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呕吐和疼痛的折磨中呻吟着,路蔓束手无策地看着他。
她有生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无助感;她发现自己除了站在那里观看着医生护士们对明明的治疗和照顾外,什么也做不到。
有时明明会睁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向她伸出冰冷的小手。
她抓住了明明的那一只小手紧握在掌心里;她听到明明用他那虚弱的童声问着她:
“姑姑,我到底怎么了……”
路蔓无助地落下了泪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明明的询问。
上午的放疗结束后与明明一起回到病房的路蔓,看到怀抱一大束康乃馨的樱子,与小城中学的校长Smith,以及明明的老师Helen一起,在病房里等待着他们。
樱子同情地拥抱了路蔓,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路蔓注意到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知道她不久后就要做妈妈了。
“你回来了,怎么也没有告诉我一声呢?我已经知道了你所经历的一切……唉!坚强些,老同学,我相信事情一定会变得好起来的……”
路蔓的心里充满着感动;并为自己的老同学所得到的幸福而感到欣慰着。
“啥时是预产期啊?”
“快了,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孩子的性别,是个男孩子……”
樱子的嘴角走过了一丝幸福的微笑,继而快速地将那一份微笑隐藏了起来。
路蔓将三位明明学校的访客带到了病区的患者家属休息室。她简要地向他们介绍了明明的病情。
休息室里变得安静了起来。三位访客都低下了头,默默地看着桌面和手中的杯子。
Simth校长清了清嗓子对路蔓说道:
“……事已至此,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尽力去协助医院和你去配合明明的治疗,并为他尽快的地康复而祈祷……所以,请不要仅仅把我们看成是明明学校里的老师和工作人员。我们都是社区里能够为你们提供援助的人;如果需要我们的话,请一定要说出来。”
路蔓怀揣着温暖和感激的心情送走了他们。在走回病房的路上,她又想起了樱子。
“也许,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并且平平淡淡地生活着吧?”她想。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对自己曾经有过的远大理想和抱负产生了疑问。
点滴注射瓶里的生理盐水,正在一滴滴地注入到明明的身体里。
路蔓看着脸色腊黄的明明微闭着的双眼,知道在安定剂的作用下,他终于在这个瞬间里逃脱了病痛,安然地熟睡着。
路蔓打开了床头柜,拿出了那个雕花的小木盒。她的心中泛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好似那位故事中的曾祖叔公正在天空中透过厚厚的云层,关切地望着她和明明。
她将那个小盒子按压在胸口,默默地祷告着。
她在祈求着那位在天空中的家族长辈,保佑在这块他曾经居住过的土地上挣扎着的她和明明。
闭上了双眼,路蔓在疲惫中睡着了。
隐约中,那个小木盒的盖子打开了,那一本曾祖叔公的小楷日记被慢慢地翻开,故事犹如飘出的音符,在路蔓的耳边轻声哼唱着……
“坚强些,我的孩子们,你们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路蔓仿佛听到了敬儒叔公那浑厚温暖的声音,仿佛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正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泪水,从她那紧闭着的双眼中渗透了出来,变成两条小河,在她的脸颊上流淌着……
1895年6月10日,农历乙末年(羊年)五月十八日
阿龙去世后,我返回了金矿,与阿贵和同乡们一起在那一片被洋人矿工们废弃了的矿坑里工作着。
这是唯一允许华人矿工开采的区域;也就是说,华人矿工只能在洋人开采过,并且废弃了的矿坑里寻找剩下的黄金。
我身边的华人矿友们,似乎对这种针对华人的歧视已经感到习惯了。
那一份习惯变成了麻木,让我担心着,也感到愤怒着。
其实,这种对待华人矿工的态度,只是洋人们所采取的对待华人歧视态度中的一小部分。
我在当地的报纸上读到过,从1881年起,这个国家的政府开始对运载华人的登陆船只实施吨位比例限制:每载重100吨货物,最多允许搭乘一名华人,并对每位登陆新西兰港口海关的华人征收10英镑人的头税。
有消息说,明年(1896年),这项规定的吨位比例将翻倍升至200吨对应一位华人,并会将华人乘客的人头税涨价为100英镑!
100英镑的人头税,相当于新西兰目前人均年收入的八到十倍。
在这样歧视的政策下,这里华人矿工的人数也在不断地减少着……
‘洋人矿工们在惧怕着我们的竞争,并且妒忌着我们华人矿工们的吃苦耐劳和聪明肯干;而我们身后在风雨飘摇中的,羸弱不堪的大清帝国,更是无力为我们在海外的华人撑起一把保护伞啊……唉!’
我时常在静夜里这样的思绪中流出了屈辱的眼泪……
让我感到自豪的是,尽管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在那一些被洋人淘过并废弃了的金矿中,华人矿工们却仍然能够用自制的工具和独特的办法,从废弃的矿坑中淘出出黄金来。
只是每次找到了黄金后的我们,都在默默地用微笑传递着发自内心的喜悦:我们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像矿区里的洋人淘金者们一样,去酒吧庆祝狂欢。
“安静些,最好不要引起那些洋人的注意……”
阿贵小声警告道:“不然,是一定会招来麻烦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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