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清空了高中时期的所有同学的QQ号。说起这个所有,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三年来顶多也就借抄个作业的交情。
然而,我却唯独留下了一个,那就是:王二胖。
事实上,跟王二胖的熟识,完全是因为她胸脯上那两坨肉。
高二秋季的运动会,王二胖参加了女子2000米长跑。要知道,拽着200斤的肉在高温下的橡皮跑道上跑上满满8圈,这绝对是个煎熬。
在王二胖第三次经过我们班的聚集地时,大伙儿群体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声音,对,不是掌声,是嘲笑声。这波嘲笑声,远远的超出知了的最大分贝,它像百万只刺一样,缓缓地扎进人的心里,痛得隐形。
尽管已经同学了一年多,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注意王二胖,她像一个不规则的球一样在艰难移动,蓬蓬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晕湿服帖的粘着头皮,上半身也已经被浸透。因为胖,胸脯发育得十分地好,并伴随着步伐的起伏,像水球一样的上下弹动。这俩东西,搁柳岩身上那叫巨乳诱惑,搁王二胖身上那叫巨大灾难。
这看似很有喜感的场景,却让我陡然间觉得很难过,因为这两个巨大得有些骇人的肉球让我想起了儿时脑袋上顶着的那两个突兀的脓包。后来我想了很久,都没找出这两者的相似点。
在那次运动会结束众人都散去后,王二胖匍匐在红白交错的跑道上,狼嚎起来。在她哭得快要睡着时,我躺到旁边,说,嘿,王二胖!
之后王二胖的举动,让我一度产生了撕烂自己嘴巴的念头。因为王二胖简直比牛皮糖还牛皮糖,她像一个野草一样,坚强地扎根在我的每一寸土地上,迅速地成为了我的同桌、队友,以及任何可能出双入对的同伴。
在两周后,看着嬉皮笑脸站在我宿舍门口抱着大包小包嘴里还叼着薯片不停地嘎吱嘎吱咀嚼的王二胖,我终于爆发了,你有完没完?
王二胖显然是被我吓到了,她瞪大了眼睛,嘴里的薯片卡在了喉咙里,呛得满眼都是泪。我忘记了生气,连忙帮着她顺气。最后,她又望着我傻呵呵地笑,还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包薯片递给我。从此,她又成为了我的唯一的一个室友。
班上同学对我和王二胖的组合似乎没有太过惊讶,怪癖和傻X,在一起毫无悬念。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当然,是我所谓的相安无事。
期间也会冒出一些小花边,比如全班最丑排名:王二胖,第一;我,第二;没有第三。
我瞥见王二胖偷偷地拿着这张排名在看,在看着我瞅着她时,她迅速将纸吃进嘴里,然后傻呵呵对着我笑。
良久,我们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她开腔,你都看到了?别在意,他们是嫉妒你成绩好,小说写得好。
我瞄了她一眼,你还是第一呢。她开始挠头,我不在乎这个,你也别在意,他们是嫉妒你成绩好,小说写得好。
你怎么知道我小说写得好?
上次给你叠被子时不小心看到了,嘿嘿。写得真好!你好厉害!
我没说话。
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真觉得我写得好?
她狠狠地点头。
以后要想看别偷偷摸摸,向我要就行。
然后,我又一次为自己的决定懊悔,因为她每次的观后感是,太纯了,没想到有这么纯的男女主角。下次,能不能来点肉?至少kiss要有的吧?实在不行,牵个小手也行啊。
这个王二胖,身心都早熟。
离高考时间越来越少,同学变得越来越乖,因为家长来得越来越勤。在高考前的近三个月,班主任要召集高三同学和家长开大会,他希望找个学生代表作为考前标榜来平息家长日益焦躁的心。于是,他找上了我。他递给我一堆材料及演讲稿范文,希望我自己写篇文章然后周一作为学生代表在大会上宣读。
我看了看,递还给他,我不愿意,你找别的同学吧!
班主任急了,其他同学都没你优秀。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我反驳道。他强迫式的将材料塞到我手里,转身就离开了。
一回到教室,王二胖就黏上来,舔着脸问,班主任找你,有啥好事?
我将材料扔给她,你看吧!
王二胖接过去,细细地研究了一番,然后哇的一声大叫,太帅了,这样一来你马上就要成为学校名人了,然后你爸爸就会特别高兴,然后·······
你有完没完?我不知道哪来的气,冲着她大吼,然后离开了教室。
我在足球场的坐席上坐了一整天,没有上课,没有看书,就这样安静的坐着,直到天黑。肚子饿极了,正准备起身时,王二胖一声霹雳响“可让我找着了”,还不停地在喘气。
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开始脱鞋子揉脚,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我看着她满是血泡的脚,突然鼻子一酸,你今天找了我一天?
嗯,你跑出去后,我就跟着去找你了,可是你消失得太快,我胖,赶不上。然后我就去你常去的市中心图书馆、公园、江边、宿舍、食堂去找。我觉得,我总能找到你的。嘿,我真的还是找到了。她一边揉着脚,一边傻呵呵地笑。
之后,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因为我们彼此都知道,周一的大会,全班的爸爸妈妈都会到,只有我们两个的,永远都不到,因为他们或许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有那么一个女儿,她在经受着高考的凌迟,在接受水火的考验,在接受着爱的缺失和遗弃。他们有另一个完整的家,又怎么会去关注多余的无用的累赘?
到了周一,我没有上台,和王二胖逃课去了外滩。我们一直坐在江边,少有的沉默,就像是巨大的告别,带着无法言喻的悲怆和挣扎。到了夜晚,彩船开始出没,王二胖提议到,要不咱们去坐船吧?
我们来来回回的坐,直到坐到最后一班,开船的大哥受不住了,小姑娘,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王二胖很无辜地说,我们把钱都花在坐船上了,没钱回家。大哥叹了口气,塞了20元钱给王二胖,然后进内舱去熄灯。
之后我们就揣着20元钱,找了家偏僻的网吧,两个人上了个通宵,我记得很清楚,她看了一夜的《宫》,因为她最后的评价是,尼玛,咋一点肉都没有?
一整晚的熬夜,搞得我俩都严重缺觉,回到宿舍躺着就睡。朦朦胧胧中我听见王二胖说,不行,得先吃个早饭再睡。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早饭。
然而,这一去,王二胖再也没有回来了。后来也是她爸爸来学校收拾的东西。
据说,那天早上,有个大胖子卡在了学校食堂的弹簧推拉门那里,四周人围成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看着她像绿头苍蝇样儿挣扎着四肢,不停地摆动,都在大笑,没有人上前帮忙。大胖子全身湿透,又露出胸脯上那两块羞耻的肉。
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王二胖的那两坨肉,就像我儿时脑袋上的脓包,一直承载着巨大的嘲笑和羞愧。
它们永久的化不开、丢不掉,因为没人去安慰,没人去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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