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儿子给我洗澡，接连洗了三天。有冇搞错，你儿子给你洗澡，还天天洗，可能吗？

还真是这样。并不是我想出什么古怪的亲子方法，让两男人直面相对，好培养出更深切的感情。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他，以自己虎父之威，强行压制他矫龙之逸（成天玩得不知所踪），让他有所收敛。

其实我有难言之隐，只想靠儿子一洗了之。

我的右肘受伤，尚未痊愈，只能弯曲四十度左右。右手尽力勉强能够着左腋窝，左肩背，颈窝下，哪怕我一跳三尺高，也挨不着。若将毛巾拧成麻花，左右手挽到后面，拉直毛巾紧贴背部，来来回回似拉大锯，倒也可以凑合。但这仅仅只是想想而已，因为锯的一端根本无法用力，我的右手像塑料成了摆设，使不出劲来。

儿子，我亲亲的儿子，养他那么大，该表现他孝心的时候了。尽管太早，但我乐意，我喜欢提前享受天伦之乐。

其实早几年，我就与他直面相对，一块洗过澡。那时，我极浓烈地表现了我做父亲的慈祥和舔犊之情，给他抹沐浴露，给他擦脸，擦背，擦腿。虽然他能做，但我更情愿替他做。尽管我做时他有些抗拒，总将脖子拧一边去，但我高兴，我的爱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红的白的，一条条，一道道。

一切完成了，最后，我会笑眯眯地托着他娇嫩的下巴问，儿子，爸爸好不？儿子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忙不迭地点头，趁我陶醉时，一溜烟地跑了。

现在，该用上他的时候了，好儿子，爸爸的背虽小，可舞台却大，你就好好表演吧。

开始当然是商量的口气，儿子，可以帮爸爸搓搓背不？儿子抬起头来，是慢慢地抬。他长大了，不再毛里毛燥，这样真好。他慢慢地抬起头来，从手机屏幕上，那屏幕上的小人儿并没察觉，还兀自在蹦跳着。

叫我？给你搓背。他扫了我一眼，像探照灯。

嗯，明天我带你上街，听说超市来了饼干，你喜欢的那种。在儿子目光尚没收到手机上时，我的话音落了地。

嗯，好呀，明天上街。

……，没有下文。

我蹲得膝盖有些痛。

儿子，乖，你看，这个，我的手弯不了，后背好痒，帮我挠下。

儿子头也不抬，伸出一只手，摸了进去，有轻没重胡乱抓着。

哎哟，全是汗，好脏，你看指甲盖里全黑了。儿子使劲甩了甩手，似乎真甩出了一些汗垢。

是啊，爸爸的背好脏，洗澡都洗不到那儿，一直都没好好洗呢，有酸味吧。

儿子将手指凑到鼻子底下，嗯，好大一股馊味，快去洗澡，别挨着我。

好，我去洗，帮我将背上搓搓，我够不着。

明天咱一起上街。

儿子看了看我手上的伤疤，没有出声，放下手机，站了起来，朝前走去。

我心下一凉，看来父子一场，十多年的感情如同纸薄，人在难处才能看清人啊。他只顾自己，又准备去玩了，苍天啊，大地呀，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父亲。

儿子头也没回，穿堂过室，找毛巾，我一看，是我的，提脚盆，我一看，又是我的。我心下一喜，脸灼得紧。

来呀，愣着干啥。儿子将毛巾一扬，一阵风向我劈来。

儿子浓眉大眼，皮肤白晳，站着像一棵结实的树，真漂亮。

我的脚好好的，三两下跑了过去。

进了冲凉房，儿子替我放水，一边放，一边用手摸摸，看烫不烫。

狭小的空间内，热气一阵一阵，氤氲着，儿子的脸潮了，柔和得像一枚剥了壳的鸡蛋。

我开始脱衣服，扣眼太紧，我像只企鹅，一只手在那儿抠来抠去。

我来解。话音没落，儿子已站在面前。他长得真快，已够着我下巴了，呼出的热气混着水蒸汽，扑到我脸上，真温暖。

我想一下抱紧他。

水放好了，衣服脱了，儿子扶我入盆。他胖乎乎的手在我身上忙乎开了，轻轻柔柔，滑滑腻腻，真是感到快活。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点到面，他搓得认真而细致，像是训过练。长了十来年，总算学着一件事情，会洗澡，居然让我享受到这可遇不可求的待遇。

我眯着眼，美得似腾云驾雾。

儿子，搓重些，不是汗垢多吗？

你不痛吗，背都红了。

爸爸老皮肉，搓不烂。

儿子加重了力道，微微喘息起来，他额上有些水珠子，不知是汗还是蒸汽。

往常他洗澡，三五下，擦擦抹抹，不超过十分钟，准又会穿戴整齐。对于洗澡，他不肯浪费多一秒，哪有玩耍吸引人呢。

这次，他极有耐心，难不成给我洗澡，比玩游戏更爽，我不敢问。

将我洗完，儿子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在一边玩手机时，他又赶紧钻进了冲凉房。五分钟后，他哧溜一下，燕子一般飞了出去。

第二天，我没带他上街，而他居然像忘了。

晚上，我去找毛巾，他瞥了我一眼，赶忙起身，拿盆放水。我以为他要先洗，好出去玩一会，就愣在那儿。

来呀，我给你洗。

我忘了回答，跑了过去。儿子立在面前，似乎比昨天高了一些，黑油油的头发闪着亮光。

昨晚，我看着电视。儿子忙进忙出了一会，凑到我耳边说，走啊，去洗澡。

我幸福得忘乎所以，盯着他，你以后天天给我洗澡吗？

才不，等你手好了，你自己洗，不然，到时你可真忘了。

我将手搭在儿子肩上，搂紧了他。儿子没有挣脱，随着我的步伐，父子俩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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