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首发，侵权必究!
他自杀了，那个孤独的袁老师。他为什么要自杀？多少年后的今天，依然是个谜。
随着年代久远，人们也许早已将他淡忘。他那个年代的人也许都已不在人世。但总有一些人，他曾经教过的学生，不会将他遗忘。一切，宛如昨天。
1.
那是一位六十一岁快谢顶的慈祥老头，学校缺英语老师，于是，学校请了他。听说他在美国留过学。
一个草长莺飞，学校后山开满映山红的春天，上午第三节英语课，他走进初中一年级的课堂。
他用缓慢的南方口音，开始给同学们上《龟兔赛跑》那篇英语课文（那时的农村学校，初中才开始学英语。）
“你跑得是多么地~慢~罗!”他带着拐弯儿的南方口音讲起课来生动形象，妙趣横生，引来同学们“哈哈!”的笑声。他独特的授课方法，引起了同学们对英语的浓厚兴趣，大家开始感觉英语并不是那么难，喜欢他的英语课。
而前面那位英语老师上的课，让大家感觉又生硬又难懂，几乎对英语失去了兴趣。正是这位老师，让我对英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袁老师，他孤身一人。
他对学生就像自己的孩子样亲切。放学后，同学们都喜欢围着他，跟他一起走一段儿，然后各自回家。
总是看见他微胖的孤零零的身影，最后慢慢地往家里走着，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和淡淡的忧伤。
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后，他邀请同学们去他家玩。
他家离学校有一里多地，三间旧瓦房，山后是平缓的山坡，山坡上绿草如茵。
在他不大的院前种着一棵桃树，一棵李树，还有一棵枣树。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院墙，靠边有一个用旧砖头垒起的浅浅的花坛，花坛里种着几株白色和紫红色的芍药，芍药花正含苞待放。一大丛鸡蛋黄花儿已经盛开，蜜蜂在花丛间飞来飞去，两三只蜜蜂在花朵上转动着它那亮晶晶的小头，忙碌地吸食着花蜜。
女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围在鸡蛋黄花儿旁边，伸手欲掐几朵，袁老师大度地说:“喜欢就掐吧，同学们。”
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发现老师屋后山坡斜坎上，一片藤蔓植物遮盖着一个黑黑的小洞，直径大概有半尺左右，好奇心驱使他们走了过去。
“袁老师，快来看呀，这个洞里是啥呀？”
老师从屋里捧着用粗黄纸包着的长方条桃酥走了出来，“同学们，过来吃桃酥。”他圆圆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男女同学都围了过来，一人拿了一块儿，“真好吃！老师你也吃。”
“你们吃吧，我吃过了。”袁老师慈祥地看着大家吃。
“袁老师，你快过来看!”袁老师跟着男孩子们来到洞前。
一个男同学把手伸进洞里，他掏出一些鸡毛、竹叶和稻草。
他的手继续掏着，里边变得越来越宽，洞口开始拐弯儿了，这时他听见有小动物“唧唧~哇哇~”的叫声，“里边是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蹲在洞口，盯着洞口儿好奇地看着。
“呀！我摸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那同学继续往里掏着，“听见像小狗叫。”有同学递给他一根竹竿，他伸进去，里边叫声更响了。
男同学用竹棍儿掏着，一只黑色的小狗儿“叽叽~哇哇~”叫着，从洞里钻出来；一只黑色和黄色夹杂的小狗钻出来；最后又出来一只黑色的小狗。
“难怪我家养的黑狗好久没回来，原来在这后山坎上淘了一个洞，生了几个狗娃。不是你们来我还真不知道呢！谢谢小同学!”
袁老师欣喜地看着几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小狗，走进厨房，一会儿，他端出一大盆剩饭和菜汤，小狗们高兴地叫着开始吃起来。
袁老师找出纸箱和旧棉袄，同学们帮忙找了一些稻草，在廊沿给小狗准备了一个狗窝。
2.
“同学们，到屋里坐。”袁老师热情地招呼着。
袁老师的家里陈设简单但却整洁。
低矮的供柜上，有一个漂亮醒目的白瓷花瓶，一下吸引了女生们，那瓶上画着仕女图案，里边插着几枝映山红，一朵映山红已凋谢。
她们走近供柜，伸手抚摸着，小心翼翼地旋转着花瓶，仔细地欣赏。（简书作者薰衣草的清香原创首发）原来瓶身画着《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和贾宝玉，神态各异，美艳动人，栩栩如生，那贾宝玉面如冠玉的形象，一下走进纯真小姑娘们的心里。
那时的乡村，谁见过这么贵重的花瓶呢？那细腻洁白的花瓶在袁老师这简陋的屋舍里熠熠生辉；那惟妙惟肖的《红楼梦》里的人物图案，给一群乡村女孩儿打开了一扇美丽之窗。
堂屋的另一面墙上，立着一个高高的旧书柜，书柜上隐约可见雕刻的花纹，只是有些被砍掉破坏的痕迹，为什么被砍掉了呢？这书柜上原来一定有更精美的雕刻。
同学们一窝蜂地挤到书柜前，争抢着抽书看。
“不要挤，同学们，我帮你们拿。”袁老师微笑着从上面的柜格里抽出一本本适合大家的读物，递到每个学生手里。
“袁老师，这书可以借走看嘛？”同学们渴望的眼神抬头看着袁老师。
“可以，可以，你们都可以借走看。”袁老师慢悠悠地说着。
他们抱着一本书，就像抱着一个宝贝。
临走前，女同学悄悄溜到袁老师卧室门口打量:
袁老师的卧室只有一张简单的床，干净的蓝花图案床单悬在床沿儿，是那时流行的床单，一床素花被，整整齐齐叠成方块儿，枕巾是淡蓝色。
一面儿床头醒目地贴着一张画，当时最漂亮清纯的电影演员龚雪，还有一张郭凯敏的画像。
床边有一张小小的床头柜。另一面墙上立着一扇三开门的衣柜。
同学们不知不觉走进房间。
临窗的书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排书，字典，女同学们好奇地走进去翻了一下，还有一本《辞海》，《中英文词典》，那一排书里有好几本全英文书。
“呀！你们看这是谁？”一个女同学指着镜框里的照片大惊小怪地叫着。
“这个年轻的好像袁老师哦，那个女的是谁？他们头上戴的那黑色的帽子，穿的是黑色的长袍。”女同学们低头琢磨着。
这时袁老师走了进来。
“同学们，你们看什么呀？哦，这是我在美国留学时的一个同学，我们戴的是博士帽。”袁老师平静地讲着，好像那是极平常的久远往事。
“呀，袁老师，你还在美国留过学，博士是什么呀？”同学们瞪大了眼睛，立刻对袁老师肃然起敬。
“那时候我还年轻，我的父母还在。等我回来的时候，父母已经不在了，他们被……”袁老师说不下去了，他取下眼镜，用手绢擦了擦眼泪。
所有同学看着袁老师伤心地流泪了，都不知该说什么，大家沉默了。
袁老师屋后的一群麻雀飞到桃树上，李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闹着，震动着树上白色，粉色的花瓣雨轻轻飘落，地面儿仿佛一层粉白的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太阳落山了。
“袁老师，谢谢你的书，谢谢你的点心，我们回家了。”同学们跟袁老师再见。
袁老师依依不舍地跟同学们再见。同学们走了很远，再回头，他还站在那棵桃树下，他头上所剩不多的白发在春风里轻轻飘动。他那孤独的身影定格在大家的心里。
没曾想，那是学生们最后一次去他家。
3.
周一早上第三节英语课，袁老师给大家带来一摞新书。
下课后，同学们涌上讲台。
“一人一本，每个学生都有，给你们买的课外读物。”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一本经典读物会在同学们之间争相传阅很久。
许多年后，他的学生还记得他买的书中那些历史人物，那些著名的经典故事；还记得那长方形的香甜的桃酥；还记得他家那三只可爱的小狗；还记得那只精美的花瓶；还记得他那张和女同学戴着博士帽，穿着博士服在美国的合影照片。
那年暑假过后，初中搬到联办中学，原来的学校只剩小学。从此，那些学生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袁老师。
可是不久，却传来袁老师自杀的消息。
惊闻噩耗，同学们无不难过地叹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没有人知道他自杀的缘由。一个爱学生的和善的老师，一个孤独的老头，一个与世无争，平和安静，博学多才的人，才六十多岁却自杀了。
他同村老一代的人说，他曾经有个显赫的家族，父母为人和善大方，当年也曾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所以，在他年轻时，被送往美国留学，他所学是物理专业。
他终身未婚。
他曾经刻骨铭心地爱着照片上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是美籍华人，出生在江苏，他们一起钻研物理学，一起成为博士。
在他们大学校园里的图书馆，草坪，饭堂，花前月下，曾留下他们志同道合，琴瑟和鸣的年轻身影。
一份加急电报，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从此，他们相隔大洋彼岸只有鸿雁传书，深深的相思从春花秋月到冬雪苍茫。
当他回到家时，他只见到父母的坟墓，上面已荒草萋萋。
他做梦也没曾想到，走时还是那样慈祥善良的父母，而今已与他阴阳两隔。
年轻的他趴在父母的坟头，悲痛欲绝，眼泪浸湿了他的西装，一滴滴滴到坟上的黄土里。不知谁在她父母的坟前种了一棵柏树，一丛紫红色的牵牛花缠绕在柏树枝上，仿佛在告慰那冤死的亡灵。
他神情凄然地回到家，他那昔日辉煌的家，如今已残破不堪，就像他伤痕累累的心灵。
善良的邻居到他家里，告诉他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一天，一群乳臭未干，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走进他的家，不由分说开始打，砸，烧。只听“噼里啪啦!”瓶子破碎的声音，他家收藏的古董碎成一片片，书柜里珍藏的古籍，名著，撕的撕，烧的烧。
“你家的大院儿被他们当做总部占领，你的家只剩这三间旧瓦房。”老人家告诉他。
他的父亲当时就气得晕死过去，他的母亲一声长叹，哭天抢地:“老天爷呀，这是干什么？!我们可是本本分分做人啊!”他的母亲已哭成泪人。
后来他的父母因伤心过度，相继离去。是好心的邻居帮他掩埋了父母双亲。
他向善良的邻居老人双漆跪下。
“快起来，孩子，快整整你的家吧。电报是我儿子发给你的，你母亲去世前把你的地址给了我。”老人双眼噙泪，赶紧把他扶起。
“唉，可怜啊!一个好好的家，毁了!”老人摇着头离去。
他喟然长叹，心如死灰。
他收拾着那已面目全非的家。
昔日那养尊处优的生活，那慈眉善目的父母，那曾经的花园，那声声的欢笑，穿越时空，来到他的眼前，恍恍惚惚，亦真亦幻。
4.
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告知女友家庭遭遇的变故，并在信的结尾提出和她分手。
信寄走的那一刻，他的心如针扎般的疼痛。
他的内心是多么不舍相爱多年，情投意合的女友，但是面临自己的现状，他只能忍痛放弃那份深深的爱。
姑娘回信不愿放弃。但又过了两年，她的父母给她介绍了当地一位离异美国人，最终在父母的逼迫下，她和那位美国人结婚。
他满含热泪祝福女友幸福，从此把她深埋在心底，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他由开朗热情，变得沉默寡言。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追忆那逝水年华。
他开始翻译世界名著，闲暇种菜，种花，靠微薄的收入自给自足。
后来她的父母平反，他的老房子归还给他他，他捐赠给大队做大队部。
时光年复一年地过去，人们这才发现了他的才华，他的同学邀请他去美国，为他提供优厚的待遇，并为他办理了护照，但他婉言谢绝。
而他却欣然接受去学校教初中英语，尽管工资微薄。
他习惯了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习惯了那种田园的宁静，习惯了孤独。
而最终他却自杀了，他安静地躺在自己那干净的床上，仿佛睡着了。当他的邻居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又是一个春天来临，他院子前面那棵粗壮的桃树上，开满一树桃花；李树上，嫩绿油光的叶片里 ，一朵朵洁白的李花，像雪花在飞舞。
那个纯真的年代，满树的桃花，李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