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筝的稻草人

等风筝的稻草人

所有很酷的人，心上都会有个洞嘛？

秋收的时候，村子里的居民在麦田上搭了一个稻草人。

他们用了最好的稻草给他做外衣，草杆儿金灿灿的，隐约泛着油光，一根一根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然后，村民们又找来两根竹竿，十字交叉，做他笔直的脊梁和有力的臂膀，为了能把竹竿顺利的横穿进稻草人的身体，他们用最柔软的棉花填进他的胸膛，做他的心脏。最后，因为怕他被风吹雨淋，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把自己的彩色帽子送给了稻草人，帽子顶上有一只小小的风车，只要风一吹，就会簌簌的发出声响。

 

“这个稻草人好酷阿。”一群孩子围在他的四周，叽叽喳喳的打着嘴仗，太阳光使他的铠甲闪闪发亮，风车一圈接一圈的转着，稻草人把脊背挺的笔直，显得格外精神。

就在他快要习惯人们的瞩目和夸赞的时候，那些经常来看望他的孩子们却渐渐被更有意思的事物吸引着离开了，而其他村民也不再特意跑去麦田里拜访他，毕竟，每个人都很忙。稻草人失去了观众，总是一个人站在金灿灿的麦田里，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落下了又再升起来。

 

孤独，宛若一段漫长的等待，稻草人每天都在等，能等来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他相信只要自己就站在这里，只要他哪也不去，那么早晚有一天，是会等来下一个拜访者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有那么一天，忽然刮起了大风，麦田上所有的植物都匍匐在地上颤抖。过腻了平淡生活的稻草人却开始兴奋起来，他把双臂张开，拥抱着狂风，头顶的风车发出阵阵哀嚎，“嘿，别这么胆小，我们要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用我们铁打的胸膛去迎接一切未知的考验！”稻草人激动的劝着小风车，正要继续开口，一个冰凉凉的身体随着风撞进了他的怀里。

 

“快帮帮我！我的翅膀受伤了！”怀里的人在大风里呼喊着，声音随即散去。

稻草人循声低下头看了看，发现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正娇弱的伏在他怀里，一脸的惊恐无助，稻草人的满腔热血瞬间沸腾，“放心吧，有我在，你不要怕。”说完他躬下腰来把风筝护住，为她挡住了阵阵迅猛的疾风。

 

 

第二天一早，稻草人醒过来时怀里依然拥着燕子风筝，风筝睡的很熟，脸上还残留着片片泪渍，模样着实可爱，稻草人看的出了神，棉花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膨胀起来，风车在他的头顶吱吱呀呀的抱怨着昨夜的狂风。

 

“嘘，你别把她吵醒了！”稻草人伸出手捏住风车的嘴巴，然后又低下头，深情的看着风筝。

“你知道吗？”稻草人问风车，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觉得我现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稻草人。”

稻草人喜欢上了风筝，从她被风吹到他怀里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稻草人告诉自己，一定要像个男人那样，为她挡住接下来的一切危险。

后来，稻草人从自己身上抽出一根坚韧的稻草，修复了风筝受伤的翅膀，“谢谢你，”风筝的脸颊红扑扑的，“你真体贴。”

“不……不客气，”稻草人挠了挠自己硬邦邦的头，“不过最近大风天很多，你在风里飘荡着会很危险的。”

“我可不是普通的风筝！”风筝姑娘随即露出一副向往的模样，“我是一只飞鸟！冬天还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迁徙呢！我要去见最美的山川河流。”

“可最近几天还是危险的，风向也不对，你的伤也要养一养的，是吧？”稻草人试探性的问风筝，他很想把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毕竟，他受够了一个人看日出日落。

“那我该怎么办呢？”风筝一脸为难，“如果风太大了，那确实很吓人。”

稻草人看到风筝的为难反而高兴了些，他随即用手扒开自己的胸膛，“有了！这样，把你的线系到我的骨架上，你就不会被狂风吹丢了，我的心脏后面，竹竿交叉的地方，那里结实的很。”

就这样，稻草人自作主张的把风筝线穿透自己的心脏，拴到了体内，反正，他是喜欢她的，所以，他的心脏也自然愿意让她侵入。

风筝开始了和稻草人相处的时光，其实，如果不想起要去看山川河流这个梦想，风筝还是非常幸福的，因为稻草人，真的非常爱她。

 

有的时候，稻草人会给风筝讲一些麦田里发生的故事，风筝也会钻进稻草人的怀里撒娇，就像所有的年轻姑娘一样，风筝很喜欢惺忪着睡眼，依偎着稻草人的肩膀，呢喃她细碎的梦想。

而稻草人却不太喜欢风筝的梦想，所以每当这时，他都会耐心的劝风筝，“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你走那么远，我真的不放心，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然后他会像第一次一样，紧紧搂住怀里的风筝，生怕她感受不到他柔软的心脏。

又一个起风的日子，风筝正在空中跳着舞，稻草人正在用干花为她编花环，幸福静谧的像一副油画。这时，远方有大雁飞过，唱着激昂的欢歌，风筝迁徙的梦再一次被唤醒，她雀跃的上下飞舞着，一个不小心，狠狠拉扯了一下自己的风筝线。

稻草人捂着胸口吃痛的弯下了腰，心里一阵刀割。

“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都怪我，”风筝赶紧降下来落在稻草人身边，“很疼吗？”

“看把你吓得，我是要保护你的人，怎么能轻易就倒下。”稻草人忍着胸口的绞痛，笑着抬起头，迎上风筝的一脸愧疚，然后满是宠溺的安慰着她，“别担心，我可是最酷的稻草人，这点疼，不怕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不过，你现在知道对我来说你有多重要了吧，你的任何小举动，都牵动着我的心呢。”

风筝眼睛一酸，瘪起嘴哇的就哭了，“我保证再也不乱动了，那样你就不会再疼了。”

稻草人替风筝擦去眼泪，说没关系。

 

风筝真的不再乱动了，大多数时候，她安静的坐在稻草人旁边的麦垛上，有大雁飞过时，也只是抬头看看不说话，更不会欢呼雀跃着，说要去看山川河流。不管风向再怎么好，她也不再升到空中盘旋着眺望远方，最多只会在地面上挪蹭着跳跃几下，便又归于平静。

稻草人发现了风筝的变化，可是，他真的舍不得风筝走啊，如果她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如果她遇到危险怎么办，如果，她哭鼻子了，又该怎么办，稻草人想着，所有的问题归结到一起，就是如果风筝走了，那他自己该怎么过啊，所以一想到风筝要离开自己，稻草人就无比难过。

可是，如今的风筝不快乐，如果风筝不快乐，那么他就会更加不快乐。终于，某一天清晨，微风习习，阳光也格外明媚，是个飞行的好日子，稻草人趁风筝还没睡醒，两只手抓住胸膛外的那截风筝线，咬着牙开始慢慢往外拽。

稻草人疼的浑身发抖，几次弯下腰来深呼吸。风筝线早已经和他的棉花心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如同风筝的音容笑貌，像一颗蓬勃生长的种子，早就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片蔚然，如今要连根拔起，每一次拉扯都是从心里生出来的痛，稻草人一边看着风筝安静的睡脸，一边把牙咬的咯吱作响，独自完成着这段抽丝剥茧般的割舍，最后，所有的绳子终于都从体内拔出来了，而他的心上，也不大不小的，留下一个空空的洞口。

“今天的风很好，你可以和那些大雁一起出发，去看山川河流。”稻草人笑着对醒过来的风筝说。

“可是，那样你会痛。”风筝低着头，有些委屈。

“你看，今天早上，我发现绳结开了，所以你可以飞的高高的，远远的，而我也不会有事了。”稻草人保持着脸上的笑，极力的忍着胸口上的疼痛。

“真的吗？”风筝的眼睛开始恢复光彩，“可是，你看你的心上有个洞啊！真的没关系吗？”

“我可是一个很酷的稻草人呢，心上有洞也没关系的那种，快出发吧，一会风停了。”稻草人把风筝线交到风筝自己手里，然后笑眯眯的目送着她的身影，直到眼泪彻底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风筝离开后，冬天就来临了，稻草人的心渐渐失去了痛觉，风车依旧吱吱呀呀的抱怨着寒冷的天气，稻草人静静听着，然后张开双臂拥抱夕阳。

 

有的时候，那个意义特殊的人离开了，可怕的不是心上留下的洞，因为伤口早晚有一天会结痂，反而是那些随着每个日出都会被点燃的回忆和想念，像一把凌迟的尖刀，不等上一个创口愈合，便再一次痛下狠手。

第二年春天，一个温暖的有风天，稻草人正准备好好伸个懒腰，随风而来一只风筝，扑到了他的怀里。

“我可不是普通的风筝，我是一只飞鸟！我刚刚只不过是没有掌握好方向。”风筝满脸的稚气，抬起头略带羞赧的看着稻草人。

“我认识的一只风筝也说过这样的话。”稻草人笑了，看着怀里的小风筝。

“可不可以，麻烦你把我固定一下啊，我还不太会飞。”小风筝央求道。

“把你的线系到我的手上，这样，你想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稻草人说着，把风筝线在手腕上打了一个蝴蝶结。

小风筝停下来在稻草人身边歇脚，跟他聊着一路而来的见闻，太阳结束了一天的炽热，正缓缓的往下坠着。

“咦？你的心上怎么有一个洞？”小风筝突然发现了稻草人的独特之处。

“因为我是一个很酷的稻草人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呢？”小风筝又问。

“我在等一只风筝，曾经我年轻狂妄，自作主张的把她拴在了心上，但一开始我却并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留下来。”

“所以，你把她放走了吗？”小风筝满怀憧憬的看着远方的天空，好奇的问道，“所有很酷的人，心上也都会有个洞嘛？也许，你多作些挽留，那只风筝很可能会留下来。”

“即使是以爱的名义，也不可以禁锢高飞的心，我不想再强求她让她为难，那样的话，两个人都不好过，等有一天她看遍山川河流，又回到我身边的话，那才是最好的答案。”

沉默了一会，小风筝突然转过头看着稻草人，“你知道嘛？”

“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还真的挺酷的。”

太阳的余晖撒下来，稻草人的铠甲闪着深棕色的光，整片麦田上的植物都养好了冬天的旧伤，正沐浴着暖意冉冉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