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

一次

两次

三次

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返等候，一次又一次的扫兴而归，小鸡肚肠的他，再也没有耐心了，”咣当”一声，大院两扇铁门被他飞上两脚，重重地碰撞了一下关了起来。

他头也不回往自家的堂屋走去，心中已是满腔怒火，嘴里骂骂咧咧：娘个x，私生子，小人！收红包时答应的好好的，昨天电话里还说早点来坐阵助力，可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

眼看房产评估的人，就要来到他家了。因为前面那家拆迁户与评估的争吵声许久听不到了。

焦躁不安的他，将手中吸了几囗的香烟重重摔在地上，看着烟头不服气的冒着一缕缕烟雾，便踏上一脚，踩得个稀巴烂。

相比第一次出门等候，那种神态自若，眼含笑，嘴含烟，春风扑面，此时的他却像个赌输的孩子，一脸怒气。

                        一

昨天村里召开了拆迁村民大会，说明天下午一点，拆迁干部带队从一组开始，逐户进行房产评估。听到这一消息，开会的一组村民顾胜借囗方便，溜出门外，向管拆迁的老同学打去了帮忙电话。随后，不露声色的又溜进了会场。

几个月前，顾胜听说了他们村里要拆迁。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不要临时抱佛脚，趁早烧香，包了个大红包，在某天深夜悄悄摸进管拆迁的老同学王荣家。

一番寒暄后，顾胜说明来意，从老婆月芳包里拿出厚厚的一个大红包，塞到王荣手里。王荣假意推让，顾胜佯装生气：”我给孩子买点水果的，是不是嫌少？”

王荣满脸堆笑不再吱声了，坐下后三人喝着王荣妻子递来的茶，聊了一会儿顾胜夫妻便告辞，王荣拍着顾胜的肩膀，”放心老同学，此事我一定倾力而为！”

王荣的承诺，让顾胜夫妻吃了个定心丸。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到家，顾胜拿出好酒，夫妻二人推杯换盏，喝到个面红耳赤。酒酣耳热之际，月芳兴奋无比，勾着顾胜扑倒床上。一个香吻，让老公亢奋无比，他立马翻了个身，很快一堆肥肉像磨盘一样压平了颤抖的丰乳。

第二天早上，除了大年初一不去做生意的顾胜，破天荒睡到了八九点。顾胜想想就笑，结婚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

                    二

下午要来登记评估了，夫妻俩在床上合计：做一天生意能赚几个钱？还不如招待好老同学和评估的人，他们笔头多算一点，要让咱俩起早摸黑不知跑多少天？

主意一定，顾胜早饭后买来了中华烟、高级茶叶及上好的水果瓜子，月芬擦桌抹椅，烧茶备水，拿出精致的茶杯，把它擦了又擦。

中饭后，桌子上各种吃的喝的琳琅满目，比顾胜儿子去年女方上门访亲还要客气。夫妻俩惟恐村里口无遮拦的人节外生枝，不请自来，青天白日关紧了大院铁门。

顾胜兴奋抽着烟，不时向门外张望。听着前面拆迁户与评估人争吵声，夫妻俩不觉好笑：到底没见世面的，锅里不争碗里争，死吵有什么用？

                    三

顾胜心里琢磨：老同学应该要来了。

高高大大的王荣，是王荣母亲和叔子的私生子，只有他的弟弟复制了他的父亲，继承了父亲细眼睛、矮身材的基因。这个虽说是公开的秘密，顾胜却是后来听他村里长舌妇说了才知道的。

从初中起王荣就与顾胜是同班同学，两人上学放学形影不离。高二毕业那年，王荣在慢班，顾胜却是快班尖子。虽说如此，顾胜当年也名落孙山(那时高考录取率5%左右)。唉声叹气的顾胜和怨不得天怨不得地的王荣都回乡扛起了锄头。

下半年冬季征兵，村里团支书应征入伍，职位空缺，村长向顾胜抛来了橄榄枝，可顾胜嫌村里穷，没油水，婉言谢绝了村长的好意而选择了自谋生路。

王荣见强硬的竞争对手顾胜主动放弃，梦里都笑醒了。好烟好酒的进贡，终于让村长点了头，不费周折当了团支书。

第二年，县里招收乡镇团干部，条件是从现任村里团干部中挑选。顾胜听到消息，后悔不迭！

王荣虽然报了名，但自知肚中墨水不多难以过关，主动找上门请顾胜辅导复习，顾胜念同学情，为人作嫁衣。几个月后王荣顺利当了本乡团委一把手，不几年在县城买了房。

又过了几年，城郊拆迁开发，王荣又调到镇里负责拆迁。那是个肥缺！一朝大权在握，吃香喝辣、送礼回扣，纷至沓来。大腹便便的王荣，可谓春风得意，到了人生的巅峰。

回想这些，顾胜不禁潸然泪下，追悔莫及！当年不屑一顾的人，如今大红大紫；而今为了养家糊口，自己起早贪黑、低三下四，颜面扫地。

想当年，自己也是个意气风发、争强好胜的翩翩少年，如今年过知命，早生华发，满脸皱纹，一地鸡毛。真是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啊！

                四

这当囗，顾胜听到门外有人叫喊，快步跑了出来，见是房产评估的，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两个年轻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离他们三人不远，一个头扎花手娟、面若桃花的少妇，快步跟来，见到顾胜抛了个媚眼，那是同村的小芳，顾胜的相好。

三个评估的人跨进了铁门，待到小芳也要跟着进来时，被顾胜横眉竖眼关在门外。顿时，小芳花容失色，翻了个白眼，扭着屁股转身就走。

三个人走进堂屋，顾胜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他们说：”领导们息息力，坐下喝杯茶。”

”不客气。”年纪大的不苟言笑，一本正经说道：”我姓庄，叫我老庄好了。”拍着男青年的肩膀，”叫他小张，那个小丫头叫她小王。”

待三人坐定，”领导喝茶。”月芬把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双手递给老庄，随后又泡了两杯递给小王小张。

顾胜撕开烟壳，抽出中华烟，从老庄开始，一包包分发。当发给小王时，她推了推，说道”我一个女孩子，从不沾烟酒的。”月芬随即洗了一个大苹果塞给她。

两个年轻的喝了两囗茶便开始工作了。小张对顾胜说”大叔，你带路，从你家三楼开始，依次往下登记评估。”

三楼原是顾胜准备给儿子做婚房的，装修豪华气派。还算好，两个登记的人评估得令顾胜点头满意。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二楼。顾胜看着小王一来就把客厅吊灯归为普通类，笑着对她说：”我一至二楼都和三楼同等装潢，比如这二楼吊灯只是和三楼形状不同，都是品牌货，你就不该把它归为普通类。”

”这个吊灯明显比三楼差，大叔，你不要为难我哈！”小王笑着回敬道。

顾胜一听，脸色阴了下来，不过马上多云转晴：”行。”心里想道：好哇，你个黄毛丫头！你再嘚瑟，还不是我老同学手下小卒，等会儿他来了让你好看。

可是老同学到现在还没来，顾胜心里懊恼万分，眼睁睁看着小张小王按章办事，揩不得一点油水，很快二楼登记完了回到了一楼。

一楼客厅沙发上，老庄一言不发，默默坐着，捧着报纸在一页页浏览，旁边茶几里，一杯浓茶氤氲着丝丝热气。

                五

”顾胜，开门。”一个熟悉的声音。

正在一楼不放心跟着小王小张的顾胜，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老同学来了，吩咐老婆泡茶，自己急急忙忙迎了出去，打开铁门满脸堆笑把老同学请了进来。

王荣走进客厅，月芬笑容满面递上一杯热茶，顾胜从桌子上拿了一包烟塞进老同学衣袋里。小张小王见主任来了也走上前与他问好，随后又各自去忙手头工作。

”他是谁？”坐在桌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嗑着瓜子的王荣猛然发现墙边沙发一角坐着个看报纸的，突然警觉起来，忙问陪在一旁的顾胜。

一份打开的《人民日报》，几乎遮住了老庄上半身，从外面确实看不出庐山真面目。顾胜赶忙答道”你不认识？我还以为是你派来负责的小领导。”

”王荣，你也来了。”一个好耳熟的声音。

王荣不觉走上前，猛然发现是庄付书记，不觉失声叫道：”庄书记！”

庄付书记是镇里二把手，现阶段带管拆迁工作。王荣还以为庄付书记坐在办公室里遥控指挥的，怎么也想不到下乡微服私访。

他尴尬万分，随后马上镇定下来，卑躬屈膝说道：”庄书记，我这个老同学对房产拆迁赔偿不熟，叫我帮忙指点指点，就过来了。庄书记，不好意思打扰您！”

”好的，你指点指点他们吧。”

”不用，有您在，他们会放心的。”转个身，对顾胜说：”老同学，你哪里有不甚清楚的，问问小王小张，我还有其它事情，先走了。”

顾胜看着他的背影，知道木已成舟，暗暗叫苦不迭。

不一会儿，顾胜家登记评估结束了，庄付书记带着小王小张又赶往下一个拆迁户。

夫妻两人送走他们，回到客厅，瞧了一眼桌子上原封未动的香烟水果，月芬叹了一囗气，小声嘀咕道：你那个老同学，像哈巴狗似的，我的红包看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