可是她对他们的态度非常的冷淡。一次在食堂里,她妈妈坐在她对面,看她吃饭,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她突然生气的走了。
平时为了让她的情绪平定下来,阿然只好当那个灭火的人,接受她的好意,但却并不心安理得。只是觉得她们是朋友,是因为相互的理解。
她的好,虽然是友谊,但很多时候阿然却觉得却有种“收买”的意味。
“同桌,你会不会有时觉得我很神经,如果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不正常,你也会那么认为么?你会不会和那些讨厌我的人一样对我?”她时不时会这样问阿然。
“你也觉得我是精神病么,好多人都那么说,甚至医生也这样说,所有的人的表现都想说明我是个精神病,可我知道我不是,我是有些喜怒无常,但不是完全失去理智。”
“不会,为什么你总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呢?”而阿然总是不太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
有时候阿渔的疑心很重,非常没有安全感,对人非常好,甚至是讨好。
而在面对与别人的争执时却经常竭斯底里,一定要争个输赢出来才好。
舍友们总是说,你们能这样相安无事,还真是奇迹,你的脾气可真好。其实阿然让步,是因为阿然理解她,忍受也是因为阿然知道她本性不坏。她在与所有人关于“她是精神病”的催眠抗争着。
她只不过想像个正常人一样被对待,而不是被人当成精神病人。阿然知道这是她的小小心愿。
这样的她,也开始让阿然变得对她有些不理解。还是在聊天中慢慢知道了一些她的成长经历。孟渔的父母已经离异了,妈妈是个严格的小学老师。从小父母就要求她考试要考第一,要拿三好学生,如果没有达到要求还会惩罚她不许吃饭,她不想学钢琴,被父母追着打,哭着去上钢琴课···童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大的。她虽然一直成绩很好,却经受着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所以十分痛恨自己的父母。伤害最深的人是最亲的人这个事实,她不知道如何接受。
她的左手上带着条手链,但是有一次阿然却偶然看见了她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原来她自杀过,长久的经受着精神病的折磨,被抑郁的情绪所包围。
父母带她遍访名医,却仍然不见起效。
每天白天喝咖啡,晚上整夜整夜的失眠,要依靠安眠药才可以勉强入睡。最严重的时候,她告诉阿然想过从宿舍的楼顶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不知道会不会解脱。
阿然听着她的倾诉,希望可以减轻些她的痛苦,安慰她长大以后完全可以摆脱他们的阴影,不要让自己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但是心魔却一直在孟渔心里。也许她想过忘记,但更多的时候好像对自己的自虐也像是对伤害自己的父母的一种报复。“我不想让他们好受,也无法原谅他们。”
其实阿然明白她的感受,因为阿然也曾经历过与父母的战争。
“让心的自由的办法就是忘记伤害,不要去在乎那些伤害你的人。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但至少还有现在。”阿然对孟渔说。
“我没有办法忘记。”孟渔冷冷的说。
阿然可能是孟渔在班上唯一的朋友。在阿然眼里,孟渔虽然有时脾气有点怪,但其实心地很善良,待人也很真诚。
有次阿然快要生日,十二点的时候,孟渔敲开阿然宿舍的门,穿着拖鞋与短裙,双手托着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对阿然说:“同桌,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让阿然又惊又喜。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看到你的QQ上写着呢”
“谢谢你啦,亲爱贴心的同桌。”
但有时和孟渔在一起的时候,难免要承受一些压力,甚至异样的眼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孟渔就会和别人吵起来,阿然只好当“和事佬”。
孟渔也知道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不是高傲得让人难以忍受就是自卑到尘埃里,总是两种极端。“不做出高傲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你知道么?只好装出一副那种样子,虽然难免招人误会。”
“你就不能稍微平衡一点么总是情绪大起大落的?”
“我也想啊,可自己也控制不了。”
她很在意别人的评价,会因为别人的误会而难过,甚至会自虐,压力大到不停揪自己的头发。
阿然也明白了她张牙舞爪的背后只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罢了。然而抑郁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孟渔,也折磨着她。
身为同桌,阿然很想要帮助她,陪她说话,试着去理解那些不曾向人诉说的情绪。每当有人说起孟渔的时候,总会提起各种传言,“和某个已婚的老师有过一腿”,“打过胎”······甚至还会向阿然求证,阿然不明白究竟是谁在传这些谣言,“我认识的阿渔,和你们说的很不一样,是不是你们误会她了。”
“你很了解她么?你们认识多久了?”有人问道。
“我们也做了一段时间同桌了,她只是偶尔有点情绪化而已,你们听谁说的这些话?”阿然说。
“她以前学校的同学说的。很多人都在传也,又不是只有我们。”
阿然觉得这些传言一定有什么误会。但又不敢当面去问孟渔,她怕孟渔会因为这些传言发狂。
倒是有一次孟渔主动提了起来,“我知道年级有一些关于我的传言,你也知道吧?”
“什么?我没听说啊?”
“他们就是想让我难受,想把我逼疯。”
“他们是谁?”
“你不必知道······那个疯女人不放过我······小学快升初中的时候,我那时英语不好,有个老师经常给我补习,偶尔会顺便载我去学校,他老婆觉得我勾引他,还跑去我们学校闹······后来他们离婚了,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男的喜欢我妈,所以对我那么好,害得我被他老婆误会。”
“所以传言是这样起来的。”
“从那时起,我就没什么朋友了,没人愿意和我玩。”
“那些人不理也罢,现在有我啊,我不是你朋友么?”阿然假装有点生气的说道。
“哈哈,能遇见你真好呀。”孟渔惨白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虽然快中考了,学习压力很大,但是阿然一直很关心孟渔的情况,也以为她好转了。但好景不长,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有一次孟渔当着地理老师的面,把试卷给撕了还和老师大吵一架。从此之后她开始频繁的请假。阿然右边的位置开始空了,很不习惯,刚开始阿然是在宿舍里找到孟渔,看到她坐在床上,双眼有些呆滞,因为失眠黑眼圈也愈发重了,抑郁症也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喜怒无常,不想见任何人。
后来听说她被父母带回了家,又去看了医生。过了一段时间,阿然才知道孟渔休学了,给她发QQ消息,孟渔的魔卡少女樱头像也一直是暗着的,没有回应,她们失去了联系。
直到很多年后阿然都不知道孟渔后来怎么样了。在阿然眼里,孟渔聪明得让人羡慕,单纯得惹人疼爱。想起她是因为为她觉得可惜,这样的天才浪费了。
她们有过亲密的时刻,有过争吵隔阂,和好又到陌生。
阿然也看到过她的内心,其实她未尝不渴望美好。不知道她有没有摆脱心魔,重新生活在阳光下。
“走,我们下完晚自习去吃寿司吧”却时常还会梦到她阳光灿烂的笑容。虽然这样的时候不多,但却让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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