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秋市,凌晨三点。
庹云淮一身白大褂干净冷冽,插着兜从急诊大厅迅速走过,独自穿过空无一人的医院长廊,黑魆魆的夜里灯光惨白而了无生气,他面无表情走进医生办公室,只坐到靠背办公椅上了才缓缓调整起呼吸。
他瞥一眼兜里的手机,幽蓝发光的屏幕上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是庹那笙,“阿淮,周末回趟家。我等你。” 庹云淮抬头,从对面的文件玻璃柜面上看见自己严重青黑、凹陷的眼窝,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值班48个小时,仿佛一个连轴转的机器人只麻木工作着,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喜怒哀乐。
庹云淮伸手打开抽屉,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放置在屉肚深处的烟盒和打火机,然后盯着墙上“无烟医院,请勿吸烟”的醒目标志发呆,最终只淡淡撇了下嘴角,起身走进浴室隔间的小阳台。 庹云淮斜倚在冰冷的铁栏杆上,夜风吹乱他额前几缕碎发,一阵明明灭灭烟雾背后,愈加映刻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熄灭了烟,转身走回浴室,站在花洒下,飞溅的温热水光让他蓦地想起十八岁时宁愿英气、青涩的眼神,他心想她的表情怎么总是别扭又乖张,似乎随时准备要逃离人群,或者重新在别的什么地方同世界顽抗到底。
那时该是夏至刚过没多久,庹云淮放学回家,宁愿拦住他,朝他嚣张地挑下巴道,“庹、云、淮,是吧?我叫宁愿,宁采臣的宁,愿望的愿。我喜欢你,庹云淮,你要不要也喜欢我一下?”
庹云淮没兴趣地皱眉,准备忽略女孩的话继续往前走。 宁愿则兴致盎然,双手插在蓝白相间的校服侧兜里,抬头望住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的庹云淮咧嘴笑了,庹云淮往左走,她认真地往左边堵;他往右走,她就淡定地封住他右边。如此往复,庹云淮终于眼神淡漠地俯视她,“你堵我路干嘛?我没空。请你让开。”
宁愿嘻嘻笑出声,“话没说完呢,不许走。我问你要不要喜欢我呀?”庹云淮退后一步,金色阳光的余晖,将男孩子挺拔好看的侧脸形迹可疑地晒红了。宁愿朝他努嘴,索性一挑书包带子,“庹云淮,你怎么不说话?”
庹云淮仍旧不吭声。
“庹云淮,我刚说的话你听见没?哼!你不说话,我今天就不放你走了。我看到底谁脸皮厚。”
庹云淮低下头,第一次直视宁愿的眼睛,短发少女亦偏执地回望他,紧抿着嘴不再说话更加不肯向他让步……大多数人或许只在少年时代,才拥有足够多的勇气和智慧,去做一些幼稚的倔强的纯粹的又可爱的事情。
庹云淮失神片刻,猛地关掉水龙头。 算了,分属两个世界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他并不期望再见到她才对。
第二天回爸妈家,这片家属大院三面环湖,红墙白瓦,绿树成荫,颇有旧时之风。庹云淮停了车,没急着进屋,走进绿油油的灌木丛后抽完一根烟,他乱如麻的心绪终于渐渐舒缓。
庹云淮沉默把烟掐灭,喷了点香水在指尖还有手腕上,正走到家门口时,庹那笙的SUV开过来了。 庹云淮笔直站在原地,等一身香槟粉礼服、施华洛世奇珠宝加持的庹那笙下车。 庹那笙从小就是这片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子,举手投足间自带矜贵之气,而且长得越来越像她妈妈庹氏钟烨女士,古典瑰丽的东方美浑然天成。
庹那笙眼神锁定他,轻启朱唇道,“阿淮,最近瘦了?是不是医院值班太累?嗯……阿淮,你刚抽烟了?家里规矩如何你该知道,我拖住妈妈,你上楼把衣服换了再下来。”
偏厅的榻榻米上,钟烨正在修剪一盆勒杜鹃的枝叶,庹那笙过来时笑意盈盈,“妈妈,上次红酒牛排炖菜的菜谱,你找到了吗?我想借来看一看。妈妈,阿淮也回来了,天气热,他上楼冲凉,换个衣服就下来。”
钟烨莞尔,拍拍庹那笙的手背慈爱笑道,“菜谱是前几日托人找到了嘛,待会你拿回家慢慢看就是。笙笙,你说阿淮回来了?你们一起回来的,还是就在家门口碰到?唉,说到阿淮我就操碎了心啊,小时候整天锁在自己房间里也不和人讲话,好好的孩子我真怕他脑子坏掉嘞。我也不喜欢他去做什么医生,病菌那么多还吃力不讨好,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做点轻松体面的工作难道不好吗……”
庹云淮悄悄上楼,落锁关门才能够把所有声音隔绝于身后,他看一眼自己的房间摆设,似乎没多大变化,但是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
晚上在家吃完饭,苏蔓约他们到鎏.club小聚。苏蔓是庹那笙的闺蜜,典型富三代,喜欢呼朋引伴,夜夜攒局,怀秋市内,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或者她没去过的地方。
当然了,苏蔓女性朋友多,男朋友更多。有次饭局上庹云淮随口一说,没曾想苏蔓打了个酒嗝后道,“阿淮,我还花心?我爱了你整整三年,不说天地可鉴至少也算情真意切吧?只要你同意,我苏蔓什么不能为你做。庹云淮,你冷月如霜我就活该孤枕难眠吗?呜呜呜……穷得只剩下钱了我能怎么办,还好我并不介意用金钱换取此时此刻等价的温暖、陪伴和欢愉。庹云淮!你到底懂不懂?”
鎏.club,电梯叮咚一声,门开。
苏蔓诱人的樱桃小嘴里咬着根卡通吸管,站在四面光可照人的电梯里喝一杯长岛冰茶。
庹那笙问她:“Susan,去哪儿?”
“笙啊,庹医生今夜大驾光临,我得亲自下楼来迎一迎呀。”
庹云淮径直走进电梯,回过头来朝她淡淡道:“苏蔓,有这功夫不如留着哄男朋友。”
苏蔓收敛了笑,指尖冰冷,“阿淮,我上周看见宁愿了。你猜看看她过得好吗?”
庹云淮的眸光暗淡下去,“苏蔓,这关我什么事。”
“哦?也对,能有什么出息呢?笙啊,你说是不是?庹云淮,最后连她都不行的话,那还有谁可以……”
庹那笙神色异常,“Susan,你醉了,我送你上去休息吧。阿淮,你先回家。我们改日再聚。”
“嗯,姐,那我先走。你照顾好苏蔓。”
庹那笙的右边眼皮狠狠一跳,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宁愿,你就不要再出现在阿淮面前了。再发生当年那样混乱的场面谁都不好看。”
庹云淮在车里抽完最后一根香烟,拨通了电话,“喂,你好,我是庹云淮。对,帮我查一个人在不在怀秋。宁愿,宁采臣的宁,愿望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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