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等我再次见到王二狗，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

那时我刚从北京的一所医科大学博士毕业没多久，在朝阳的一家三甲医院刚找到了工作，暂且安顿了下来。没想到一次在抽血窗口经过时居然碰到了他。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在你的身边总是有不经意的人与你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尽管你们相隔很远或看似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我趁着他不注意小心地走到他后面，伸出手迅速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这个男人敏捷地转过身来，一眼就认出了我。

“嘿，林宇，你咋个在这点？”他操着一口怪异的川普。眼睛里闪出光来。

“嘿嘿，看我穿的是什么？”，我指着自己的衣服笑道。这时我得以看清他的脸，他的面色略微发黄，右颊多了几个暗疮，但他嘴唇上方标志性的那颗痣还在。对比起六年前的那个青涩小子多了很多沧桑。我会有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是应该是因为他那个油亮老气的二分头。

看到我身上的白大褂，他顿时明白了。“可以嘛，当医生了，穿的人模狗样的。”

“哪里哪里，混个小钱。”

“我记到原来初中我们班就你的成绩最好，现在果然有出息了，知识是改变命运撒。”

“哪里哪里，对了，你这是什么问题？怎么来医院了？还到了北京？”

“没得啥子事，小问题。”

我忽然想起要去找郝大夫的事，打断了他。“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我们留个电话一会我下班一起吃个饭吧。”

二狗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和我互存了电话。

“可以嘛，用iphone了”我打趣道。

“这东西没得板砖好使。想起我以前打群架的时候，抡起一块板砖就敢冲进人群里面和那些拿铁棒的干。那些人胆子小的很，就是叫的凶。”他笑着对我说，顺势掸了掸身上的灰。

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再次道别过后转身走去。

02

我和王二狗是初中同学，那时他在学校里可是风云人物。

有一次二狗在晚上睡觉前坐在床上抽烟，点燃后夹着烟沉思，结果思考思考着就倒下睡着了，那烟头掉在床上，把被子给引燃了。幸好半夜里宿舍里同学被烟呛醒了，发现的及时，不然他的小命连同舍友的小命应该就在那时没了。

二狗则在广播里被通报批评了，还是他最讨厌的校长亲自发的言。校长除了长得有些像成龙浑身上下没任何东西讨人喜欢，更何况有好几次二狗翻围墙跑出学校都被他抓到了。当二狗听到那令人作呕的官派腔调：“下面说一个通报批评，初二五班王xx同学…”，十分愤怒，转过头悄悄地对我们说，“这个瘪三，毕业了我一定要搞他一顿。”

从此以后二狗一直拿这件事标榜自己，说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一定会发大财。一周后他拿着家里给的七天的生活费去校外打了半斤散装茅台准备庆祝。他在周末跟我们说信不信他可以一口干掉一瓶，但舍友们都以为他在吹牛逼所以不搭理他。二狗见没人理会，怒火中烧，提着瓶子咕噜咕噜一口就下去了。

结果当然是醉了。他过了一会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把小杰摁在了床上，压在身下，上下其手，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着谁的名字。我们见此情况急忙冲上去把他拉开，甩到另一张床上去。二狗翻了一个身四肢张开，只上半身伏在床上。小杰马上挺起身来，朝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大骂了一句“艹尼玛的”，便冲上去对准二狗丰满的臀部来了两脚。

之后二狗昏睡了一天。我们给他开了假条。但面临着一周的生活费没有了的窘境，我们都以为二狗会来给我们借钱。可没想到，他没有。

我们的食堂是到窗口点好菜，然后卖菜阿姨拿铁盘子打好菜付现金的这种模式。饭和汤都是自己打而且免费。又因为放盘子的地方离打菜窗口比较远，没什么人。二狗每次就偷偷的拿一个别人吃过的盘子，到旁边的水管洗干净擦干，直接去打饭。然后拿一个小碗去打汤把里面的菜都挑出来，就这样熬过了一个星期。

那件事后我们一直在讨论着二狗。吸引我们的不是二狗当时的确硬了，而是被侵犯的同学告诉我们说二狗压着他时嘴里一直挂着林娴的名字。且不说林娴和这事有没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而二狗一直没有和我们谈到过林娴，这一点很不像他的风格。平时对于遇到各种漂亮妹子他都会过来和我们吹嘘。所以之后对于林娴，我们便更加关注了。

03

林娴是班上那种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女生，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呆呆地看小说或者漫画书，成绩也不是太好。最主要的是林娴比她高了一个脑袋。我们至始至终想不通二狗为什么会喜欢她。到后来我们实在受不了了便直接去问了二狗。

二狗脸上突然变得通红，我想不到他居然还会有害羞的时候。如果我们不说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醉酒后说着林娴的名字吧。

“你们知道夏天热的不行时一头扎在冰凉河水里洗澡的感觉吗？”我想到林娴的时候就是那种感觉。二狗开始露出傻笑，“但真正见到她时，身上却像是火在烧。什么也说不出来。”

“得了吧，你就是想女人了。”小杰不屑的说道。指着二狗放在床头的脉动瓶子，里面收集有他平时自主活塞运动的产物。

“你这个思想龌龊的家伙，这不一样好吗？”二狗对小杰说。

“怎么就不一样了？”小杰问他。

“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不一样。”二狗转身过去，坐在床上开始把玩他的蝴蝶刀。

后来二狗由于上课的时候用校服盖着打飞机被他旁边的班长发现并向班主任举报了，二狗被迫从第二排调到了最后一排一个人坐在堆垃圾的角落，和林娴只隔了一个过道。

二狗十分高兴，虽然他不知道是谁举报他的，但这对他来说却是因祸得福，因为他有了可以和林娴更接近的机会，也就没想这么多了。

然而林娴根本没有注意过他，依然像往常一样看自己的小说。不过二狗却有了和她说话的机会。

“帮我丢一下垃圾”

“好的”

“谢谢”

每次的谈话总是这么简短。

由于靠着垃圾箱比较近，二狗经常帮林娴丢垃圾。后来二狗发现林娴很喜欢喝草莓味的酸奶，但只是每隔一天买一次。二狗猜测她可能是因为钱不够，因为这种酸奶对于我们当时的消费水平来说是有点贵的。

于是二狗省吃俭用，有天早上早早的起来，买了那个牌子的草莓酸奶，揣在包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林娴的桌上，用很难看的字迹写了“早安”的字条压在了下面。

林娴走进教室时，看到那个酸奶，又扭头看到了满脸通红的二狗，顿时明白了一切。她的耳根也开始发红，小心地放下书包，坐在了位置上，拿出笔和纸在写着什么。她戳了戳二狗的肩膀，给他递了一张纸条。

二狗伸出手颤巍巍的接过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三个字。

就这样，二狗每天都早早起来去给林娴买酸奶，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脑袋摔了，起这么早。

后来就莫名其妙发现他和林娴在一起了。

从此以后二狗没有在课上打过飞机了，也开始好好听课了，人也比以前精神不少。

04

但他后来的确有一次摔了脑袋，而且摔得不轻，是摔在了钢棍上。

那是一次二狗和学校里两个小混混夜晚时去附近手机店偷了两部手机，被监控拍了下来。他们也不知道店主是我们当地混社会的。

两周后那个男人带人查到了我们学校，其实学校里一些人和这些黑社会是有联系的，况且二狗在学校里很有名，被查到也就很正常了。

一次他和林娴在校外逛时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被一堆人拖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废弃的工厂。

那些人把林娴拉到一边就开始对二狗拳打脚踢，拿着钢管往他头上敲。不一会地上就流满了血。林娴见这个情况，赶紧挣脱那个拉着她的人，冲过去伏在了二狗身上，帮他挡了几棍。那帮人见是女的就停止了动手。

那个男人叫林娴快滚开，说不打女人。林娴一直哭着摇头，始终不肯动，把二狗抱的死死的。

对方没辙，想也算报复了，走过去捏着二狗的耳朵说：“两部手机三千块钱，下星期不拿钱就让你死。”便扬长而去了。

后来二狗住了三个月的院，二狗的父母替他把钱给还了。而林娴的父母知道这事后就让她和二狗不再来往，林娴不肯，她父母就让她转学了。

二狗为此难过了很久，从那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他把这事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也替他惋惜，也从此对林娴刮目相看，只是她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了。

初三毕业时二狗没来中考，之后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了。听小杰说是二狗觉得读书没意思也没有用，回到他家帮他爸爸卖废品去了。

我考完试看着毕业照里的二狗，显得这般落寞没有精神，眼睛里似乎藏着某种阴影。他会这样大概是因为毕业照里没有林娴吧。我顿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想起他那句“想起林娴就像在夏天扎在冰凉的河水里洗澡，但真正见到却像火在烧”，或许二狗是游着游着沉到了水底，埋在了淤泥里面，也就再也看不见光亮了吧。

我一直觉得二狗和我们这些只知道学习的乖孩子不同，他有一种别样的天才。不管是对人对事。我也是后来才体会到他所说的那种感觉，他没有骗我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那方面的启蒙。

05

下班后我拨了电话联系二狗，可他的手机却关机了。我打了十几次还是显示关机，我不明白二狗为什么不和我见面。

我走到查血窗口问正要离开的小李，记不记得那个嘴唇上有一颗痣的病人。他告诉我说：“那个人啊，记得啊。”我问他“他查血有什么异常吗？”小李回答说：“甲胎蛋白太高了，估计是有癌吧。”

我顿时傻眼了，楞在了原地。不一会才回过神来。

我跑到肿瘤科的办公室去查了他的病例。

肝癌晚期，估计没多长时间了。

我再一次愣住，不敢把二狗与这么刺眼的疾病联系在一起。

我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他们说他刚办了出院手续，已经离开了医院。

后来我从小杰那里得知，二狗毕业后就回家去卖废品了，因为他会打交道，做生意又踏实，不几年生意就做大了。他在我们当地买了几套房，还盘了三家店面租给别人，但却一直没有结婚。

而且他毕业后真的找机会把校长打了一顿。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发生了什么，他的故事是关于林娴还是哪个女人。只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略带中二又逗逼的毛头小子的形象。

还有她心爱的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