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终南山人
本文为原创作品，文责自负。
1976年春天，我背着铺盖卷，第一次离开家里，到几十里之外的铁路子弟中学寄宿读书，从此开始了四年半的中学生涯。初品人间的苦难是从上中学开始的，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大多数人都要经历的苦痛。
那时正处于文化大革命结束前后，整个国家似乎也处于政治社会极不稳定的动荡时期，社会运行没有什么规则和秩序，大街上强买强卖、恃强凌弱、打架斗殴的情形司空见惯。而我就读的这所行业子弟中学，自然无法幸免，或许还会更多地体现出当时社会的阴暗面。学生们都来自铁路沿线，点多线长，居住分散，从小就没有很好很稳定的生活和教育环境，管教缺乏，有些人小小年纪就成了“铁道游击队”，扒着火车来回跑。与地方上的学校相比，与我原来就读的小学相比，那校风实在是差的太多了，农村孩子们更多呈现出善良、忠厚、老实，而这里的许多男孩子们则更显得顽皮和匪气，用现在的词汇讲，校园欺凌的现象比比皆是。
入学后，我就住进了学生宿舍。因为是行业子弟中学，学生们的家都分布在铁路沿线一两百公里的范围内，大多数学生都是需要住校的，而在学校当地的同学们则是我羡慕的对象，他们不用离家，也不会受冻、挨饿和挨打，感觉他们就像生活在人间天堂。
学生宿舍是几排土墙瓦房，每间宿舍和教室差不多大小，宿舍里靠墙用枕木搭建着两排上下铺的通铺，约莫能挤下四五十个学生吧。没有固定的床位，你能睡在哪里，全凭自己的个头和力气，更准确地说是凭你的“厉害”能力，厉害的人就能睡在墙角、上铺，弱小的人就只能睡在下铺、窗口和门边。记得初一时，我和同班梁同学睡在窗口，窗子没有玻璃，我们用草帘子或塑料布遮挡。数九寒天，北风裹挟着雪花，呼呼地往里灌，那个冷啊，是彻骨的冷！
搭建通铺所用的木材是铁路上报废下来的枕木，原本是铺在钢轨下面减震平顺轨道用的。为了提高使用寿命，每根枕木都是用黑油漆反复粉刷浸泡过的，黑色的油漆浸透了整根木料。用枕木做梁柱和板材搭建而成的大通铺，即便过去许多年，仍然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
白天到教室上学是有组织的，每个班一个固定教室，而放学后回到宿舍就处于无政府状态啦，弱肉强食的原始生存法则在这里充分地呈现出来。在这个靠拳头生存的生态里，小学里接受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色教育全没了，听毛主席话的好孩子全没了 ，厉害的“孩子王”出现了，为“孩子王”打水打饭、讨好献媚的狗腿子们出现了。每到课余，以“孩子王”为首的不同年级的学生们就会自发地走到一起，三五成群地在小镇上、在校内外游荡。而一些弱小者、不合群的孤独者或抱团取暖，或孤独学习、苦熬时光。可怜的我，就成了后者......
学校的管理太过松散，老师们常年不到学生宿舍来检查，更不愿意到男生宿舍里来一趟，他们也许是闻不惯男生宿舍的臭骚味吧！几十个学生窝在一间宿舍里，大多数人不洗脸不洗脚，一床破棉被从入学用到毕业离校都不曾洗过。晚上起夜，站在床铺上挺起小鸡就往过道里尿，尤其睡在上铺的学生，几个人同时尿起来哗哗地响，就好像外面下起了雨。早上起床时，地面上常常已经尿流成河，有几滩大便的情形也不足为奇。记得大约初二的时候，我和高我两个年级的老乡哥哥抱团挤住在一起，周末回家返校后，打开被子，被子里竟有几团粪便，那个恶心，到现在想起来依然令人作呕.......
宿舍里常年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气味，那是粪便味、尿骚味、汗臭味、脚臭味、黒油漆味等等的混合体。冬天尚且说得过去，而每到夏天真可以说是臭气熏天，多一刻都不想在里边停留。
不是我们不想洗脸洗脚，刚入学时，脸盆也带着呢，可过了没多久，要么脸盆不见了，要么被拉了屎尿或者砸坏，久而久之，大家都没了脸盆。夏天还好，水龙头上直接洗脸冲脚还蛮凉快，可到了寒冬腊月，用凉水洗脸冲脚那可真是冰寒刺骨。每年冬天，手脚冻得红肿，全是开裂的大茬口子。时间久了，还管什么卫生，冬天基本上不洗了，等每周末回家再好好地用热水泡泡手脚。
那个时候，我一天到晚一个书包不离身，里面除了装着几个书本，就是一个饭盒。那时候天天盼着赶快毕业，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地狱般的宿舍，脱离这苦难屈辱的生活！
好人也有好报。初中时和一个家在当地的高同学认识了，他哥和我哥上学时曾经关系比较好，我们也因此偶尔在一起玩。他家有个放杂物的小房间，把杂物腾挪腾挪能挤出个两三平米面积的小土炕，他邀请我住了进去，晚上还能用他家的热水洗脸洗脚。那是我中学时代最温暖的一段光景，尽管大概只有个把月时间。每天晚上，我一个人独自蜷缩在那一小块土炕上，没有了骚臭，远离了吵闹，闭上眼睛就早早地进入了梦乡，我觉得好幸福啊！
感谢高同学，感谢他的父母和家人给了我那段温暖的时光，方便的时候，我一定会重返故地，感恩故人！
苦难未必不是财富，富有也许会是祸端。唐朝禅师黄蘖早就说过，“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后来的人生旅程表明，少年时期经历的这些苦难，于我而言，其实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
这个大通铺宿舍，比我住的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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