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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是被捡回来的，听邻居的阿婆说，那时的阿爹在买完调料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刚出生就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我，大冬天的被冻得小脸青紫，为了不让我冻死在路边，阿爹便把我抱回家了，一养就是一辈子。
也许是因为突然间有了个刚出生的孩子，附近的姑娘们不想一进门就给我当后妈，阿爹又迟迟不肯应下媒婆的说亲，一来二去的，他的婚事便彻底耽搁下来了，直到他死，他都没有成亲。
乡亲们都知道我是被捡回来的，阿爹一直没娶上媳妇，等我长大一些通晓人事之后，村里的小伙伴便时常笑话我是没人要的拖油瓶、是连累我爹娶不上媳妇的扫把星，我听不得这些话语，便总是和他们打架，打得一身是伤地回了家，之后又会再挨一顿阿爹的胖揍。
这种事发生了很多次，我却一直学不乖，只要一听到他们喊我“拖油瓶”“扫把星”，我就又会冲上去和他们扭打成一团。
“如果你不是没人要的拖油瓶，为什么会一出生就被丢弃在路边了，这几年都不是荒年，就连农家汉子努努力就能养活一个小男孩，为什么要丢掉你？”
“如果你不是扫把星，为什么你一出现，那些姑娘都不愿意跟贵来叔成亲了？贵来叔本事样貌人品可样样都不差。”
那些小孩在我耳边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们闭嘴，你们胡说，我不是拖油瓶，我不是扫把星，我是霍贵来的儿子霍高轩，阿爹说了，从他捡到我决定要养我那一刻起，我就是他亲儿子了！”我双眼通红地瞪着他们。
“如果贵来叔真把你当亲儿子，那他为什么不教你厨艺，让你继承他的饭馆，反而要你去读书？”
“捡来的儿子不学厨，肯定是为了让以后的亲生儿子学习厨艺继承饭馆。你还不赶紧夹紧尾巴做人，小心哪天你不乖了就被贵来叔赶出家门去。”小孩们幸灾乐祸道。
是啊，如果阿爹真的当我是亲儿子，那曾经是玉京城丞相府大厨的他为什么不教他儿子学习厨艺。他不想让儿子继承他的手艺和饭馆吗？
那一刻，我相信了那些小孩说的话，开始对阿爹对我的感情产生了动摇，觉得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我。
02
于是我开始跟阿爹请求学厨艺，可得到的却不是阿爹的欣然接受与悉心教导，而是一顿又一顿的毒打和谩骂。只要我一跟他说我要学习厨艺不想去学堂念书了，他就会扒下裤子狠狠打我的屁股，这让我越发坚信了，阿爹真的如那群小孩所说的那般，他不爱我，没有把我当成亲儿子，所以不想让我传承他的手艺继承家里的饭馆。
他越是不让我学，我就越坚持要学厨，我想通过学习厨艺来向村里人证明，阿爹真的把我当成亲儿子，未来我将会继承他的一切，子承父业。我知道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式的安慰，可幼时的我除了用这种方法来证明我在阿爹心中的分量，我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只要能证明阿爹是爱我的，我不是没人要的拖油瓶，我未来是当大官还是当厨子，又有什么所谓呢。
03
经过我无休止的纠缠，阿爹终究还是同意让我跟着他学习厨艺了。
可原来，从零开始学习当厨师，竟是这么艰难的事情。我跟着阿爹起早贪黑地去菜市场挑选食材、帮他烧火炒菜、学习刀工，挑的食材不新鲜了要挨骂、火大了小了要挨骂、丝切粗了肉切厚了也要挨骂，从前我在学堂读书，阿爹不懂四书五经没办法在学业上管教我，如今我跟着他学习厨艺了才发现，他当老师竟然严格到了严苛的地步，丝毫没有因为我是他儿子就放松对我的要求。
阿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做事认真负责，在教育孩子上信奉“不打不成器”，所以我从小没少挨他的打，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轻易便相信了别人说的“阿爹不爱我”。在阿爹的影响下，我也养成了不爱表达、只憋着一口气咬牙苦干的性子。不管我是被他人嘲笑还是被阿爹打骂，我都没有跟阿爹哭诉撒娇过，只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阿爹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我们明明是父子处于同一屋檐下日夜相对，心却离得好远好远。
04
我以为我们父子会一直这样沉默着相爱相杀直到老去，可那一场从天而降的大火，却让我明白了阿爹对我的爱。不管我是不是他亲生的，从他将我抱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是他最爱的儿子了。
那年的我已经十五岁了，跟着阿爹学厨也已经有五年之久，饭馆里一些简单的菜式已经开始由我掌勺了。因为我的厨艺大有长进，也因为我比以前懂事了许多，阿爹对我的成长颇感欣慰，连骂人的话都变少了，我们父子俩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就在这年的盛夏，在某一个极度炎热的夜晚，我家房子突然着火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阿爹叫醒了：“阿轩，阿轩快醒醒，房子走水了，我们快逃。”
我还没完全清醒，就已经被阿爹拽起来半搂着往门口跑去了。
父子两人的家并不大，我们很快便从着了火的房子里跑出来了。
“你在外面，看看周围有没有水源可以救火，我进去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些贵重物品出来，特别是我的菜谱，别被火烧毁了。”阿爹说完，不等我作出反应，他又转身冲进了已经着火的家里。
着火的并不只有我们一家，周围的十几户人家的房子也全都烧起来了，火势一片连着一片，再加上炎热干燥的天气，让火烧得更加猛烈了。
阿爹进去没多久，我家的房子就已经被火海全部包围住了，急得我再也顾不上往日的沉默与别扭，站在屋外还没被火焰波及到的地方大声朝屋里喊：“阿爹！阿爹！快出来，火很大了，再不出来就跑不掉了，东西先别管了。”
我喊了很多遍，连喉咙都喊痛了，阿爹不知道是没有听见我的声音还是在屋里受伤了，一直没有出来。
“阿爹！阿爹！你还好吗？”我又靠近了几分，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去救他，却又害怕这熊熊烈火会将我吞没，少年的我怯弱地停住了脚步，只在没火的地方大声地喊着阿爹。
05
我站在屋外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被烈火烧成了灰黑色，火越烧越旺，木制的房子似乎要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成灰烬了，正当我以为阿爹是不是已经被烧死在屋里时，一个满身是血和灰的人爬到了门口。
“阿爹！”看到阿爹的身影，我终于克服了对烈火的恐惧，大步跑到了他身边。靠近了才发现，阿爹的双腿已经被烧毁的房梁砸断了，后背、腰间、头顶等多个地方也有被重物砸伤的痕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灼伤了，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的，他大概是吸了太多的浓烟，如今正红着眼睛不停地咳嗽，咳嗽声十分嘶哑。
“阿爹，你还好吗？”我跑到他身前蹲了下来，将他半搂到身上，想将他带离这片火海，“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然后去找大夫。”
话音未落，又有大块的木板被烧毁，房顶的砖头瓦片正簌簌地往下掉，我正准备拖着阿爹站起来，没注意到那些砖头瓦片掉落的正是我所站立的方向。
“小心！”已经被砸断了双腿又满身烧伤的阿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一把将我推开了。我被推飞了出去，那一大堆的砖头瓦片尽数砸中了他，还基本都是砸的头，鲜红的血液一下子就从他头顶流出来了。
“阿爹！你没事吧！”我大声哀叫着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想把他拖走，可屋顶上的东西还在不停地往下掉，阿爹不想我被砸到，又把我推开了，反而是他自己新伤不断，流血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身后有火，头顶有砖，腿还被砸断了，他只能缓慢地爬行，我有心上前帮忙，却被担心我会受到伤害的阿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了，我流着眼泪看着他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火海中缓慢爬行，等阿爹好不容易爬到安全范围时，他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
06
“阿爹，你还好吗，我立刻带你去看大夫，你坚持住！”我立即蹲下身就要将阿爹背到背上去看大夫，却被他阻止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烧伤、砸伤、头部重击……在多重伤害下，如今村里的大夫根本无力挽救他的性命。
“这是我研究了多年并记录在册的菜谱，以后你就照着这个来继续练习厨艺。”阿爹喘着粗气一边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交给我，一边对我说道，“那把小银刀是县里钱庄的存钱凭证，上面刻了钱庄的名字，你到时候要用钱就去取。”
“你不是不爱我吗，总是打我骂我，还不肯让我跟你学厨，那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去扶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你明明可以不受这么重的伤，你明明可以……”不死的。
我蹲在他身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是我捡回来的，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爱你。”阿爹断断续续地解释，“打你骂你是怕你学坏，不让你学厨让你去读书是因为学厨比读书辛苦，科考也比当厨子有前途。”
“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看着你在我面前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害。”阿爹虚弱地抓着我的手，露出了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好儿子，以后……阿爹就不能再当你的依靠了，你未来的生活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坚强，喜欢厨艺的话就好好练下去吧，小饭馆就交给你了，如果你哪天不想开了也没关系，直接关店不用有负担。”
“好孩子……阿爹……要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阿爹握着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慢慢地合上眼帘，最后连呼吸都停止了。
“阿爹！”我悲痛欲绝地大叫着。
我终于证实了阿爹对我的爱，却永远失去了我的阿爹，在我终于明白父爱无言的那一刻，我失去了父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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