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我由南至北,又或是由北至南驱车经过长长的格兰维尔大道,都喜欢仰望星空。】
飞机降落在温哥华国际机场,我随着人流惶恐不安又兴奋地推着行李箱向出口走去。第一次来到这个地卑多雨润的北方城市,陌生的人海中,只认识菁菁姐。确切地说,是我父母认识她父母,而我们,已经超过十年没见过。
迎接客人的大厅里人虽很多,却安静有序。我左右张望,怯怯地,脸上挂着底气不足的心虚,眼里闪着好奇和激动。有白皮肤黑皮肤黄皮肤,捧着鲜花举着牌子翘首盼望,这是一片未知的土地,我的行囊中,最重的那样叫做勇气。
“露西露西,我在这。”一个清脆的女中音从拥挤的人群中传来。那是一张清瘦的瓜子脸,很短的头发干净利落,眼睛很大,焦急地冲我摇手。
“菁菁姐!”大海中抓到了一个浮标,我忽然感到有了依靠。
菁菁姐从栏杆下钻出来,快步跑到我身边,她穿一身翠绿色的夏天裙子,一股清新迎面而来。我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薄毛衣,抵抗初秋的寒意。
“累不累?来,我帮你推。”我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她年长我一轮,我属于小跟班,菁菁姐十年前嫁到温哥华。
“不累。谢谢你来接我,还收留我。没有你,我就只好流落街头了。”
菁菁姐嫣然:“说什么呢,大家一起长大,能帮就帮。”
她居然开了一部野马两门跑车。我们七手八脚把行李塞进后箱,钻进车里,我回头一看,后排座椅上有个儿童座椅。
“那是我们家伊莎贝拉的座位。”菁菁姐笑着说。
“小宝贝多大了?”
“她呀,两岁多了,正是讨人嫌的时候。”
野马奔驰在不是很宽的道路上,温哥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简单,清新,安静。秋天来到这里,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天空中飘着秋雨,自古逢秋悲寂寥,可此时此刻的我,因着未知的将来夹杂着憧憬和希望,竟对这飒飒秋雨心生好感。
“露西,这是格兰维尔大道,连接温哥华和列治文的主干道。我们经过这条路到市中心,就到家了。”
格兰维尔大道只有四个车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着高密的树墙,隐约可见树墙后的深宅大院,悠远安然,时光凝固在房子里。大道的尽头,远山青黛秋气清。
菁菁姐家在市中心繁忙街道边的一栋公寓楼里,街道不宽,西连英吉利内湾,宽阔的入海口映入眼中,两三点雨山前,一座大型的轮船迷蒙在朦胧的烟雨中。
公寓虽旧但干净,楼道地毯像新换过的。推开门看到一个不宽的客厅,地上很多玩具。家具简单,一台电视,一个沙发,一张餐桌,唯有一个中式陇箱特别显眼,上面画着古代女子的画像,棕色的木头古色古香。
“快进来,安德鲁上班没回来,伊莎贝拉被我送到楼上好姐妹翠西家,她帮我照看。一会咱们去翠西家把她接回来。”我们把行李堆到客厅旁,我被客厅窗外的海湾深深吸引。“好美啊,那就是太平洋吗,菁菁姐?”
“是啊。”我俩肩并肩站在窗前。“想家的时候,我就看看海湾,海的那边就是家乡了。落日更美,夕阳的金辉洒在水面,反射着一闪一闪的光,仿如梦境一般。”
“姐你说我能找到工作吗?”看着眼前被雨帘笼罩的城市,我忽然冒出来一句。
“温哥华不好找工作,不过如果你不介意从头来,也不挑工作,像你这样有英文基础的,应该没问题。别着急,第一天抵达,好好休息。安德鲁快下班了。”
安德鲁身高六尺,碧绿的眼珠像猫一样。他话不多但面相和善。
“安德鲁,这是我同你提起那位朋友露西,我们一起长大,今天刚到,准备在我们家住几天。”
安德鲁是飞机师,从奥地利来到温哥华,因为欧洲考飞机师牌特别严格,加拿大的要求稍微松些。他在本地飞够一定的小时数,便可以申请欧洲飞大型客机的飞机师职位。
“你好露西,欢迎来温哥华。”他笑笑,虽然不是特别热情,但是真诚。“达令,你有没有同露西讲,我们很快要回欧洲了?”
我的心一沉,安德鲁的话像冬夜里忽如其来的一场雨,瞬间浇灭了我初抵埠的热情。
虽然原本不知道可以在菁菁姐家住多久,但安德鲁的话让我意识到马上需要为下一步做打算。
”菁菁姐,你们要走?“
”是啊,机票还没定,但是很快了。你有什么打算?”
盘里是菁菁姐刚做的白饭,水煮西兰花,红萝卜和青豆,鸡肉条倒是香煎的。
“我原来公司有个同事在温哥华,明天我赶紧联系他一下,看看他有什么介绍。”
“只要找到工作,你就可以生存下去。本地的失业率是双位数,连白人都找不到工作,像我们这样的外来人,一般只能找体力活,像餐馆服务生,超市收银。”菁菁姐平淡地说着,一边帮伊莎贝拉擦了擦嘴边的米粒。
温哥华的米饭同家乡的不同,嚼起来生硬无味,我大力咽下米饭,也试图咽下菁菁姐描述的困难。
小公寓卧室的墙并没有与天花相连,晚上菁菁姐同安德鲁小声的对话钻进我耳里。
“你不是说她就临时来住一两天晚上吗?今天她好像没说什么时候离开?”
“一个年轻女子,举目无亲,本地没有其他朋友,总得等她找到住处才搬走吧?”
“我父母来都住酒店,你知道我不喜欢外人住在家里。”
“知道了,我明天再问问她好不好?睡了宝贝。”
秋夜凉如水。
“喂,你是李安然吗?我是露西,广州的露西。你还记得我吗?”
“露西!你来温哥华了?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到的。你还好吗?”
“我还好,就是很忙,一周工作七天,打两份工。现在正好可以喝咖啡休息十分钟。你住哪里?”
“住市中心朋友家。你呢?在哪里高就?”
“周一到周五在仓库开铲车,周六周日帮人安纱窗。”
李安然以前是高级工程师,学机械出身,与铲车倒是没什么关系。
“李安然,你说我该怎么办?能找到工作吗?”
“我劝你去多伦多。那里工作机会多,不像温哥华,我花了三个月才找到工作,已经算很幸运。一般新移民要半年才找到工作。你认识上海分公司的西蒙和蕾拉吗?他们在多伦多很快就找到不错的办公室工作。你呀,赶紧去找他们,不然在温哥华生活会很难。”
他一边说,我脑海已经浮现多伦多生机勃勃的满地机会。
“好的,谢谢你。麻烦你告诉我西蒙和蕾拉的联系方式。我这就买机票。”
菁菁姐听说我已经买好第二天飞多伦多的机票,吃惊得看着我半天没说话。安德鲁微笑地点头也没说话。
“谢谢你菁菁姐,安德鲁。让我住在你们家里。有空就来多伦多找我。”
离开之前我在夕阳中漫步在英吉利湾旁的海滩上,心想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
野马车载着我和行李又一次奔驰在格兰维尔大道上,远山在我身后起起伏伏,回头与山告别,它不语。
“露西你保重,如果来欧洲旅游提前告诉我,我和安德鲁会住在维也纳。”
“菁菁姐你要从头开始也不容易,珍重!”
我们在秋雨中拥抱,告别是漂泊在异乡游子的见面礼。
格兰维尔大道再见,我们一定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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