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农弥望
月光终于露出脸来,照见了山下一扇敞开的窗户,星琦睁开了假寐的双眼,悄悄移动身体,往那未知的方向走去。
过不多时,星琦抱出灶台间的干柴,拾起院子里堆积的断木,拖出破碎的窗帘布,用这些易燃物品,裹住小屋。
小屋内,众泥惊醒。“发生了什么事?”波币轻声问。
“什么声音?”田田轻声问。
“谁在走来走去?”宅仔轻声问。
深沉的夜依旧翻滚。唯有星琦沉默的行动不同寻常。
“星琦要做什么!”妮妮溜惊道。
“他想焼了这个屋子。”方格回道。
“啊,这个屋子这么老这么潮湿,烧起来多难闻啊。”田田叫道。
“不是要把我们拿到碧呦的姑父那去吗?他干嘛半夜起来烧房子?”波币说。
“因为他的承诺。”陌索沉沉地道。
“什么?”
“他白天曾说过,他妈妈要是平安,就跟我们以命换命。我想他打算烧了这屋子,并且……”
“连同他自己。”方格接口道。
“什么!”
“蓝楼,蓝楼就是他的塑造者跳入窑火中得重生的。”妮妮溜颤声说道。
“那……那……怎么办,”波币惊惶地道,“我总觉得很可怕。”
“听蓝楼说过那个过程,确实有些吓人。”妮妮溜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可是不重生,总有一天,会被他奶奶扔掉到水塘里去的。”田田嚷道。
“长吉你说,我们怎么样跟他说,我们不要以命换命了?”妮妮溜道。
“动都动不了,怎么说!”波币道。长吉还是沉默,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在它的心头荡开,一种从未有过的思想和领悟,变做一道光照亮了他整个身心。他看到了星琦,看到了他的方向,他对自己说,我们可以。
“或许,我们真的可以。”长吉轻轻地喃喃道。
“长吉,你说什么,可以让星琦与我们换命?”波币问。
“不是,我是说,我们真的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动起来。”
“你说什么呀?我们可以动?”田田和宅仔异口同声地道。
“你不会又故弄玄虚吧?”陌索道。
“只要摆脱星琦在塑造我们之时,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影响和烙印,完完全全认识我们自己,就可以。”
“摆脱星琦?这怎么可以?”田田惊讶不已。“试想一下,他给了我们形象,那他的形象又是谁给的呢,他父母的形象又是谁给的呢?都不是自己给予自己的,而是创造万物的主宰者,在千万年前就定下的。因此,没有人的形象是被父母赐予的,因此孩子并不隶属于父母,我们也不隶属于任何人。我们属于自己,我们的灵魂还是原来那个灵魂,这不因外在的形体而改变,原先我们拥有的自由,现在依旧拥有。”
“你是说,我们还是泥巴,不是人。”宅仔弱弱地问。
“你本来就不是人啊。”陌索紧接着扣了一句。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应被星琦影响,他觉得我们是泥塑,我们就应该一动不动,就像他爷爷奶奶觉得他应该是乖孩子,不应该做出格的事一样。星琦被束缚在长辈的管教中,可是星琦迟早要长大,要走自己的路。对我们而言,一直以来我们也按照星琦认为的——泥塑是自己动不了的——这样的思想活着,然后我们自然而然相信如果没有人像蓝楼的塑造者一般牺牲自己,死于烈火,就不能重生一般。”方格一次性说完,觉得心中原本堵着东西一下子散开了,顿时天地开阔,光明如炬。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不用有人类舍了自己,我们也能获得自由,获得重生,是吗!?”妮妮溜激动地问道。
“是的。”
“也就是只要我们想着能动,就可以动起来?”波币有些不敢相信。“就像星琦,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因为他开始相信自己,他想做到。”长吉说。
“这么说,蓝楼说的是错的?”妮妮溜跟了一句。
“蓝楼的塑造者就是通过死亡的方式与蓝楼断了关联。只是方法太激烈了。其实星琦在专心致志捏造我们之时,在推心置腹与我们交心之时,在危险面前挺身而出之时,就已经将生命之火燃烧在我们灵魂中,我们已然觉醒,只是我们并未意识到。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认识自己,认识我们原先的样子,重新回到最初的时刻。”长吉动员着。
“哎,如果,我们成功了,星琦却依旧要烧死自己跟我们换命怎么办?”宅仔不禁为蓝楼感到难过。“所以要快,星琦已经在行动,我们也必须拿出行动。”长吉郑重地说道。
“怎么做来着,怎么做来着?”妮妮溜问。
“主要的问题不在于生命之互换,而在于生命之自我塑造,摆脱他者塑造之意志。回望自我,与天地最惊奇的那一刻连通,回归原本的自由。”
“到底怎么做?”陌索已经不耐烦了。
“是不是要先回忆下我们原本是怎么动的?”方格问道。
“对, 忘记自己的形象,忘记现在的形态,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这段经历,回到原先在大地中醒来时的样子,或者第一次听到、看到、触碰某样事物的感受。那种新奇、广阔、绮丽的感觉。”长吉娓娓道来,“试想下,一道光射入黑暗,你感觉到了温暖,于是你想要看得更清、听得更明、靠得更近,因此你动了,你前进了……”众泥皆回想静思。
长吉在回溯中,专注自己在天地中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摒弃了自星琦改造他之后带来的所有影响。果然,长吉心中一喜,他动了动他的眼眸,嘴角扬起适当的弧度,既能做出表情,也不至于塌毁容貌,接着他试图启动他的喉咙,配合内在的声音,可惜失败了,但是能够转动眼眸,能够调动嘴角,已经让他十分满意。证明了生命之火并非需要燃烧实体才能获得。
突然, “啪”一声闷响打破了小屋意识中的宁静,妮妮溜掉在了地上,断成好几截。“我动了,我动了,哈哈哈。”妮妮溜欢喜的笑声,震荡在泥塑们的心间。
“我忘了件事。”长吉懊恼地说。
“是啊,我也忘记了,我是面具。”
“会动却躲不开摔个稀巴烂的命运。”陌索揶揄道。
“看来,行不通啊,妮妮溜你怎么动的,我怎么动不起来?”田田低落地问。
“我想起了,我被暗夜的暴雨从苹果树下冲刷出来,曙光浮起温暖流遍大地,我第一次睁开意识中的眼睛,看见了一片柔软鲜嫩的草地,一群山羊在水边咀嚼青草,曙光照耀水面,莹白而圣洁的律动荡漾在草地上,我感受到无限光明就在前方,于是我滚动自己,只为看得更清,探得更明,然后就动起来了,等我摔下来,我才知道我真的动了,只是星琦为我捏的形象也毁了。”
妮妮溜的心在柔和的记忆、激动的情感和沮丧的现实间徘徊。
“因为你刚塑形不久,还未真正固定,所以动得容易。”波币说。
“是这样的吗?”
“虎子,虎子!”方格唤道。
“对啊,”田田恍然道,“虎子经过煅烧,它动起来肯定没问题。”
“虎子,虎子。”波币也帮着它唤道。“何事?”
“你怎么了?”宅仔对它很有好感,两个同是动物界的形象。
“我心忧惧,不敢言矣。”虎子回答。
“你是山林之王,你不要怕啊。你动一下!”妮妮溜在桌子下面叫起来。
“非也,”虎子停顿下,“我心困顿,陷于沉寂。”
“是个傻大个啊,”陌索凝重地道,“星琦在外面拿着火把要烧了屋子和他自己。”
“为何?”
“为了让我们重生!”妮妮溜急切的叫道,“你快出去告诉星琦,生命之火已经在灵魂中烧起,不用外在的身躯之火了。”长吉和方格一听这话,心中不住赞道,“说得对,说得好。”
“瓷人之命,非生生之气不可使之活,瓷人之躯,非命命交换不可使之固,时机已到,尔等当从之矣。”
“……”
“不用,妮妮溜说得对,生命之火已在灵魂中燃起,不用外在的身躯之火。”长吉道。
“焉能如此……吾岂非罪大恶极矣……”虎子低语徘徊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长吉急急打断道,“虎子,按我说的话去做,不管你是怎么重生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星琦的命,不要他做傻事。你动起来,去告诉星琦,不需要为我们牺牲,只要他爱我们真心实意,即便只是柴火我们也能重生!”
“是啊,虎子你听长吉的,去跟星琦说,我们早已得到生命之火。”妮妮溜在桌子底下喊。
“可是,万一……”田田嗫嚅着。
“你闭嘴!”陌索大叫了一声,田田噤若寒蝉。
“生生之火,自灵而来。逝者不可追,来者当守护。”虎子感到它肚子星琦母亲写的那封信也变得滚烫。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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