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古董诗抄里的青春

文/十月芳菲

01

当同学望月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包拿出那本诗抄，双手托起，郑重地交到我手中时，我着实惊得半晌不会说话。可以想象，我的眼睛瞪得浑圆，嘴里能塞进大鸭蛋，手在微微颤抖。二十年后，那本诗抄带着温热，弥漫着青春气息，又回到我身边，我感觉到它的重量。

它不是什么重要证件票据；也非纪念性的照片毕业留念册；更不是金银翡翠珠宝。然而有人那么珍视它，收藏它，即使一再搬家，升迁，跋山与涉水，都没舍得放下。

说实话，我竟然会因那本诗抄心生嫉妒，羡慕。它被那个帅气的男生存留了整整二十年，已经成为古董，承载了我这一段极其美妙的青春故事。

里面的诗文，像五月盛开的栀子花，散发着清幽的芬芳；像一条条自由欢快的锦鲤，在我眼前跳跃，翻滚；亦似一个深藏忧思的聘婷少女，正日夜祈盼心中的王子打马归来。

02

望月，就是那个帅气的男生，那个把我的诗抄本，完整保存了二十年的男生。他，现已年逾不惑，是教育界的精英，高三年级的中坚。在我们当地，已是名满全城，桃李芬芳。可是在我眼里，还是当年刻在我心里的，那个满脸英气，一身俊朗的男生。

读高三时，我转学来到与他同一个班。他是班里最俊的才子，望月是他的网名，而其真名更显文化气，书墨香，一看就忘不掉。嗯，人家有个当记者的父亲。他雅致的名字引起我的好奇，再见其本人，白皙肤色，气宇轩昂，他的名与他的貌浑然天成。他是校园里的红人，书法，唱歌，吹笛，口琴，跳舞，样样精通。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聊天里不时有他的名字。

我刚认得他，他可能来不及注意我。我只偷偷地，远远地注目，悄无声息地喜欢，就像欣赏一幅名家山水画。

用他的话说，很有眼缘。我一来，他从我所填写的一系列表格中，看着我娟秀又大气的字迹，记住了我的生日。在他眼里，我温和而不矫情，文静不失活泼。

我的出现刚巧遇见他此时的心境。从此我住在他心里，他是我心内的一首歌。

然而，毕业班的我们无一不是埋头在试卷堆里，试卷做完一张接一张。偶有课余眼神交汇，心有小兔乱跳，仅此而已。

03

毕业临近，望月的父亲把单位发的特制的金质钢笔送给他，自己没舍得用，又赠予我。然而在毕业前的兵荒马乱中，我却不小心地遗失了，就像后来我遗失了他。

此时，毕业留言册上已写满离愁别绪。同学间所有的青春小秘密，均能窥见一鳞半爪。我已不记得，身为才子的他给我留言了什么。我写给他的，他都默默地记在心里。日后他一字一句地念给我听：你慢些走吧，请把你的琴声留下……

高考一结束，也宣告十年苦读生涯的终了。我们的心情彻底放松，无关结果。那晚的校园里沸腾了，来来往往的几千人中，他一眼便认出了我。夜色那么美，相约出去走一走。好，我爽快答应，我喜欢这样的夜色。第一次跟一个心仪的男生独处，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矜持。

县城真小，穿行几条幽僻的小巷，走上十几分钟，便到了城外。城外是另一片天地，夜晚的湖光山色，笼罩在神秘之中。南湖上升起了薄薄烟雾。湖对面是小有名气的南山，山上有溢香池，野老泉。苏东坡来过，留下了名句：水隔南山人不渡，春风吹老碧桃花。

夜间清凉的空气，醉人心扉。淡淡的月光泼洒在我们年轻的脸上，他更添俊朗，我也多了几分娇美。夜的静谧，月的朦胧 ，站在湖心桥上的我们，低声细语，或者不说话，共享此时此刻，彷佛天地间只有他与我。

现在回想起来，高三那一年，是我最美妙的一段青春时光，仿佛在我的心里涂上了一层银光。

04

青春的美好总是稍纵即逝。望月去了师范院校，我在高三的延长线上持久挣扎。我把那时的失意与忧伤写在日记里。当时汪国真与席慕容的诗在我们学生中流转疯传，我手抄了满满一本，读完，就随手搁在抽屉里，不再问津。不知过了多时，在他来我往的书信中，我无意间提及那本诗抄，他说想借看，便传到他的手中，从此诗抄本被冷落的命运有了转机。

我已不记得，他当时承诺过物归原主。但是他一诺千金，等了二十年。我压根儿没把这本诗抄看成稀罕的心爱之物。反正到我这里的物品，普遍难逃被放逐一劫。收藏不是我的爱好，以前的书籍，照片，留言册，统统不知去向，更别说一本手抄。

二十年之后，这本诗抄完璧归赵，令我惊愕不已。它的再现，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一本诗抄，成为我珍有的古董，有历史的厚重感。穿过二十年的岁月之河，它有了生命，充满新的活力。它能唱歌，会跳舞。它是我青春的一道风景，是我岁月流长的一份见证。

我也时常心生疑窦：缘何这本诗抄归期二十年呢？本乡本土，竟然二十年没有交集。上世纪90年代，通讯如何不便？联络怎么中断？记得望月告诉过我，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母校任职。看着熟悉的校园，走在长长的林荫道上，心中偶有触碰，惆怅若失。他说去局里开会从我的村庄背后穿过时，常常会想起我。几年后他去县城，母校合并撤销。他也四处打听过我。我呢，基本变成了隐形人。离开家乡去北方读大学，尔后奔波在家乡之外的几个城市，一路上与老师，与同学联系极少。然而，就是硬生生二十年，没有通讯联络，没有见上一面。

直至国庆60周年的前一天，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高三的同桌冯，她听到关于我的消息，几经周折联系上我，二十年的信息断层才慢慢连接上。

这时我的心路接通了，看到邮箱里亲切的同学通讯录。我一个个地寻找，当看到望月的名字时，我的内心激动，颤栗，眼里闪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