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

古色古香的院子里，一棵桂花树散发着阵阵甜香。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坐在树枝上，对着他笑。

齐轩满头大汗地惊醒，坐起身来。

已经很久了，好像从开学就开始做这个梦，一样的场景……

“叮铃铃~叮铃铃~”床头的闹钟声又吓了他一跳。

他不耐烦地关掉闹钟，“不想起床啊！”

清晨的一缕阳光洒进寂静的小巷，路边一只黑白的狸花猫正坐在门口兀自舔爪。自行车的车轱辘声从巷口传来，惊得猫“喵”的一声，一下跳上了墙头。

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齐轩这学期才发现从这条小巷可以抄近路到学校。他踩着自行车穿梭在巷子里，闻到阵阵桂花香味。

那是一棵很大的桂花树，从不高的围墙内伸出枝丫来，让整条路上都充满了那股诱人的甜香。

“嘿，停一下！”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俏皮的声音。齐轩不自觉地停下了车，转过身看。

一个短发的少女正趴在桂花树旁的墙头上朝他笑，温暖的笑容和晨光一样柔和可亲。

“你是在叫我吗？”齐轩问道。

“是啊！”少女古灵精怪的笑着，“你叫什么？”

“我叫……齐轩。”齐轩鬼使神差地就答了，按理说，他干嘛冒着迟到的风险去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聊天儿呢？可就好像是有人推着他一样，让他继续了和少女的对话。

“我叫小樨，是木樨的樨哟！”她说完还看了看旁边的桂花树，好像在示意他什么。

“小樨……嘿嘿，挺……有文化的！”

听到他的话，小樨似乎有些失望。

“哦，我要迟到了，再见！”

看着他飞快离去的身影，小樨叹了口气。狸花猫“噌”的一下窜到她身边，蹭了蹭她的胳膊。

“我没事。”她笑着撸了一把猫，“他会想起来的。”

黄昏，夕阳的余晖再一次洗礼了小巷。

齐轩推着自行车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不出意外地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儿。

“嘿！”女孩十分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好像他们是多年老友一样。

“嗨。”齐轩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下了。突然感觉到腿上痒痒的，低头一看，原来有只猫在蹭他。

“它很喜欢你的。”少女看着地上的猫若有所思地说。

齐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住这儿吗？”

“是啊，住了很久了。”

因为狸花猫的死缠烂打，齐轩将自行车停在了路边，蹲在桂花树下逗猫，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女孩儿聊天。

忽然一只虫子飞到他面前，他用手挥了两下才发现，竟然是一只蜜蜂。

“真奇怪，都秋天了怎么会有蜜蜂？”他喃喃道。

“什么？”

“奥，没什么，一只蜜蜂而已。”

就这样，两人总是在清晨和黄昏相遇，少女总是趴在墙头，他也总是在桂花树枝下逗猫。

直到有一天傍晚，她问他：

“你记得宋齐轩吗？”

“那是谁？还跟我同名？”正被他顺毛的猫突然脱手，一下窜到了墙头上。桂花香味越来越浓，一缕接着一缕的钻进他的鼻子。

脑袋越来越沉，“我怎么感觉有点儿晕啊……”说着便失去了意识。

古色古香的院子里，一棵桂花树散发着阵阵甜香。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看书，认真的模样令人心动。

微风拂过，几朵小小的桂花随风飘进了窗户，落在他的书上。

少年勾起了唇角，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师傅临走前怎么说的，你都忘了？”

树上的少女一跃而下，趴在窗口，噘着嘴，“师傅教我们好好练习功法，不可荒废，不可贪玩。可是这些书也太无趣了吧！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看得下去……”

“静心才能有所长进啊。”

少女撇了撇嘴，“唉~说起来我也是修炼两百年的树灵，虽然修成人形的日子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可怎么说也比你的道行高啊，学功法竟然没你快……”

听着她颇为怨念的话，少年哭笑不得。

师傅是当地有名的捉妖老道，宋齐轩是他唯一的弟子。在他收养宋齐轩时，发现院中两百年的桂花树通了灵性，便帮她修成了人形，日日与宋齐轩一起练习功法。

突然一阵黑旋风袭来，落叶都被吹到了半空。

“什么情况？”小樨警觉起来。

宋齐轩站起身，皱眉道，“先看看再说。”

空中的黑旋风慢慢平静，其中的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哈哈哈，听说这儿有一只两百年道行的树灵，果然没错！”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樨。

“阁下是什么人？”宋齐轩问。

“他是一只蜂妖。”小樨的语气有些沉重。

与花草树木而言，蜂蝶可为友，亦可为敌。尤其是蜂妖，凭着他们的尾针，可以摄取其他生灵的精元，来增加自己的修为。

所以，像她这样有修为的树灵，简直是蜂妖最渴望的美餐。

“一眼就认出来了，果然有些道行，正合我意！”蜂妖瞬间展开翅膀，从空中俯冲而下。

小樨顺势一转，躲开了他的攻击。

宋齐轩也从窗内一跃而出，召唤出自己的长剑，“我们与阁下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何必自结仇家。”

“我管你是井水还是河水，老子今天一定要摄个树灵给他们看看！”说完便再一次冲过来。

蜂妖的攻击很没有章法，每一次都是拼尽全力。宋齐轩的实力明显高于他，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一直都没亮出自己的尾针。

蜂妖很快就败下阵来，宋齐轩一张符贴在他脑门上，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还想抓我，原来就是个绣花枕头！”小樨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在一旁嘲笑他。

“哼！”那蜂妖一脸的不甘，“有本事别让这小子帮手啊，就咱们单打独斗一场！一看你就没本事，还要个道士帮你！”

“你横什么横！”蜂妖成功激起了小樨的胜负欲，“你给我把他放开，我自己打得他满地找牙！”

宋齐轩虽然知道这是蜂妖的激将法，但还是拗不过小樨，撤了灵符。

灵符刚一消失，蜂妖就化作一阵黄沙逃走了。

“有本事你别跑啊！”小樨朝空中喊了一嗓子，吐了吐舌头。

“行了，穷寇莫追。你呀，还是好好修炼吧。”宋齐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咕咕，咕咕。”

两人突然听到鸽子的声音，回头一看。

“是师傅的飞鸽。”小樨跑过去，拿下鸽子腿上的书信给宋齐轩。

宋齐轩打开一看，“不好，师傅那儿有点麻烦。”

老道一个月前收到南疆同门师弟寄来的书信，说是南疆出现了一直极难收服的妖怪，想请他前去帮忙。

“师傅让我带上所有法宝，即刻前往南疆。”

小樨是树灵，由于她道行不够高，是不能离开自己的真身太远的，只能留下来。

可是谁都没想到，那只蜂妖会卷土重来。

这天小樨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在树上打盹儿。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她挥了挥手，以为是飞虫。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痒痒的。她不耐烦了，睁开眼刚想骂，一张大脸正凑在自己面前。

“你醒了啊。”蜂妖坏笑着。

她吓得一个不稳，从树上摔了下去。

蜂妖飞速冲下，接住了她。

“你这个混蛋，又来干什么，快给我放开！”

“嘿嘿，好不容易到手的大餐，怎么能放开呢？跟我走吧！”

小樨有些慌了，她一个人，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还没等她出手，额头就被点了一下，紧接着全身都动不了了。

“上次那小子的定身符挺好用啊，我也独创了一个，正好在你身上试试！”说完就把她带走了。

院里的桂花树同时也被他连根拔起，“破土，出！”

小樨被他带着到了一个山谷，山谷里生机盎然。但蜂妖并没有摄取她的精元，而是把桂花树种在了山谷里。

听山谷里的其他妖和灵说，蜂妖叫做胡晁，他们也都是被抓来的，至于这只蜂妖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是因为，他天生就没有尾针。

山谷被胡晁封住了，除了他，里面的人出不来。

小樨很担心齐轩，南疆的妖怪那么厉害，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他回来了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她有好多次想逃出去，但都没成功。胡晁虽然没有尾针，但还是比她强些。

月夜下，胡晁拎着两坛子花蜜，坐在桂花树下。

周围的生灵闻到花蜜的香味，都陆陆续续地跑了过来。

胡晁笑了笑，将其中一坛扔给他们。他就着手里的一坛喝了一口，向树上的小樨递出去。

小樨没接，让他有点失望。

“你何必对我不理不睬呢，我不是没吃了你吗？”

“你到底想关我到什么时候，我要回去！”

“回去？见那个道士？我说你本质上跟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干嘛和道士混在一起。”

“我跟你才不一样呢！我练的是道法！”她哼了一声，“你练的是妖术。”

胡晁愣了一下，“我倒是想练最强的妖术……”他自言自语。

小樨没理他，望着月亮。

胡晁也望着她，摇了摇头。

三个月后，这个山谷终于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宋齐轩破了封印，击败了胡晁。胡晁死了，山谷里的生灵都四散逃走。

小樨的真身又被带回了小院。

宋齐轩告诉她，南疆的妖怪实在太过厉害，师傅和他合力才将其打败。可是师傅自己也用尽力气，死后飞升了。自己在南疆休养了两个多月，心里记挂着她，用了瞬行术回来，才发现她不见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阵阵甜香钻进了齐轩的鼻子，他逐渐清醒过来。

眼前再不是什么古色古香的小院，而是自己每天都经过的小巷。

小樨正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他。

“我记起来了。”齐轩神情木讷地说，“不是我。”

“什么！”小樨转喜为悲，“你不是记起来了吗？”

齐轩苦笑，“七百年前我没有去山谷救你，我早在南疆就死了。”

小樨如雷击般愣在原地……

胡晁生来就是一只不完整的蜂妖，他没有尾针，杀不了别人。

他从小就被同族排挤，认为他丢了蜂妖一族的脸。别的妖想学会怎样做一个好人，然后修成正果。他却一直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坏人。

他为了向同族证明自己，他不断地抓其他生灵回来。后来，抓到了一个树灵。

那女孩儿挺可爱的，不像桂花，倒像个小辣椒。

她整天闷闷不乐的，大概是在思念那个小道士。胡晁知道那个小道士去了南疆，只是不敢告诉小樨，他永远都不会回来救她，他已经死了。

可是胡晁不想让小樨永远都这样下去，所以，他用了自己的修为，换来了五十年的阳寿。

山谷里的那场营救，是他演的一场戏。

回到院中的生活，五十年的平静和温馨，付出的代价就是，五十年后他修为散尽，永远都只能做一只没有尾针的蜜蜂。

小樨落泪了。

那只不合时宜的蜜蜂一直绕着小巷里的桂花树飞，停在了小樨伸出去的手指上。

“从山谷出来的五十年，一直到齐轩寿终正寝，原来，是他。”小樨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身体慢慢变得透明。

“小樨，你……”齐轩看着她在消失，想抓住她，却什么都触不到。

“唤醒转世之人前世的记忆，是逆天而行，我和他一样，要付出代价。我马上就要消失了，永永远远都会留在树里。或许是上天安排的，最终都要我和他相伴。”

小樨的笑容停在了那一刻。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不见了，夜幕降临，墙头上再也没有那个少女，只剩下狸花猫。

齐轩好像做了一个梦，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直到他妈妈喊他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小巷里，骑着自行车的少年总是会在桂花树旁停留片刻，逗逗猫。

一年四季，总有一只蜜蜂在桂花树旁飞来飞去。

小樨说得对，也许，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