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卖肉夹馍的张二柱

【短篇小说】卖肉夹馍的张二柱

01

张二驻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执法城管扣走了他的早餐车，无论他如何苦苦哀求，城管也不肯将车子还给他。一怒之下，他与城管起了冲突，城管二话不说便把他的车砸了个稀巴烂。这真可怕啊！

梦到这里，他赫然惊醒。

张二驻摸着自己突突直跳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暗的房顶将憋闷、压抑的空气狠狠盖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快要被这噩梦吓死了，当醒来时看到他的车—那辆贴着醒目广告语“肉夹馍、手抓饼、烤冷面”的早餐车还在，他才松了口气。

闷而粗大的喘气声扰醒了正在隔壁床上熟睡的女儿，她不满地嘤咛了声。

女儿已经上初三了，正是学习压力大的时候，早上还需要早起去学校上早自习。张二柱怕吵醒她，于是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翻下，在黑暗中像个瞎子一样摸寻着他的手机。张二驻摸着摸着，一不小心将那个油腻腻的、原本悄然无声地卧在桌子上的手机碰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在死寂的屋中格外刺耳。

女儿本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但再次被张二驻吵醒，于是她烦怒地埋冤道：“吵死了！能不能小声点！”

女儿的埋怨声犹如一声惊雷，把张二驻震得心惊肉跳的，他连忙安慰女儿：“囡囡，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不是故意的，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会儿啊！”

说完，他轻手轻脚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暗恨自己咋那么不小心呢！他一边捡着手机一边心里嘀咕着，怎么搞的，今天手机闹铃居然没响！借着手机的亮光，他看了一下时间。

哎！已经6点10分了，不早了。再不快点摊位又被隔壁卖菜的王姐给占了。

他气恼地叹了口气，借着手机的亮光摸进了厕所里。他想拧开水龙头用那奔泻而出的自来水洗脸漱口，这样洗得快一些。但当手摸到水龙头的时候，又停住了。他怕哗哗的流水声又再次吵醒女儿。

可是他心里那个急啊！权衡之下，他最终拿起一条破毛巾沾了沾昨日盆里剩下的冰冷洗脸水，用力擦着脸。然后再拿起一个瓢，小心翼翼地从水龙头接了一点水，开始漱口。

他漱着口，心思却全飘在摊子那了。

02

王姐是个蛮横无理的村妇，仗着在爱民街有个铺子又和城管颇为熟悉，所以她总是变相地欺负着张二驻。张二驻的摊位就在王姐的店铺前，因为他做的手抓饼和肉夹馍好吃又料多，所以每到上学放学时刻，他的摊前就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学生。

可是，人一多，便挡住了王姐的生意啊。王姐的铺子是卖菜的，只要张二驻那摊位前围了一圈人，王姐的铺子就进不去了。对此，王姐心中怨恨不已，言语中处处见嫉恨、不满的情绪。

好几次张二驻来晚了，王姐就在铺子跟前摆起了她的菜，公然地霸占了张二驻的摊位。任凭张二柱好说歹说，王姐可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只当没这个人存在。

张二驻没办法，想要理论，可一想到王姐和她爱人那张堆满横肉的肥脸以及虎背熊腰的身躯，他只得将这满腹委屈吞进肚子里。毕竟，他可没钱付医药费。

最后，他只能靠路边停下车子营业，可是这样就影响了交通，令本就拥挤的小路更加拥堵了。城管来的时候，张二驻只得推着车子另找地方。

张二驻的老婆在孩子6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这些年，张二驻靠着这辆早餐车子，苦苦支撑着他和女儿的生活。这辆车几乎就是他背上的所有希望。

张二驻想到这些，心里就愤然不已。他辛辛苦苦挣钱多不容易啊，每天早起贪黑、到头来还要处处受别人的气。如果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他真的想一了百了算了。

想着想着，他不禁有些激动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着他快点快点。他一着急，“噗”的一声就将漱口水吐出来了，脸都来不及擦干，便又着急忙慌地开始摸寻衣服，穿鞋子。他似乎忘记了有个正在睡觉的女儿，以至于像极了被放飞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云霄那般，一系列的动作全都毫无顾忌了。

03

女儿又被吵醒了好几次，本来想强忍着不说，但是张二驻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就不能小点声！小点声吗！我还要早起背书呢！你这样吵，我根本睡眠不够，你叫我怎么复习！怎么复习啊！”

闹钟在沉默又安静的黎明中滴答滴答地响着，像一根根挑动神经的小针。它告诉张蕾蕾，还剩十五分钟她就得起床了，而这仅剩的十五分钟，一点都不足以让她充分补眠啊。

她又气又急，索性将枕边的书狠狠扔到地上，突然就哭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不能小点声吗？你不知道我学习压力有多大，有多大！”

面对女儿突如其来的怒火，张二驻本来想轻微训诫一下女儿不懂事，不懂得体贴他。可是看到女儿的眼泪，他突然就心软了。

他赶紧停下穿外套的动作，摸黑熟练地走到女儿床边，又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把书捡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是爸爸的错，爸爸的错。爸爸收摊以后给你买你最爱吃的鸡肉卷可以吗？别哭了，别哭了啊。”

张蕾蕾气发出去后，心顺了很多，但是还是哼哼唧唧地警告道：“明天你别起那么早了，你这样会影响我的。”

张二驻默默地不出声，半晌，他若有所思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末了，好一阵安抚女儿后，他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块：“囡囡，学习辛苦，去学校一定要吃好早餐，钱不够再和爸爸说啊......”

04

张二驻出门后，果然是晚了。

王姐早就把他的摊位占了，那些新鲜绿色的蔬菜像无数双轻蔑的绿眼睛在向他挑衅，气得他几乎要昏阙过去了。

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这一动作被站在铺前的王姐看得清清楚楚，王姐气不过，叉着腰瞪圆了眼睛，嗓门如地雷般朝他吼起来：“干嘛？！来得晚了怨我？！你这是啥意思，还想打我！”

张二驻的胸口一起一伏。

王姐继续嘲笑他：“不服？老娘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说完，她伸出胖如圆柱的腿，往张二驻的车身就是一踹，力道虽然不轻不重，但是也将那车子踹的“咣当”直响。

那车就是他的命根子啊！他岂能容忍别人伤害它！

张二驻急了，急急忙忙护住他的车，无意中推了王姐一把。他实在担心王姐这肥重的大腿一脚把他的车踹翻了。

王姐没想到他会推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后退了两步，令她难堪极了。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她边推搡着他，边大哭喊道：“打人啦！打人啦！张二驻动手打人了！”

她洪亮的嗓门吸引了周围的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姐的爱人李贵，他听见妻子的呼喊声，一股脑儿从屋里冲出啦，谁知正见妻子与那张二柱推推搡搡。

李贵气不打一处来，咒骂了一句：“你妈的！狗崽子！”说完便一个拳头挥在了张二驻的脑门上，张二驻被这拳头打个措手不及，满眼直冒晶星，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他想站起来还手，但瘦弱的他哪里是李贵的对手。趁着他还没站起来时，李贵又给了他一脚。

周围的人围了一圈，有的说别打了别打了，警察来了；有的又说，哎呀不就是点小事吗，怎么又打起来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拉一把张二驻。

张二驻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无力地辩解着：“我没打她！没打她！”

李贵哪里听得进，他早就看张二驻不顺眼了，想着这下可好了，刚好趁着这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要是能把他永远赶走，那再好不过了！

李贵又猛踹了张二驻几脚，过大的动作幅度使得一身肥肉的他有些吃力，他干脆喘着粗气，抡起旁边压着摊位铺盖的棍子，朝着张二驻车狠狠打去，“哐当”一声，张二驻的车玻璃碎了好几片，掉落在他车上的食材上、地上。

张二驻心疼得无以复加，但是比起心疼，他更多的是愤怒。他捏紧了拳头，双目赤红，可是当他想挥起拳头时，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张不舍的脸。

李贵吼：“你打啊！你敢动老子一根头发你试试！”

挣扎许久，隐忍的情绪占了上风。张二柱最终还是把拳头放下了。

他默默地拍拍衣服上沾染的泥，一手撑着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在寒风中，他瘦小的身躯挺得和松树一样直。

当他再次推起那辆破烂不堪的车时，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齐刷刷地目望着这个男人孤零零的背影。

张二柱推着他的早餐车缓缓离开了，一阵寒风袭来，将他干涩的脸吹得生疼生疼，像无数把刀在割划他的皮肤一样。

迎着凌冽的冷风，这个从没哭过的男人，突然像个孩子一样难过而又委屈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