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归

世间有鸟，名为杜鹃，啼血深怨，日夜悲鸣，不眠不休。

菩提树下，一名古貌神清的男子正在盘坐静思，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额间朱砂痣随之一动，睁开澄澈的双眼看向来人。

杜鹃正被姐姐红梅拉扯着：“鹃儿，你未免太过胡闹，上次偷跑下凡佛祖仁心，没有怪罪于你。你如今是迷了头了吧？”

“姐姐，我一定要下凡去找他，他一定在等我。”少女清秀的脸庞洋溢着坚定。说着就挣开红梅的手，跑到菩提树下，双腿跪下向男子说道：“佛祖，我自知私自下凡乃是罪大恶极，佛祖心慈仁善没有怪罪于我，我本应心存感激，不再生事。

然在凡间，曾遇一男子，七情六欲已现。我已生了妄念，无法断绝。在此向佛祖请罪，甘愿受罚，只斗胆请求，让我再见那人一面。”

男子听后神情平静，似是已经料到，淡然开口：“你可知，如此做的后果？”杜鹃听罢眼睛露出一丝惊喜，感觉到希望：“当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言尽于此，男子站起身来：“佛法讲究因果，你身为杜鹃花司，侍奉佛门三百余年，此为你种下的善因，如今你既有所求，我便允你善果。如今你已归来数月，凡间那人已然转世，便许你三世为人，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杜鹃听罢欣喜若狂，连忙叩谢，男子复又开口：“你虽因他下凡，然结果难料。并且无论结果如何，你归来后都将失灵智，断慧根，一切从头开始。如此，你可想好了？”

少女坚定的点了点头，神情里充满着坚决。男子看罢，挥手示意红梅带她去轮回台。

杜鹃回想着，初见他的那天，自己正在河边戏水，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你这个任性的小姑娘。”来人，眉清眼秀。原来他正在钓鱼，而自己把鱼都吓跑了。想到这她欣然一笑，毅然决然跳下了轮回台。

第一世

凡间的日子过的好慢啊，本以为带着记忆转世，寻找他会变得轻松。然而眼看着自己终于从细胳膊细腿的娃娃长到能走路，却还迈不出门槛。更何况我还有一个管家婆哥哥。

说到这一世的身世，杜鹃只想叹一句：“惨。”父母双亡，和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也就罢了，哥哥却是个正经的管家婆。等到会跑了，她总是着急想跑出去，却都被哥哥拦在门外：“女孩子，不要出去，外面有坏人。”

虽然无奈，但也知道哥哥的好心，只好再等等，等啊等，自己都快长成大姑娘了。反而那种急迫的心情慢慢淡了，淡到她已经开始想不起那人的样子。

等到有一天，吃过饭后，哥哥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摸了摸头说：“娟儿长大了，该说亲了。”她听完猛然惊醒，想起自己的目的，不禁暗骂，这红尘果然是牵绊所在。

是夜，她收拾了行李，留下一封给哥哥的告别信。脚步轻盈踏出门槛，踏上了真正的寻找之途。

转眼二十载，杜鹃终于明白佛祖所说的结果难料是何意味，茫茫人海，变了容貌，变了性格，该如何寻觅？眼看着过年的热闹氛围，家家团圆。她突然想起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是不是已经成家生子了？她心中泛出一丝久违的期待欣喜，策马踏上回家的路。

然而旧时的家已经破落不堪，无人居住。问起原来的邻居，去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你是鹃儿？你去哪了？你还知道回来啊！你哥年年出去找你，前几年大病了一场才歇在家，他现在不在，应该出去买药了。”

杜鹃连忙骑马跑入集市，漫天大雪纷飞，一眼看到那个佝偻的背影，下马冲到面前叫了一声：“哥！”

来人看见杜鹃，激动想开口说话，喉咙就像灌了风一样：“你这…任性的…小…”话还没说完便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杜鹃愣在原地，天地一瞬间静了，只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白色的雪地上，红色的血液，晕染出一朵鲜艳的杜鹃花。

第二世

我睁开眼，想到上一世，已失去了那种迫切急待的心情。缘法缘法，天道轮回，你永远猜不到的过程和结局。难道都是命运捉弄吗？

所以我这一世，不再苦苦强求。我安静默默的长大，不再没有目的的去寻觅，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不知道的结果的寻找上，不如好好体会一下这尘世烟火。

若是有缘，定然再见。

我看着天空中的飞鸟，反手关上了窗户。转身看着正在绣花的小姐，嘴角一勾跑到她身边：“这绣的是给姑爷的吧？”

小姐听了，嗔声说到：“死娟儿，又调笑我，我才不想嫁给他。”

我夺走她手里的帕子，看了一眼反问到：“还说不想嫁，看这绣的鸳鸯多好看。”小姐没回答急着要抢回去。两人在屋里追打起来。

这一世，我的身份是相府丫鬟，虽说是个奴婢，但小姐对我就像姐妹一样。看到她成亲，我真的打从心底为她开心，可是小姐却看起来有些失落的样子，府中的人都说小姐这是舍不得相府呢。

等到出嫁那一天，小姐手里握紧了绣好的帕子，我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都湿润了，果然新嫁娘都是这么紧张。

锣鼓声震耳欲聋，我一路低着头，跟着小姐的花轿来到姑爷府门，搀扶着小姐下了花轿。前面已经摆好了火盆，上好的银丝炭，火苗窜的老高，我不禁担心这姑爷背着小姐怎么能过去啊。

姑爷转过头来伸手准备扶住小姐，眉清眼秀，看向小姐的充满喜意的眼神是那么熟悉。让我一瞬间如同雷劈，怔在原地，容貌变了，眼神却没变。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鬼使神差的使劲推了一把小姐。

大红的嫁衣挨住火苗，一点就着，众人哄上去救火，却挡不住飞腾的火势，被大火包围的小姐看着我，没有愤怒，没有恼恨：“娟儿，你怎么还是如此任性。”黑色的烟雾沸腾着，在空中画出一朵，暗淡的杜鹃花。

我看着手中湿透了的帕子，上面绣的，不是鸳鸯，而是一对鸳鸳。

第三世

我醒来时已在大殿当中，不知为何没有投胎入世。看着上方的佛祖，慈眉善目，那么的熟悉又陌生。我从一朵没有灵智的杜鹃花，直到被他点化，后来便一直在他静思时侍奉，足足三百余年。

我不知道是该谢还是该恨，跪在地板上，讥笑着说：“就因为你是睥睨众生的佛，便可以如此戏弄人生了吗？”

：“一切都是因果，如今已是第三世，届时完后你将灵智全无。在你投胎之前，说一个愿望吧。”

我内心讥笑更浓，是否该感谢佛祖的善心？：“那就给我一杯忘情水。”

他还是面无表情，是这世间最仁慈的佛，也是这世界，最无情的佛。

我没有犹豫，一饮而尽。良久，大殿回荡着声音：“你确实，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像是有什么在碎裂，我抬头看向他，目无波动。已然心如止水。

他又说到：“因果因果。当初因我下凡历练，偶然碰见了你偷下凡间，没曾想竟结下如此结果。佛法无情，此为因，你寻无所求，此为果。

我能给你的，也只有三世相伴罢了。然而你竟选择了忘情，呵，果然是任性的人儿。

既然你已知真相，这第三世便作罢，你且归来做一朵普通的杜鹃花，重新修炼，我将渡你仙体。”

如若不是因为我喝了忘情水，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知道真相。好一个仁慈的佛，好一个断了七情六欲的佛。我抬头看着他，平静说道：“为何作罢？如今佛也可打诳语了吗？”

看着他一刹那怔了的眼神，我转身出了大殿。轮回台上，我看着云雾下的红尘滚滚。不入人道，不留灵体。

从此，世间多了一种鸟，名为杜鹃。

啼血悲鸣，日夜哀叫，不眠不休。

不归不归，不如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