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第一世初见你，你才5岁，那时你是一个调皮又文静的小男孩，目光清澈见底。我也不大，比你小3岁，地道的小公主一枚，我有一双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任谁都想多看几眼。
你是喊我幺妹儿的你的舅舅的姐姐的孩子，你舅舅的爸爸妈妈是你的外公外婆，大家都唤我幺妹儿，喊你石头。你的外公和舅舅一年中只有在最热闹的时候才会突然冒出来，常常吓我一跳，让我欢喜一阵，然后就只剩下空气。他们太飘忽了，每次都是踩着鞭炮声来无影去无踪的，使我摸不着头脑，也好，反正不存在什么情感上的羁绊。
那天，你妈妈把你领进门，你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我，我也一下子就看到你了，那时你眼里火势正旺，荡漾出的热浪使我感觉到空气中全都是你，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我正用大眼睛打量着你，我多想好好地看上一会啊，却没想到你是如此冲动。你踩着飘逸的猫步飞过来，拦腰抱起了我。你把我抱起来你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带着我也屁股着地。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你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我的眼睛，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你眼底，也许我们就是在这一刻把对方永远地留在了心底吧。然后，你搓摸我的脑袋，弄乱我柔软浓密的黑发，又去扯我的耳朵，又歪着脑袋用食指刮我的鼻头，刮完鼻子，又用手指头挑弄我的嘴巴和舌头，你的手指头有股好闻的味道，我有点控制不住口水。
我只得努力地把头偏向一边，你就哈哈、嘿嘿地笑，我的眼睛看向地上，又忍不住瞟一眼你，你又盯着我不放，我忽然就觉得心跳得厉害。
大人们在边上有说有笑。你妈妈真好看，白嫩的皮肤，响亮的嗓子，她说话一句接一句，完全停不下来。她一脸笑意，她的眼睛总像在看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好像逃不脱她的眼睛。她也没拉下我，我看着你的时候就感觉到她也一直在看着我。但我想，她对我是友好的，也有可能是友爱呢，她看我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更响亮，笑声也更大。
我感觉你舅妈招架不住你妈妈，她声音小许多，笑声总是一卡一卡的。只是在你妈妈出门的时候她才发出了一次像模像样的连成一串的笑声，还大声说了些什么，使你的妈妈频频点头。你的外婆慈眉善目，但是是个急性子，有你一样的冲动劲。她一个劲地赶你妈妈走。也许孩子们长大了，都会被妈妈这样赶出门吧，你呢？你这么小就被赶出来了吗？你似乎心思全在我身上，你妈妈走的时候喊你你也没搭理。
你真的留下来了，这么小就被你妈妈赶出来了，赶到你舅舅家来了，舅妈难道不会赶你走吗，我看她…。真该感谢你的好妈妈！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差点就喊你“爸爸”了。
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你出现之前，我的世界是多么沉闷。我被限制在庭院之内。我常常独自坐在屋前的树底下拔弄着树枝，捉弄捉弄小蚂蚁，无聊得很。除了无聊，我只剩下眺望，只剩下倾听，我对光线的变化、各种声响十分敏感。
屋子建在山腰，庭院下面是层层的梯田。庭院西头是上坡路，向上伸到树林里，和屋背后的树林连成一体，那是你的外公和舅舅出没的地方。屋东头连着一座石板桥，桥下有潺潺的流水声，你舅妈常常拎盆菜或衣服过了桥往上走。她往上走一会，就听到哗哩哗啦的水响，我看不见她在搞什么。无数次我都想去看看，但我担心你舅妈特别是你外婆太冲动，冲动其实对身体特别是头脑不好！对她们如此，对我也如此，所以我只是使劲想想。
你来的时候是秋天。我们很快形影不离。我紧紧跟随着你，你到那我就到那，我在那你就在那。偶尔我也勇敢地走在你前面，边走边不停地回头张望，我害怕你突然丢下我。
那年的秋风特别长，它把我们吹出了庭院，把我的世界吹大了一倍有余。我顺着风儿欢快地随着你走过了小桥，我们坐在小溪边玩泥巴和石子，搭着未来可能用得上的房子。我们也会站在你舅妈捶衣服的石板上玩水，也常常把树叶丢进水里。
你总是一口一个“幺妹儿”，你说“幺妹儿，快看啊，你的房子建好啦！”“幺妹儿，我带你坐船吧。”“幺妹儿，快来抓蜻蜓”…我常看着你一身泥巴一脸水的样子呆立不动，傻笑不止。
秋风把好吃的源源不断从你的小手上吹进我的嘴里，我吃遍了你吃过的所有东西，比你吃得还要多。你常常把吃的放在手掌上伸到我嘴边让我去咬去舔，我高兴地照做不误，乐此不疲。在你面前，我变成了骄傲的小公主。
秋风把你和我吹过了屋头屋角，吹进了你的外公和舅舅出没的地方，吹到了屋后的小树林子…我兴奋得东瞅瞅西瞧瞧，又要随时能看到你，那些日子，我的大眼睛全部派上了用场，并且越发水灵灵。
我像你的影子，随着你奔跑跳跃。我像你的玩具皮球，直着滚转圈滚跳着滚。遇见你，我才发现我有运动的天赋，我急转弯能做到基本上在原地调头，又急又弯，又快又稳，关健是转的时候一个回头，我的大眼睛要在转前那一瞬间先身体转过180度，连你都做不到的。你每次都把手掌拍得通红，脸上也红红的，只是笑得有些夸张。我知道，你是真心夸我，不是想看我的笑话。你不知道，我转得这么快是担心对不上你的眼睛了。
日子像门前美丽的小溪，我们乘着树叶做成的小船漂浮其上，小溪哼着清新动听的小调，载着我们欢快地向前奔流，转眼就穿过了秋，流进了冬。小溪明明在流淌，小溪却仍然在那里没有流走。只是有一天，我把自己流走了。
那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我们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一直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那之前，你带我去了屋东头山坡背后的那户人家庭院里玩，他们家有个和你差不多高的小男孩，他的眼睛眼白多，经常对我翻白眼，一点都不好看，所以我并不是太喜欢他。
乘你们玩得起劲，我去了趟他屋里，意外地在一间堆着稻米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小碗米饭，饭面上还有几小块肉丁，当时我正好有点饿，肉也散发着香味，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正是天赐良机，我没忍住就把肉给吃了，然后赶紧出来，来到你身边，你正好说出那句话“幺妹儿，跟哥回家。”
02
“幺妹儿，跟哥回家。”幺妹儿跟你回到了家，你先进了屋，坐在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坐的地方。我刚刚踏进门槛，站在你第一次看到我时你站的位置，我们的目光再次交汇，在目光连成的银河里有无数颗亮晶晶的星星在闪烁。也许是命中注定，在那里开始终归会在那里结束吧。
那一刻，在你清澈透明的双眼里，我分明又看到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我感觉到你烧到我了，烧到了我的心，我的内脏，从里向往红火地烧着，我想叫喊，我听到声音在喉咙里翻转，咕咕地向外吐出一团团白色的泡沫，我流着泪扑向你，我也想过用你来时的飘逸的猫步，我也想冲动地抱起你，不知怎的，我居然只是滚向了你。
既使是滚，我也终究没滚过最后一米，没滚到你脚下，对不起，又让你多跳了一米，还是你一如当初那样抱起了我，你火热的目光穿透了我，我听到你疯狂的歌唱起来，从来没见过你这般嘶吼地歌唱。你的嗓门真大，比你妈妈的嗓门更大，你的歌声似乎永不停息，不断拔高。你的外婆，舅妈，后来还有许多人都加入了你的歌唱。
我记得合唱的高潮中你接过一只大碗往我嘴里灌水，虽然你从来不曾这般粗鲁地喂我，但只要你喂我，我就开心，只是水里有肥皂的味道，小溪的石板上也有，我无数遍闻到过，错不了。
可是，对不起，肥皂水的味道太浓了，我用尽全力把一口泡沫喷到你脸上，就顺着泡沫飞了起来，我飞到你眼里，我想潜入清澈的溪底，却被泊泊的溪水冲了出来，我太轻了，我控制不住自己轻飘飘地飞起来，飞出了你的怀抱，飞出了大门，飞上了天空。
合唱仍在继续，歌词中有一句是“吃了老鼠药，快灌肥皂水，快灌，快灌，啊！快灌。”可是声音越来越小了。我越飞越高，向曾经我们目光熟悉的高高的天飞去，越飞越远，向曾经我们目光熟悉的远方飞去，我背对着夕阳飞去，我们嬉戏打闹的天地，还有你，渐渐地缩成一个小点，我听到的最后一句颤若游丝的歌词是“幺妹儿，你回来啊！”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响
跳下了山岗
流过了草地
来到我身旁
泉水呀泉水
你到哪里
你到哪里去
唱着歌儿
弹着琴弦
流向远方
请你告诉我的心上人
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家乡
只要他听到这泉水叮咚响
那就是我
在他身旁尽情歌唱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响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
流向远方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响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
流向远方
（《泉水叮咚响》是词作家马金星与作曲家吕远合作创作的一首歌曲，这里引用第二节）
03
在我的意识细若游丝之际，我的调皮文静的朋友啊，我忠实友善的伙伴，我的小恋人，你像泉水一样叮咚叮咚敲打着你的童年和我即将寂灭的世界。
从小溪边回来，你也会捧几把马齿苋之类的猪草带给外婆，从林子回来你也会夹几根枯枝放到灶房，你也扫地也捡庭院里的动物的粪便…你认真文静的一面，为什么只有在我即将离去之际才同等清晣起来呢？
一直以来，我沉迷于你的快乐无忧。有你的陪伴，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快乐无忧下去…可是我随着夕阳掉了下去，我合起虚无的双手，以我忠诚于你的名义祈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