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过后,雨水不减。
院中的山茶在小雨中舒展腰肢,一朵朵雪雕似得展在枝头,房门敞着,秋风夹着雨丝灌入,惊醒了发呆的她,朱安的眼里从来就盛不住这满院的山茶。
昨天的针线要拆了重做,一会还要给娘娘熬些汤祛祛寒气,院子里的落花还没打扫.....有一千个事念在嘴中,只是为了掩盖心里的那一个。
天气一凉,他的咳总止不住。
雨一直下,冷风四处流走,寂寂廖廖,屋里有种凉薄的气息。什么事都没发生,朱安望向院子里,只不过是山茶花开的很漂亮而已。
她突然哭了。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故事,它仿佛早就注定,不是因为恰巧,也不是因为错过,如果它刚好是悲剧,那么在故事开始时就已注定。
【横眉冷对,谁是谁非】
一朵花的花期能有多久?十天、一个月还是半年?以前朱安不懂,今时今日,便知道,也许只有一刹。
那一刹那,是初见,本应是惊鸿一面的初见。
有人说,后来怨恨那么深,只因为当初相遇那样美,朱安苦笑。
那日一路笙歌,花轿匆忙。一只中等大小的脚小心翼翼的伸出,可惜没落稳,绣花鞋掉了。她极力想掩盖的丑陋与自卑,赤裸裸的摊开在周树人面前,这是一双缠满棉花的小脚。
朱安不识字,却一点也不妨碍她从他眼里读出鄙夷,厌恶,冷漠……她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什么东西在那里裂开了,流出酸楚的水。
纵使为了讨好丈夫装作没裹脚的事败露,可她不明白,家人眼中恩爱不疑的姻缘,平安喜乐的一生,在他周家长子这里怎么就活生生演绎成不配?
大喜之夜,月光淡淡,疏星点点。她垂首不语,他静坐无话。
熬到夜色阑珊,月光凄冷,朱安柔语请求:“睡吧,睡吧。”
周树人微微一怔,冰封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执书的手指节发白,心中似压了前言万语,可他还是径直走向书房。
清冷而孤傲。
1906年,在他们新婚后的第三天,周树人急忙“逃”回了日本。朱安只记得那一地的伤心,怎么也拾不起。
“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负有一种赡养的义务,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礼物嘛,收下就好。
她别无选择,只身与孤单相拥。
此后十三年,唯有思念常伴黄昏深处。
【别记风情 一时恩遇】
如果把朱安和周树人的婚姻比作荒漠之旅,那朱安就是位苦行僧。十三年后,周树人披着星光归来,朱安随他定居八道湾。在八道湾的时光是苦行僧离水源最近的时候。
家务忙累了,她就依偎在周母身边,在水烟氤氲处看周树人认真严肃的跟学生讨论问题,他长长睫毛在脸上留下两道阴影,历根可数,仿佛在计算时间。
不久,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命运兵戈杀气的清香。
1923年,周氏兄弟反目,因周树人偷窥弟妹沐浴。
朱安的境况忽如地狱般惨烈,周树人淡淡开口,一字一字说的清清楚楚,留在作人家,或是回绍兴娘家。她把自尊踏于足下,乞求在他左右。
遇到周树人,朱安很努力想让自己的青春开出花朵,用自己的温柔芬芳他,让他释怀那不甘。在新居阜成门胡同的生活中,这种渴望慢慢灼热成讨好和迎合。
一天,周树人扫过她柔软的额发,轻声说,日本有一种甜点,很好吃。她一怔,下意识应道,是的,我也吃过的。
周树人教邻居女孩子做运动,她一双小脚也跟着偷偷摆动。女孩子们吃吃笑她,满是讥讽,她没尊严的继续,为离他的世界更近一些。
有人说,朱安没错,周树人也没错,错的是那个时代。
她只是单纯的想。
因为不爱,所以都错。
【缘起缘灭今生无他】
如果苦行僧自以为找到了水源,其实是海市蜃楼呢?如果在朱安自以为总能等到周家少爷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却又一次躲不开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呢?
一个名为许广平的女人挽着周树人的胳膊,一跳一跳的闯入朱安的生命。
这颗朱砂痣来势汹汹,迅速烧热了周树人眼里的黑色,许广平日日到访,周树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们的书信联系是那样频繁和真切,1928年同居,1930年许广平有了周树人的孩子。
朱安溃不成军。
多少个静坐无语的日夜,多少个孤灯难眠的春秋,多少煎心与衔泪都溃不成军。
周树人宠爱广平三年,广平陪伴周树人十年,他们的爱情是缠绕在一起的凌霄花,把朱安变成开在花旁最守旧最庸常的杂草。许广平是陪在周树人身边的战士,朱安却是旧时代馈赠的遗产。他们是轰轰烈烈的爱情,她的一厢情愿是酸楚苍白的独角戏。
“周先生对我并不算坏,彼此间并没有争吵,各有各的人生。”朱安很聪慧,至少在看破她和周树人许广平的关系上,她有深刻思虑。
爱情中从没有谁顶替了谁的位置,有的是因为前者太过平凡,在时间流逝中,被悄悄遗忘。有些平凡就是可以用时间轻易抹去,犹如尘土。
病危时,朱安想着的还是灵柩回南,葬在周树人旁。她以正妻的身份恳求许广平,可叹因缘无踪,无法重逢,最终她被葬在周母坟旁。一抔黄土埋下的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野心和如风的往事。
朱安空无一字的墓碑,将痴情守成永恒。
【爱与恨的千古愁】
一盏灯,一院花 ,一隅的喜怒哀乐 ,一生的颠沛流离 。她用尽生命来恋他,寻他,等他,他却大步向前,从未回头。她把全盛的自己都献给了这一段无终的仰望,只换来他压抑的叹息。
滚滚红尘里,朱安是最寂静的一抹绚烂,没有绽放在周树人的心头,却惊醒了后人的笔尖。她的忍让迁就,她的委曲求全,她的牵挂,她的和顺是周树人眼中的白饭粒,可她心中的挚爱真爱慈爱是挥洒在后人心头的白月光。
朱安,此一生未安,愿来世不要再守着不会开花的树,别等不会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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