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说是仙界来了人,要见黄泉孟婆。
黛月温声交代我几句,便随他去了。
我在屋子里呆了半晌,深觉无趣,便出门信步逛了逛,最后又百无聊赖地倚在三生石边,看血气翻腾的忘川河水,也看那赤红与玄墨交错的奈何桥。
“哐当——”
脚下传来细不可闻地一声轻响,我抬了下脚,才发现不小心踩到了一根黑色铁链。
我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
那铁链如我小指一般大小,却黑如浓墨,一头从三生石底蔓延而出,另一头却弯弯绕绕,顺着最上层的奈何桥一直垂了下去。
我顺着铁链,伸了脖子朝下探看,仔仔细细瞧了半晌,才勉强看清那铁链尽头黑气恶鬼缠绕的,隐隐有个人形黑影。
那是奈何桥最下层,桥身黑色,桥面游荡的尽是生前作恶,死后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而那个蜷缩在恶鬼中的黑影,从方才开始就一动未动,仿若一块毫无生气,又黑又硬的石头。
我趴在奈何桥边,伸着脖子喊:“喂,下面那个黑影,你听得见吗?”
黑影未动,那条垂至他身侧的铁链却轻轻晃了下。
我见有效,声音又大了些,“喂,你是鬼还是魔啊?”
“不然,还是神?”
“仙上别喊了!”一个从桥上走过的鬼差凑到我身边,摸着鼻子道:“下头那位,可是恶鬼中的恶鬼,只食恶鬼,不说话的。”
我有些好奇,“与你们也不说?”
那鬼差来了兴趣,将他手中尖叉往桥上一扔,挽起袖子一副要与我长谈的模样。
“下面那位来头可了不得。”鬼差往四处瞥了几眼,又压低声道:“听说他本来是神,曾战功累身,六界朝拜。可后来,身陷情劫不得脱身,终究堕魔化鬼一朝跌落云端,靠吞食地府恶鬼,才苟延残喘至今哪。”
“哎,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鬼差长叹一声,露出一副惋惜不已的神色,而后又猛地一拍大腿,大叫道:“遭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道:“怎么了?”
“要去十殿复职啊,仙上小心着点,别惹了那只大鬼王,切记,切记啊!”那鬼差说话间,急忙捡了自己的尖叉,一溜烟儿没影了。
大鬼王?
我皱眉思了片刻,又重新将目光落到那个黑影上,却见他微微一动。
如一片花瓣,从枝头落下,到地面时又被风一吹,不由轻翻了个身……
那个黑影就那么轻轻一动,下层奈何桥身竟也随之震动,连那血色忘川水,也在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我终于感受到黄泉的风,干冽如刀,腥气十足。
桥上游荡的恶鬼,在那一阵晃动下,接二连三以身不由己的姿态朝那黑影涌去,如身死,如魂裂,恶鬼无一不发出痛苦的嘶吼。
一只,两只,十只……似乎有上百只恶鬼,就在瞬间,被那个黑影轻而易举吞入腹中……
“这也……太能吃了吧!”我咽咽口水,惊讶地半天都没合上嘴。
哪想,就在此时,那个黑影又是微微一动,连带着铁链也发出冰冷僵硬的撞击声。
他似乎站起了身,又似乎只是伸了下胳膊,仔细瞧了许久之后,我才发现,他只是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沧痍不堪,皱若沟壑的脸,一双眼睛如死水浑浊,毫无波澜。此时,那双眼睛穿过影影绰绰的恶鬼,绕过飘来荡去的死魂,穿透黄泉凌冽的风,落到了我身上……
山川动荡,湖海翻腾,狂风雷雨,仿若瞬间一一朝我袭来……
那双混沌的好似再也睁不开的老眼,在某一刹那,似乎划过万千光彩。
霎时,狂风四溢,忘川水涨,整座鬼蜮无故轰鸣声大起,一瞬竟似有崩塌之势。与此同时,万鬼哀嚎,响彻耳间,如天崩地裂。
黄泉风沙再起,猩红血气扑面而来,我不幸地发现,此时的我,竟丝毫不能动弹。
那是一种恍如天倾的压制,我周身灵力被牢牢牵制,不能动,不能言语,连呼吸都似乎慢了下来……
我慢慢觉得有些窒息,我想叫千夙救我,想叫黛月姐姐,可我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周围的一起都开始模糊,忘川不见了,奈何桥也不见了……唯一能清楚瞧见的,是那双已然鼓圆,混沌不堪的老眼离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轰——”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令人窒息的,无法挣脱的压制骤然消散,身体重新恢复知觉,我喘出一口大气,双腿不由自主地一软。
突而,有一双手,裹在我肩上,将我稳稳扶住,耳边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虽有斥责之意,但我却安心不少。
“跟你说了多遍,不许乱跑,不可妄动,你为何不听?”
我抬头,撇着嘴道:“你怎么才来!”
千夙低眉,怒气冲冲地道:“地府不比他处,稍不留心就会恶鬼侵身,陷入万丈地狱。方才我若来的迟些,你就被他扯到地狱去了你知不知道?”
我抿唇,压了委屈道:“他瞪我,还吼我!”
“七华!”千夙眼角瞬间泛了红,咬着牙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动了动身子,从千夙手臂下挣脱出来,与他面对而立,默默伸了手,牵在他袖角,轻轻晃了晃。
“千夙,我怕!”
千夙眉眼一动,压下就要脱口的话,愣了愣神。
我垂眸,再次轻声道:“我怕!”
我觉出他的气息渐趋平稳,身上怒意也减了不少,半晌,便听他轻叹声气,温声与我道:“没事了!”
“嗯!”我垂下头轻轻应了声。
这可真是……险胜哪!
千夙骄傲,又喜与我斗嘴,还动不动就生气,脾气不稳,性子古怪,初遇那段日子我过得是心惊胆战。
后来,慢慢与他熟识,一来二去,也便摸出不少门道。若哪天我与他斗嘴惹他不快,只要一服软,二认错,三装可怜,那他多大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嗯,亏了我深谙他脾性,又心思机灵,反应迅速,方能险险躲过他一顿数落。
“没事了,你……你别怕!”千夙拍了拍我肩膀,声音很是柔和。
“嗯,不怕了!”
“那你……你抖什么?”
我那是……笑的!
当然,这句话我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咳咳……”我假咳几声,扭过头正欲重新找个借口时,突见不远处极速飞来一个身影,忙欣喜道:“孟婆姐姐!”
黛月落在奈何桥后,先是四处打量一翻,而后又朝桥下看了看,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将我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一遍,方问道:“方才地府有异,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千夙身子一动,往奈何桥边移了移,启唇道:“桥下那只鬼,在地府多久了?”
黛月道:“传言……有数万年了!”
“数万年的鬼,又吸食恶鬼……”千夙再没有说下去,我却不由心惊。
恶鬼,不入轮回,不容六道,加之其怨念极深,每一只,都有危害人界的可能,而他,窝在地府数万年,靠恶鬼为食,为伴……
而就在方才,他只微微一动,就搅得地府阴风大作,血水翻腾……
“地府数万年,他没像今日这般,闹出过这么大动静。”黛月说话间,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千夙也突然回过头神色幽深的瞧着我。
“我没惹他!”我摊手做无辜状,“不关我的事!”
黛月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左右没伤着你便好!”
我回之一笑,伸手挂在黛月胳膊上,“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几百年前,仙界送来一个残魂,今日带走了!”黛月眉头蹙了蹙,“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落得那副下场!”
“咦……”我拉长了语调笑她,“你在地府熬了这么久的汤,理因见惯了生死与因果,哪想还这般看不透彻!”
黛月眉眼一弯,也笑了笑,“左右是个可怜的孩子,与她名字一样。”
“怜儿怜儿,怜的是她自个儿!”
怜……儿!
那个名字如晴天霹雳砸的我一阵恍惚,我浑身僵冷许久未回过神。
“怜……怜儿?”我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发颤,发冷……
怜儿,怜儿……
黛月说:“是,是叫怜儿!”
“是仙界……怜儿?”
黛月补充道:“或许是吧,只留了一缕魂,残破不堪。”
我的心一寸寸收紧,似乎在碎裂,在滴血,也似乎正在一片片刀刃上滚过……
揪紧般地疼!
我听见自己问:“她何时送于地府?”
“约……六百多年前!”
六百多年前,六百多年前……仙界,怜儿……
是她吗?或许是的!
她并没有魂飞魄散,她或许,还留有残魂!
“七华……”
“七华?”
有人在叫我,是千夙的声音。
眼睛上不知什么时候附了一层雾气,那雾气真讨厌,扰得我看不清路,看不清千夙……
我急地大喊:“千夙,千夙!”
“我在这儿!”千夙伸出双手将我揽住,再次道:“我在这儿!”
我胡乱抓起不知是千夙的袖角还是他的内袍,央求他,“千夙,我要去仙界!”
“我要去仙界,你陪我去……”
“好不好?”
“好!”千夙的声音低沉又不容置疑。
他指腹温润,轻拭我眼角,目光柔柔地望着我,“你别急,我陪你去!”
【资料拓展】
十殿阎罗分别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
其十殿阎罗,分管地狱十层,其中,阎罗王权利最大。
(但据说,地狱里地位最高的还是要属地藏王菩萨!)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