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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能找回自己的儿子了,这个残酷的答案在他心里很清楚,他就像是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已经接受了呼之欲出的命运。
五年前,他从建筑工地下班回来,撑着疲惫的身躯,摇晃地走在泥泞的路上,还没走到家门口,年迈的母亲,哭的满脸泪痕,撞到他身上说,李猫不见了。他稳住情绪,镇定地安慰伤心的母亲说,妈,不要怕,说不定是李猫跑到哪个同学家去玩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厄运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巧妙的掩饰了悲痛的部分。母亲没能停止哭泣,慌乱地说,都找过了,没有。他扶着母亲将要倒下的身体,心在慢慢地往下沉。
警察来了,开着崭新的轿车,行驶在村落的小路,扬起漫天的烟尘。村子不大,自古至今住了百户人家,他不甘心,再次一一敲响破旧的木门,没人知道他的儿子去了哪里,像凭空消失在炊烟的天际。恐惧开始慢慢撅食他的勇气,人们告诫他说,报警吧。于是,他深信不疑一辈子不会拨打的号码,讽刺的在他的指尖划过。母亲瘫倒在院子的墙角,内疚悄无声息地袭击了她。
他迷惘地看向围观的人群,警察举步朝他走来,这个院子是他40岁结婚的时候,母亲借了所有亲戚的钱给他盖得。同村和他一般年纪的人,早在20岁的年龄,美满地组成家庭,享受天伦之乐了,他人长得丑,没有一技之长,父母操劳半辈子没存住钱,没有哪个姑娘甘心嫁给他。
“你是李国峰吧?”那警察问
“是的,警察先生,我儿子李猫不见了”他委屈地说,企图获取警察的好感。
“什么时候不见的,具体时间知道吗”?
他暗暗想,话在嘴边没说呢,母亲接道“晚饭的时候,我在做饭,李猫说出去找同学玩,等我做好饭,不见他回来,我就去找,找了全村,仍没能找到他”
“没说去哪个同学家吗”?警察问母亲
“我没留意,当时在做饭,没放心上”
问话结束,警察合上记录的笔记本,思索陷入寂静。
冬日的风,凛冽的穿透低矮的院墙,毫不留情的欲要冰冻热闹的人们。接下来就是更多的警察涌入这个不大的村庄,整个气氛凝重庄严,嫌疑人员和嫌疑车辆被排查,蛛丝马迹深究,然而遗憾的是,没有半点头绪。仿佛整个世界是一个园子,我们力所不及的在园子外面。他的劳累加深了几许,母亲不再面无表情地枯坐着。夜晚和白天变得没有区别,没有睡眠,灯火通明的村子,寂寥的如同千年的水潭。还是有希望的,第二天叶佩兰说,当晚她从村口赶集,看见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停在河堤不远的大坝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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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铭贩卖儿童已经是老手了,经他手转卖的儿童,到目前为止不下10个,这些儿童,有的被卖到偏远的山区,藏在大山深处,有的被卖到沿海的小城,打渔为生。买家总是有的,顾子铭有一套他自己的联络方式。李猫成为目标是在他外出赌博回来的路上,最近手气差,顾子铭没少输钱,恰巧李猫在河堤一个人玩耍,天色渐暗,歹心作祟,他决定干一票。
渐渐靠近李猫,顾子铭摆上谄媚的笑容,按照村里的辈分,李猫应当叫他一声叔的。他虽不是和李猫同一个村,但是顾子铭和李猫的爸爸李国峰有过短暂的交情。那时候,李猫还没出生,李国峰结婚不久,老婆生下李猫之后,就跟别人跑了,顾子铭作为李国峰的牌友,碍于交情,买了二两白酒,一篮鸡蛋,登门抚慰越发郁闷的李国峰。猫三岁的时候,他们又见过一次,此后,怕是两年没见了吧。
“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呢?”顾子铭问
“哦,我在这等我爸呢,他下班经过这里,我要给他个惊喜”猫幸福的笑着说
“走,别等了,你爸在我家呢”顾子铭道,顺势拉起地上的猫。
“真的吗?”
“真的,我和你爸几年没见了,约好今天在我家叙叙旧”
猫欢喜的拉住顾子铭的手,抑制不住的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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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在叶佩兰的院子里来回的踱步,李国峰电话说,叶佩兰知道新的线索,马不停蹄的赶来的警察,踏进叶佩兰的院子,李国峰怂拉着一张脸,木然的呆立在门廊。欣喜的感觉没能保持三小时,在听到叶佩兰说,看见黑色的面包车时,他已然激动地跑去告诉母亲,找到猫有希望了。然而等他和警察通了电话,再跑回叶佩兰的房子时,叶佩兰却矢口否认所说的一切。
警察无动于衷地观察着叶佩兰,叶佩兰骄傲的昂着长长的脖子,那姿势里有逐客的冷漠和事不关己的超然,更有不关我事的胆怯。而日子一天一天无比缓慢的穿过李国峰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母亲恐是因为内疚煎熬,在李猫失踪后的半年,终于发疯了。家的破碎容易的在一指之间,幸福的泡沫,绚烂多彩的,曾经那么美好。警察很早以前就远离了这个村庄,立案,等待结果,遥遥无期的悬念,折磨的他白发爬上头顶。他老了,比60岁的人还老,人们记得他不过40多岁光景。傍晚来临,夜幕拉开,凄冷的房间,孤独环绕,他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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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铭没有把李猫带回家,走过河堤,他诱导李猫说,上海的夜景美丽的像西游记的天庭,而且上海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吃不完的好吃的。李猫问,上海远吗?顾子铭心想李猫上当了,转而切换语气说,远,孙悟空的一个跟头翻不到。李猫失落的搓手,顾子铭摸摸他的头说,再远的地方,叔叔也会带你去的。李猫喜笑颜开的握紧了顾子铭的手,他不是没怀疑过,坐上面包车,问顾子铭,走之前不用给爸爸和奶奶说一声吗?他们会担心的。顾子铭拍拍胸脯说,叔说过了,叔保证。
叶佩兰是在大堤遇见顾子铭的,她赶集路上,看见李猫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他们关系亲密,又说又笑的,她没多想,以为是李猫的哪个亲戚,仍然慌忙赶她的路,经过大坝,她观察到黑色的面包车,那是一辆通体黑色的车子,抓人眼球,立刻吸引了她。她心想,要过多少年,她才能坐上这样漂亮的车子呢?消息传来,叶佩兰纠结了半夜,要不要告诉李国峰她所见的景象。良心难安,她选择了,如实倾诉。
顾子铭是个闯江湖的高手,贩卖儿童多年,不仅挣够了,养老的钱,而且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叶佩兰告诉李国峰关于李猫消息的时候,正好有一位朋友在,李国峰一走,他关好院门,拿出刀子,架在叶佩兰的脖子上道,想活的长点,少多管闲事,不然有你受的。叶佩兰惊吓的久久不能平静,而此刻顾子铭的车子,正行驶在开往上海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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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照片不多,仅有的也是一周年的时候拍下的一张,李国峰带着这张照片,去了县城的打印店,复印了几份,装在口袋里,走回了家。母亲疯疯癫癫的整日游荡在村子的路口,人们问她,干嘛呢?她总是说在等李猫,他们告诉她,别等了,不会回来了。她骂那些让她失望的好心人,偶尔难听的不堪入耳,但是没人和她一般计较,相比暂时的不舒服,人们总是会原谅比他们更悲惨的同类。
他想过带母亲一起走,与其守在原地苦苦等待,不如走在寻找的路上,至少伤痛会轻一些。即使到最后,事实难免感伤,但是努力了,竭尽全力了,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能做的,我都做了。
决定是在那天晚上,噩梦惊醒时做的,他发现,改变的不仅仅是屋子少了一个人,还有他的心境,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住在生活了半辈子的房子里,好像如果他不去寻找,恶魔不会放过他。转身回望孤独的村庄,枯萎的花,生长在郁郁葱葱的杂草上面,母亲说什么不走,日夜守在村头的路口,他没办法,双膝跪地,给母亲磕了几个头,重重的,声音响亮的,蹦出了额头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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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猫失踪了,这是顾子铭没有想到的,他太小看了一个五岁儿童的智商。经过合肥中转站,他上厕所,回来李猫就消失了。也许李猫过早看透了他的谎言,他记得在此前一晚,他和李猫入住高速公路的宾馆,上海的朋友问,货到了吗?他没顾忌李猫的在场说,到了,不要急。而且离家太久,李猫想念爸爸,不停的嚷着要回家。顾子铭的美食和玩具,已经没有足够的诱惑力。
气愤的顾子铭四处搜寻,他不相信一个五岁的儿童能跑多远。车辆穿梭,车速飙升,前方几百米,交警封路告知,有车祸发生。顾子铭下车,走向车祸现场,交警拦住他的去路说,先生,不能再往前走了。顾子铭装作不知道发生了车祸问,为什么?交警说,有个小孩横穿高速被撞死了。顾子铭返回车里,点燃一支烟,心力憔悴的吐着烟圈。
他害死了一个人,这个坎,怕是永远过不去了,他虽然心肠狠毒,从不手软,可是那些孩子,毕竟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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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过去了,李国峰的脚步踏过了半个中国,他一往无前的坚持着,关于老家的消息,无论好坏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两年前,他回过一趟老家,母亲消瘦的皮包骨头,叶佩兰的女儿,上大学在火车站被拐卖了,他会想到报应,怪罪叶佩兰的残忍。但是住宿在异乡,他也会想到自己,他光棍了30多年,40岁的时候,母亲实在看不下去,给他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看就是个傻子,乱乱的头发,失焦的眼神,脏脏的衣服,扎着麻花辫子。人们悄悄地在他背后说,多好的女人可惜了。他不明白一个傻女人哪里可惜了。母亲说,那个女人不是一开始就傻的,是被人贩子用药弄傻的。他心软发誓既然买了她,也是有缘要好好待她。苦命的女人,他经常这样叫她。
奈何好景不长,生了李猫,那个傻女人又被拐卖了,当村民问她,老婆呢?他不愿多做解释,随随便摆地说,跟别人跑了。他祈祷她遇到一个好人家,祈祷她的爸妈找到她。也许是报应,现在这句话常常挂在他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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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铭死了,喝醉酒开车,冲到大坝的坝底,淹死了。他到死前都不知道,李猫在离家的第六年终于回来了,那个高速车祸的孩子不是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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