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家里拆茅草老屋起平房,火塘被搬到用木头和木板简易搭建的火房,一烧就是十四年。
前年,父亲翻修老家的房子,木板火房在父亲的大刀阔斧下光荣下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致的小平房。现代化灶台,多功能电磁炉的入住,把火塘逼上了绝路。
从此,火塘被掩埋在坚硬的地板下,从此,火塘没入历史的风尘。
在无数的夜里梦里,思绪在呼吸吐纳间飞过千重山,跨过万条水,跳进那重山深处,扒开那古树的千枝万叶,踏进了那个镌锁着无数美好的乐园——故乡。
故乡栋栋房屋有序无序的静躺在大山弯弯的臂膀里,清晨与香雾缠绵,白天与轻风欢歌,傍晚酌几杯夕阳无意间落下的余晖,夜间与身旁的小河轻吟浅唱,你侬我侬。
老屋四周敷着干草和牛屎的竹墙早已斑驳,透过竹墙的裂缝,思绪定格在那方暖暖的火塘。
屋里火塘烧得正旺,黝黑的三脚架下火苗飞舞,映照在火塘四周光滑油亮的石面上,漫散一缕缕微光,轻抚着人们红彤彤的脸颊。火塘上那布满层层烟灰的老铁锅香味不断,冒着的青烟如丝如带,在火苗的催促下,仍不紧不慢的透过房顶,飘向天空,与风缠绵,与云交欢,最后,静静地悬挂在遥远的天际。
是梦,总有醒的时分,思绪再绵长,也有消散的时候。万物终逃不过生死宿命。有遗憾但不必悲思,因为,火塘会永生于记忆中,也会温暖着记忆。
一锅热气腾腾的米饭,锅边围着一圈薄薄的米糊锅巴,饭上星星点点有几粒烟灰,米饭就着火的热量冒起青烟缕缕。一日三餐,一家老老小小围着火塘,粗茶淡饭是家常,甚至有时只有一锅绿油油的青菜,可一家人总是说说笑笑,吃得不亦乐乎,这是火塘边粗茶淡饭里淡淡的甜。
世上没有永远的陪伴,我们总会经历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离别。每一次父母外出务工,每一次儿女离家求学,离别前日,家里都会在火塘上做着这一年来最丰盛的晚餐,千言万语,千思万念化作一份沉默,彼此不言,彼此都懂,互在心里道一声“照顾好自己”,这是火塘边一家人彼此牵挂里浓浓的酸。
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一张老桌子,一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下,儿女奋笔疾书,坐在身边的父母为了孩子的求学梦显得有些沧桑,看着时而埋头看书,时而仰头思考的儿女们,绽放的笑容在脸上挤出一条条深深浅浅的皱纹,这是火塘边一家人携手追梦中甜甜的苦。
也不知有多少次,炙热的火塘怎么也无法暖化父母冷峻的面容,对于孩子的过错,父母会收起他们慈爱的眼神,火塘边那一次次深深的教诲,是父母望眼欲穿的期盼里微微的辣。
对于一家人,火塘承载着一家人的酸甜苦辣。而对于一个离乡的游子,火塘是一份暖暖的乡愁。方寸之地,一堆柴火,烹调出最简单却最浓烈的乡味。
儿时,火塘边,那黑黢黢的老烤架上,总有奶奶早起烤好的糍粑,糍粑鼓圆了肚子,外脆内软,一口下去,嘎嘣脆唤醒味蕾,再用力,软糯糯的糍粑又将味蕾拉扯绵长。火灰里,总有母亲下田劳作前埋好的灰粽,糯香四溢,还有吃了会放很多屁的红苕,还有圆溜溜的芋头儿。
最有意思的就是火灰爆玉米了。从火堆里掏出烫热的火灰,随手丢一把玉米籽,不一会儿,“啪”,“啪”,“啪”,一声接着一声响,一颗颗烧胀的玉米籽像热祸里蚂蚁一颗接着一颗跳出火灰,炸开一朵又一朵带着黄色萼片的白花,惹得火塘旁的小孩手忙脚乱。可还没等到人们抢完跳出的爆米花,火灰里的玉米籽突然就噼里啪啦的全炸开了,这时一个个小孩急得连灰都不吹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嘴里塞,吃完了才发现满嘴都是灰,一个看着一个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也品尝过各地特有的美食。可纵然食品再好,味道再美,也吃不出儿时在火塘边那股浓浓的乡味。
关于火塘的记忆,像一坛老酒,随着时间的沉淀,味道越发醇厚,一不留神,便醉倒在浓得化不开的烟火乡味。
也无论走到哪,无论时光怎样远去,不管春去秋来几轮回,花开花败多少次,记忆中火塘的热烈,火塘的深情,火塘边上那念不完也道不尽的乡味都将烙印在记忆最深处,永不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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