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9日 星期五 晴
我很小的时候出过远门,一路颠簸,路上都花了三天三夜,才从恩施到河南西平的小村庄,那是父母带我去看望我母亲的奶奶,即外曾祖母,我们称之为姥姥。
以前的妇女没有社会地位,她没有自己的姓名,因为夫家姓张,娘家姓焦,因此叫张焦氏。后人们估计她应该是大户人家出生,因为从小就裹脚,那双小脚和孩童一般大小,我对“三寸金莲”这个词有着很深刻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姥姥当年的形象。
我是大山里出生的,第一次看到平原,第一次看到地平线上的红彤彤的夕阳,第一次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第一次和平原地方的小女孩玩耍,真的感到很新奇,至于那四天对于姥姥的印象便是她的小脚走着碎步劳作的情形。
她每天给我们熬一大锅很稀的面糊糊,每天请人给我们杀一只她自己养的鸡做菜,熬鸡汤,白天汤汤水水喝得太多,我每天晚上遗尿,姥姥也从来不会嫌弃这个给她干净床上画地图的曾孙女儿。
没几年后姥姥就从那个生她养她的故土来到了我们身边,这是因为姥爷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已经饿死,姥姥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老家还是让人不放心,因此,外公把她接到身边照顾。
姥姥非常勤快,见我母亲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于是主动请缨到我们家里来帮忙带我和妹妹,一住就是五六年,帮着照顾年幼的我们。至今仍记得姥姥的那双小脚还没有我的手掌大,却健步如飞,在家里忙里忙外。每天我们放学回来都会吃上姥姥做的香喷喷的饭菜。
那段时间,我的父母在玻璃厂工作,因为“三班倒”常常要上夜班,是姥姥照顾我和妹妹的生活起居。至今我还记得有时候自己在对门邻居家玩儿得兴致勃勃之际,听到姥姥喊着“林林儿,吃饭啦!”一看天色已晚,恋恋不舍跟朋友告别,然后和姥姥、妹妹坐在小桌前一起吃饭。
因为姥姥的河南腔,她的话我们有些不太懂,而我们恩施话说快了,姥姥也听不清我们说什么,因此,我们在饭桌上常常是默默吃饭,很少说话的。记不清她对我们说过什么了,却一直记得姥姥温暖的眼光和笑呵呵的苍老面容。在我幼小的记忆里,觉得年老和沧桑是件无比美好的事情,可能正是因为姥姥那颗善良的、金子般的心。
姥姥一生信佛,从不杀生,自己从不吃肉,一辈子吃素。因为我妈妈的母亲去世得早,姥姥对这个幼年丧母的孙女儿特别疼爱,连带着对我和妹妹也特别慈爱,把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即便父母常常不在家中,我们都没有什么感觉。
姥姥的手臂上面长了一个小赘肉,像个小葫芦一样悬吊着,夏天里穿着短袖睡觉,我和妹妹总喜欢摸着这个软软的肉“葫芦”睡觉,然后听她给我们哼着河南小曲入眠。
我们长大一些了,身体依然健康的姥姥又到外公家帮忙照顾幺姨的孩子,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姥姥逗小表弟玩耍,那晚她特别高兴,被娃娃逗得哈哈大笑,第二天早上外公他们起床后非常奇怪,平日里姥姥早就起来在屋里忙活了,于是,他们到姥姥床边看到老人家已经含笑九泉了。
那是三十三年前,我母亲永远记得姥姥去世前的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母亲到我们屋前面的那个山坡上,看见一轮红红的、圆圆的月亮缓缓地升起,突然间月亮化成了姥姥的脸庞,似乎在和母亲道别,我母亲追着这轮明月,舍不得它慢慢远离。直到它变成原点升上天边,母亲目不转睛追随着,突然间醒来,却已泪湿枕巾。次日姥姥就去世了,母亲于是常常念叨姥姥给她投梦,说老人家是月神下凡,又回到天上去了。
我的父亲找来最好的寿木给老人家打了一副棺材,外公为她置办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做墓地。老人长眠在恩施的青山绿水间。
姥姥已经去世三十三年了,她的那双小脚和满脸的沟壑,还有那慈祥的笑容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清明节即将来临之际,仅以此文献给姥姥,感恩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这么一位照顾过我的善良老人。
我的小脚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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