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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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檀木制的架子雕满了花纹，四层二十八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水晶球，球的周身环绕着或橙或蓝的光，每种光的颜色都代表了球里人的心情，快乐或者不快乐。
童年站在檀木架前，看着第三层最中间格子里的水晶球，眉头紧皱，苦恼而迷茫。母亲对他说过，如果环着水晶球的光是蓝色，那么人间的孩子是不快乐的，他这个司掌人类童年的神便不合格，不合格的神会遭受神母的责罚。
头顶的水晶吊灯亮着暖黄的光，童年站在檀木架前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快乐呢？怎样才能让球里的人快乐？童年苦苦思索，忽然灵光一闪，对了，父亲曾经训诫过他，他的快乐影响着他们的快乐，所以，只要他快乐了球里的人便也快乐了。
可是我明明不难过呀，为什么他们还是不开心呢？刚想出的点子又被自己否定，童年抿紧了粉嫩的嘴唇。
“童年，在屋里磨蹭什么，该去上音乐魔法课了！”门外母亲的喊声传来，童年回过神，小心的将缎帕盖在水晶球上，边朝门外走去边回应道:“母亲，我马上就来！”
上音乐魔法课的老师是西方音乐之神贝娜芬，她的魔法可以影响人的心情，使悲伤的人遗忘悲伤，暴躁的人散掉怒火，或许我可以向她寻求帮助，童年想着。
贝娜芬住在西方之境，她的屋子总是明亮整洁，装饰也漂亮大方，不像庆序府除了放水晶球的房间，到处都是棕褐色的木头，没有颜色好看的画，没有娇艳欲滴的花，更没有笑的像贝娜芬那样好看的人。童年很喜欢她和她的屋子。
天上有七彩祥云飘过，日光穿过云层照在花园的花上，很美。童年心头有什么流过，他觉得很舒服。他恭敬地站在贝娜芬家门口，眼角的余光不断向花园里两只嬉戏的猫身上飘去，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抑制住身体向后转的欲望，良好的教养使他必须笔挺地站在老师的家门口等待老师的欢迎，不然父亲母亲是要不高兴的。
贰
阳光从窗子透进屋里洒在沙发上，给躺在上面的人儿镀了一层黄色的光晕，无聊的大黄狗用嘴掀开主人的绒毛毯子，贝娜芬冷得哆嗦了一下。
她爬起身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上午十点四十五分，环顾周围，却没有发现那个会恭恭敬敬叫她老师的小不点。她皱了皱眉，拿起矮桌上的电话就要拨出去，忽然想到什么，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
白色的欧式大门上嵌了一百八十颗蓝宝石和一百六十颗钻石，童年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他的腿发酸发麻，背上的书包又沉甸甸的，拉着他直往下坠，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好把门上的珠宝数了一遍又一遍。
“Oh my god ！童年，你在这等了多久？为什么没有按门铃呢？”贝娜芬低头看着面前乖巧的男孩，他的腿在微微发抖却依旧站得笔直。
“老师，我已经等了一小时四十分钟了，现在可以进去上课了吗？”
他的眼神坚定又清澈，贝娜芬愣了愣，反应过来，忙拉着童年进了屋子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屋子里布置得很温馨，铺了白色桌布的餐桌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早餐，厨房里也有烟火的味道，童年很眷恋。贝娜芬端来一杯热牛奶，他恭敬地接过并说了声谢谢。
“童年，为什么不按门铃呢？”贝娜芬问道。
“老师，我按了，但是您没听见，您应该还在休息，我怕吵到老师就没有再继续按门铃。”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乖巧的近乎木讷的孩子，贝娜芬有些震惊，东方的司掌成年期的神明究竟是怎样教养出这样听话的孩子？
“老师，可以开始上课了吗？”童年摩挲着玻璃杯，试探地问道。
贝娜芬有些尴尬，她竟然在一个孩子面前出神了，“当然，我们这就开始吧。”
叁
钢琴放在靠窗的位置，粉色的落地窗帘拉起，窗外的梧桐树的叶子遮挡了半个窗子，阳光透过树叶打在正在弹琴的贝娜芬老师身上，她的影子和梧桐叶的影子交缠在一起，美的就像幅画。童年不禁看呆了。
音乐声戛然而止，贝娜芬转过头看着呆愣的童年，慈祥地笑了，孩子果然还是孩子。她喊了声童年见他依旧愣着，便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童年，听明白了吗？”
母亲说身为司掌全世界小孩童年的他是孩子的王，王必须要比其他人聪明、优秀，即使他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也必须点头说会。
他看着面前亲切的贝娜芬老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许是未瞧见他的尴尬，又或是瞧出了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反正最后贝娜芬将童年按坐在琴凳上，指着琴谱示意他演奏一遍。
这是一首很欢快的曲子，黑白键落下的时候，童年好像看见了空气中跃动的音符，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他忘我地弹奏着，全然不顾指尖的琴键是否对应上了乐谱的音。他像一只在林中四处奔跑的仙鹿，像树梢上自由歌唱的灵鸟，也像水里尽情游动的红色鲤鱼，此刻的他，像风一样自由。
风吹动了树上的梧桐叶，连带着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舞动起来，亮眼的白光从地而起，童年感受到全身的骨头在迅速地生长，他弹得更欢快了。
男孩的头发变长，犀如玉颊，手指修长，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儿郎。贝娜芬看着坐在琴凳上快乐得摇晃起来的男孩，由衷地笑了。
以情绪为法力司掌人间的神终于懂得人的情感，世间的稚儿或许不再总是悲伤。
有什么东西落在窗台上，贝娜芬走了过去，是一只施了魔法的纸鹤。她手轻柔地拂过纸鹤的头顶，稚嫩的声音欢快地传出，“贝娜芬天使，请问我们可以去你的花园吗？”
声音清脆悦耳，一下抓住了童年的耳朵。他扭转过头，好奇地盯着手拿纸鹤的贝娜芬老师，眼睛里是两个大大的问号。只见贝娜芬老师温柔地笑了，对着那只被赋予魔法的纸鹤轻柔低语，“当然，我可爱的南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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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南希是西方生命之神的最小的女儿，她能使万物生长。据说南希只要快乐的时候，她周围的事物不管活的还是死的，都会焕发出无限生机。童年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景象，所以在贝娜芬老师邀请他一起去花园玩耍时，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花园很美。红色玫瑰和蓝色鸢尾的花瓣上有细碎的光点，胖胖的蘑菇小仙笨拙地追赶着奔跑的南希，她的衣裙上沾了些泥点却还笑得像她手里举着的太阳花，童年心想，南希真是他世界上见过的最可爱的女神仙。
太阳快要落山了，住在东方之境的快乐的男孩告别了南希和贝娜芬，背起了沉沉的书包，拿着黄瓣褐脸的太阳花踏上了回家的路。小小的少年将要面对什么，我们无从知晓。
入眼皆是褐色的屋子安安静静的，像一幢死气沉沉的房，只余下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执拗地证明这有人住着。打开大门，童年迫切想知道此刻水晶球是什么颜色，他随意放下书包，将太阳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急切地冲进了放着水晶球的房间。
童年激动又忐忑地揭开缎帕，只见水晶球泛着太阳花瓣一样的颜色，他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扬了几分，球周身的颜色更暖了。他想：原来快乐是这样的啊！
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母亲神色愉悦地换下了那双银白色高跟鞋，正要和一旁站着的同样愉悦的父亲说些什么，忽然瞥见童年扔在地上的书包，她瞬间拉下了脸。
她冲着屋子里大声叫嚷：“童年，你给我出来！”
水晶球是橙色的，橙色的。听见母亲的喊声，童年激动地跑出房间想与她一同分享他此时的喜悦，却发现母亲阴沉着脸，父亲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攥紧了手中的缎帕，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
“母亲……”他嗫嚅出声，眼里是不解与迷茫。
“为什么要把书包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多重要你不知道吗？”母亲严肃极了，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不像神，像只要吃人的妖怪。
童年颤抖着身子，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刚想说出口，就见母亲迅速走到他放着太阳花的桌子前，他本能地喊道:“不要，母亲！”
伍
从前的童年乖巧懂事，见她累了会殷勤地给她递上一杯水，可现在的童年，会反驳，会抗拒，这不是她的童年，她的童年是优秀的，是她最完美的一件作品。对了，他不像他，他一定不是她的童年。母亲渐渐变得疯狂。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太阳花狠狠地砸在童年面前，花瓣因为撞击掉的七零八落，茎干因为太过用力而折断，南希施的魔法也随之消散，中间的褐色花盘开始枯萎渐渐变成黑色。一瞬间，童年觉得自己的心也逐渐枯萎了。
生命之神的女儿赐予他的新生，贝娜芬天使赐予他的灵魂，在这一刻，在他心里，随着向日葵的凋零通通湮灭了。
他双手紧握，指甲在手掌抠出印记，瞳仁幽深得像白胡子老头砚台里的浓墨，胸中似有发狂的凶兽将要冲出。谁也没有注意到，房里的水晶球发出诡异的红，像忘川河旁死人孕育生长的曼珠沙华。
他吼道:“你们凭什么剥夺我的快乐！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母亲！”
母亲被这一吼吓得呆愣，同样童年的举止也在父亲的意料之外，他们无声对视一眼，神色同时开始变得愤怒。母亲双手叉着腰，欲将怒火宣之于口，却只见童年瞪着双眼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一天、两天、三天……
他们得意洋洋地以为他们的儿子会适可而止，最后还是会乖巧的回来向他们道歉，他们等呀等，等了许多天，没有等到儿子的诚心悔过，却等来了神母的召见，他们开始慌了。
神母身边穿着白色旗袍，脚踩白色高跟鞋的仙侍到来的时候，童年正同南希和贝娜芬天使一起在河边钓鱼。
水很清澈，依稀可见河底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东方有句老话叫做“水至清则无鱼”，看着空荡荡的鱼篓，童年觉得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南希，这样清的水里是不会有鱼的。南希是个要面子的小姑娘，她气呼呼地叉着腰，说:“我说有就有！”
小姑娘撅着嘴巴的样子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更别说一直就觉得她可爱的童年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捏了一把女孩脸上肥嘟嘟的肉，回过神来，耳根已经红的不像话。
见他害羞，南希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不一会儿，两人便又打闹了起来。神母的仙侍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她看着闹的开心的两个孩子，神情愈发亲善，只等童年注意到她，她才走上前去亲切地告诉他神母想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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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神母的宫殿在九重天之上，宫殿四周祥云环绕，五彩的鸟儿盘旋在宫殿之上，富丽堂皇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庄重。
她是这世上真正的天姿绝色，过分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若不是她与天地同寿，童年大概会认为这是世上最好看的仙女姐姐。
看着台阶下躬身的男孩，神母亲切地将他喊起，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走得近了，童年愈发觉得神母最是倾国倾城，他害羞地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神母的眼睛，活像一只小鹌鹑。
见他这般可爱，神母哈哈大笑起来，眼底的赞许更甚，想到那对夫妻的行为，心中的不满也愈发浓烈。
不一会儿，仙侍带着司掌成年的神明夫妻上殿，他们起初唯唯诺诺地跟在仙侍的身后，却在见到童年之后硬起了脖颈，好似园里关着的开屏的孔雀。
见到童年的母亲刚想狠狠地将他数落一番，问他为什么不乖，为什么不听话，刚想走上前去便被神母喝住，她严厉地问道:“你们可知现在人间是何种模样？”
“一片欣欣向荣，祥和之象。”母亲骄傲地回答。
“祥和？”神母冷笑，“我让你看看什么是你口中的祥和！”
殿中静了一会儿，仙侍捧了一个泛着幽幽蓝光的水晶球从后殿走出，童年认出了那个水晶球，是房里另一边放着的父亲和母亲的球。他们同他一样是以情绪为法力支撑人界的神明，可明明是有着浓烈的橙色的光的球，怎么会是这样的？
殿下站着的母亲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一旁的父亲眼神躲闪，似是在逃避。忽然间，童年想到了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
衣袖轻轻一挥，水晶球里的景象逐渐在空气中显现。父亲母亲或是面对心情抑郁的孩子束手无策，或是惊恐地想要阻止孩子往下跳落，又或是抱着孩子的照片在学校门口撒泼打滚，一片混乱，遍数悲哀。
“这回看清楚了吗？你们口中的欣欣向荣便是这样的景象？”神母怒了，“你们谁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景象太过震撼，刺激了母亲的心神，只见她颤抖着后退，眼睛紧盯着童年，眼中弥漫了愧疚，像是回应又像是道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神母看了看已然疯癫状的母亲，转头对父亲说道:“你来说。”
父亲神色漠然，良久未曾言语。
柒
在童年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强势的人，生活中也是母亲的存在感更强，而父亲似乎只会唯唯诺诺，母亲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像是一个被人掌控了命运的提线木偶，毫无自己的灵魂。
结局果然不出所料，是父亲掩盖了水晶球里的悲哀，制造出祥和的幻想，只为让母亲保持愉悦的心情。因为自从童年出现后，他的妻子似乎就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他说:“我的妻子是个要强的女人，凡事必然要做到最好。司掌文体的神明是她的死对头，偏偏她的女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她想证明童年是比她女儿还优秀的存在，所以逼着童年成为了一个不懂情绪的神明。”
“他的水晶球是蓝色的光，影响了我们水晶球的颜色，但为了不让妻子吵闹着让我去寻找原因所在，我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
脑子里好像有爆竹“嘭”的一声炸裂，童年有些无措，他真的只是母亲炫耀地工具么？
他的情绪逐渐低落，水晶球的颜色也逐渐加深，神母眯了眯眼，果断地大手一挥，切断了水晶球与父亲母亲的联系，再一挥，将所有的水晶球都与童年相系。
她牵起他的小手，抚摸道:“童年，从今天开始，你的父亲母亲不再是司掌成年的神明，你将挑起所有责任，代替维持人间的秩序。”
她的语气和神情看上去都异常的亲切，可在童年听来看来都异常的冷漠与残酷。他轻轻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被握着的手慢慢抽出垂在身侧，在神母看不见的地方拼命的擦拭，好像上面沾了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南希的母亲很疼爱南希，童年不相信同样身为母亲的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他朝恍惚的母亲看去，慌乱，迷茫，还有悔恨与爱。
童年心里开始雀跃，他转头认真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神母，想要求情。神母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不等他开口，便对殿上站着的仙侍使了个眼色。在她看来，这对父母怎样都不会是合格的神明，既然不利于合格神明的成长，那就消失好了。
父亲母亲都被带下去了，或是削去神职关押在神母的宫殿，或是早已经在神母的大掌之下灰飞烟灭，童年都再无从得知。
几万年过去，童年从童年到青年再到成年，他再也没有开心过，也没有再见童年时的好友南希和贝娜芬天使。他彻底变成了一具空壳，麻木不堪。
讽刺的是，欲拉着全世界陪葬的他后来发现，人的情绪与神明并无多大关系，他再难过，人间也是欣欣向荣，神明依旧不动如松。
童年悲哀地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了也好。他悲怆地发出怒吼，眼泪汹涌，嘴角有鲜血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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