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猫

作者: 天地孤鸿 | 来源:发表于2024-05-10 23:25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我想让你知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得回家了,你明白了吗?”

    老头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从竹椅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左手握住椅子的搭脑,把竹椅拎了起来。

    那只一直蹲在他脚下的三色猫,抬起头看了看这位已经秃了头,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不情愿地从地上站起,它先用前爪往前探了探,然后弓起腰身,懒洋洋地张开大嘴打了哈欠,嘴里不停地咕噜着,摇晃着尾巴跟在他的身后。

    “当然,我知道你并不明白,我不是每天都在想她,我只想她在天上是否有人陪伴。就像你一样,如果你愿意,你也应该有个自己的家,也该去找个伴。当然啰,这是你自己的事,不关我的事。”

    老头的身形和这猫一样,弯曲着脊梁,他想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它,可是他够不上。三色猫瞪圆眼睛,围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又喵喵地叫了几下,向前迈了几步,又蹲下身,回头望着他。

    “呵呵,你还知道等我呢。”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花猫便一下子窜了进去。

    房子不大,两间屋子,三色猫在两间屋里一下便窜了几个来回,感觉一无所获,又钻进了厨房。

    厨房里案板上,只有老头中午剩下的一盘腌菜,三色猫跳上案板在盘子边嗅了嗅,又跳在地上,蹒跚着走到了客厅。

    “我没有小牛肝了。”老头歉意地说。

    三色猫看着搁在桌上的几只空罐子。

    “那瓶是装过花生酱的,这瓶是装过芝麻酱。”老头黯然地解释道。

    花猫喵呜了一声,似乎在表达着它的不满。它跳到桌子上,用爪子轻轻地碰了碰那几个空罐子,然后又跳到地上,围着老头转来转去。

    老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吃好吃的,但是今天实在没有了,等明天我去商店买一些小牛肝吧。”

    花猫又喵呜了一声,然后趴在地上,开始打起盹来。

    老头看着花猫,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爱之情。他想起了自己的老伴,有她在的时候,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

    那个时候,尽管女儿已经远嫁他乡很少回来,但他们的日子还是过得挺滋润和充实。

    每天清晨,他会携着老伴,并肩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做做健身操,看一看清澈见底的湖水、听一听树上的鸟鸣,呼吸清新的空气。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去超市买点小菜。

    到家以后,老伴会让他摘菜、洗菜。剩下来的事,就全交给老伴来做。她从不让他自己动手做菜,因为老伴怪他做的菜不好吃,怪他舍不得放油,怪他不知道如何给菜里添加佐料。

    他清楚地记得老伴生日那天,他知道老伴喜欢喝养生汤,于是,他便托人捎来一根大人参,亲自给老伴煨了一铫子人参鸡汤。结果,鸡汤没滋没味不说,还特苦。老伴笑得前仰后合问他:“老头子,你是不是把一根人参都放进去?”

    “是啊,都放进去了啊,这可是托人从东北捎过来的。”他还挺得意地说。

    老伴笑得捂住肚子:“傻老头,你这哪是养生汤啊,你这是上火汤。”她告诉老头,人参切两片下来放在汤里就可以了,多了就会口舌生疮容易上火。老伴嗔怪他浪费了一根上好的滋补食材,说他写字画画、搞艺术是行家,烧水做饭那就太逊了。

    老头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他是一名大学的美术教师,平时忙着教学生。和老伴结婚以来的四十余年,基本上都是老伴在烧火做饭。他除了忙着参加学术会议、画展和教导学生以外,其它时间便待在家里,也就是刷刷碗筷,做点卫生,然后就是坐在写字台前写写画画。

    有时,他也会站在厨房门前,陪老伴说说话,欣赏老伴做饭的身姿,在他眼里,她老伴总是那么优秀,风趣撩人。

    老头失落的眼神望着墙角堆得像小山一样蒙着灰尘的画卷和油彩笔砚,发了一会儿呆。他想:得找个时间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

    他的目光转向墙上一幅陈旧的油画,浑浊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油画上一个年轻女子,笑吟吟地站在黄灿灿的油菜地里,上面还留有题词:芝兰毓秀,那是他亲自写的。他站起来,走到油画跟前,用手抚摸着油画,嘴里喃喃地念道:“芝兰,几十年过去,你依旧这么美丽。”他仔细地端详着画中的女子,一下子又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数十年前,他刚刚大学毕业后被美院留校任教。一天,他带着十几个和他年龄小不了多少的学生去郊外写生。

    正值三月,黄色的菜花布满了乡村的田野,好似一片片金灿灿的地毯,微风吹过,如波浪般起伏,美丽极了。

    于是,他搭起画架,席地而坐,和其他学生一样开始描绘这美丽的风景。

    “你能帮我画一幅画吗?”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睛明亮而真挚,洁白的脸上微微泛红。女孩俏皮地冲着他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很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钟芝兰,是农大大三的学生。你叫什么?”

    他立刻被钟芝兰坦率和纯真的所吸引:“我叫刘毓明,美术教师。我应该比你大一丢丢,你可以叫我刘老师,也可以叫我毓明。

    “啊,是这样啊,我奇怪这些学生中怎么有一个大叔模样的同学呢?”女孩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很老吗?”刘毓明有点感到莫名其妙,不禁摸摸自己的下巴。学校的那些女学生都夸他英俊潇洒,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像大叔。

    “嘻嘻,和你开个玩笑呢,说你像大叔,你就当真了啊?”芝兰用手掩住嘴巴,格格地笑道。

    “那我就站在这里吧。”秀兰一扭小蛮腰,站进了油菜花丛中。

    刘毓明看着花丛中的女孩,大胆又自信,却没有一丝轻浮,青春洋溢的脸上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热爱。他立刻被她的气质所倾倒,全神贯注地将她所表现出来的美,浸透在笔墨里,将她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我真有这么美吗?”芝兰看着他画完的作品,惊喜地问他。

    他坦诚地告诉她,她本人比画像里的她更美,并真挚地邀请她做他的模特,他要为她给自己带来的灵感创作一幅油画。

    她欣然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们相爱了。而这幅油彩画,就成了他们定情的信物,结婚以后一直挂在他们新房的墙上,这一挂就是四十多年。

    刘毓明望着这幅油画,深深地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

    正在这时,躺在地上的三色猫忽然“喵”地叫了一声,飞快起身窜到了大门前,它的叫声打断了老头的回忆。他侧耳倾听到屋外传来掏钥匙的声响,那是邻居家小陈回家开门的动静。于是,他低低地说道:“你也在想她么?”

    三色猫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失望地冲着他喵了一声,悻悻地离开门口。

    “你想念她就对了,她对你最好了。记得她把你抱回来时,外面还在下大雪吧?是的,是在下雪。那时,你还是这么大。”他用手对着三色猫比划着。

    那猫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喵喵地走到他脚前,抬头望着他。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充满了惆怅和悲哀:“那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叫哦,你那时只会咪咪地叫。”他抚摸着三色猫的脑袋:“那一天好冷的……”

    三年前的春节刚过完,天空一直阴沉沉的,连下了两天的鹅毛大雪,大地上堆积了厚厚的雪。

    回来过春节和父母团聚的女儿一家人已经在刘毓明这儿耽搁了两天,眼见春节的假期即将过完,再不赶回去就会影响工作了。

    刘毓明和钟芝兰踏着厚厚的积雪,一直将女儿一家送至大路口,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返回的途中,老两口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刚好经过一个工地。

    由于工地很长时间还未开工,俨然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停车场,里面停满了各种车辆。

    忽然,芝兰停止了脚步,侧耳细听。刘毓明正待问她,芝兰对他“嘘”了一声,低低地说道:“老头子,你听见没有?有小猫的叫声。”

    刘毓明仔细一听,点点头:“是的,好像是个小奶猫,在停车场方向。”他俩循声而去,果然在一辆汽车的轮胎旁发现了一只冻得发抖的小猫,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只已经冻得僵硬的大狸猫,应该是这小花猫的妈妈吧。刘毓明心里一紧,像是被某种东西在心窝里扯了一把,这可怜的小猫应该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走起路来直摇晃,看见他们走近,慌忙逃到了轮胎后面的缝隙里,咪咪地叫着。芝兰蹲下身子,冲着小猫叫唤了半天,那小东西也不敢出来。

    刘毓明劝她:“既然它不愿出来,老婆子,我们回去吧。”

    “不,这小东西好可怜啊,它妈妈死了,如果没人管它,不是冻死,也会饿死。”芝兰心疼地望着老猫死去的方向,悲戚戚地说道。

    刘毓明见芝兰难过的样子,一种怜惜涌上心头,要知道,结婚四十多个年头,他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更何况是难过。

    于是,他不顾自己已经快七十岁的年纪,匍匐在积雪上,钻进了车底下,谁知那小东西一见他爬进来,往缝隙里钻得更深。

    芝兰见状,她担心刘毓明刚刚做过心脏手术经不起折腾。于是,她扯住刘毓明的一只裤脚,担心地叫道:“老头子,抓不到就算了,别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

    刘毓明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将小猫从缝隙里弄了出来。

    这小东西浑身脏兮兮的,弄得刘毓明浑身上下都是泥浆。钟芝兰急忙扶住他,问他有没有事。他嘿嘿一笑,耸耸肩膀表示没事。

    钟芝兰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刚才吓死我了,生怕你的心脏有什么闪失。”她帮刘毓明清理完身上的污垢,这才搀拥着他回到家。

    到家之后,钟芝兰一顿忙乎,首先打开暖气,再烧水给小猫洗澡,用电吹风给它吹干,她接着又去煮牛奶。

    当她煮好牛奶时候,刘毓明已换好干净的衣服,正在地上给小猫铺上垫子,那是他已经不能穿的一件旧棉袄。

    芝兰递给他一杯牛奶,吩咐他趁热喝下去,去去寒气。然后弯腰去给小猫喂牛奶,也许是这小猫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自进了他家的门以后,小猫也不咪咪地叫唤了,它啪哒啪哒地喝完牛奶,然后,美美地躺在垫子上睡着了。

    芝兰靠在刘毓明肩膀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毓明知道芝兰想起了刚才的那一幕,徒生伤感。于是安慰她说道:“不用担心,我的身体还结实呢。”

    芝兰轻轻地捶打着他的双肩:我说你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怎能还像年轻时一样趴在雪地里,万一你那多病的身体出现状况,哎呀,想想就后怕。”

    “万一我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舍己为猫嘛。”刘毓明嘿嘿地打趣地说道。

    “瞎说,我不准你死。要死,也是我死在前头。”

    刘毓明说道:“你可不能死,你要是走了,我这把年纪的老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其一个人孤单单地活着,还不如陪你一起死去。”

    “胡扯些什么啊,好端端地谈什么死呢?”芝兰推了他一把。

    两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心有灵犀似的不再谈论死亡,他们沉默地望着正在酣睡的小猫。

    在芝兰的精心照料下,小猫渐渐长大了,白黑黄三种颜色的皮毛格外分明。芝兰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三花。

    当刘毓明写写画画的时候,芝兰便把三花搂在怀里,或者拿一个棍子吊着纸团逗它玩。三花喜欢和她打闹,也听她召唤。两人外出买菜回来,三花总是会第一时间扑在门口守候着,它知道主人一定会给它带好吃食物。于是,摇起尾巴不停地在他们身边转悠。

    此刻,三花显然是饿了,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声响,正如老头的肚子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一样,它站立着趴在老头的腿上,试图用前爪子提醒老头:“该吃饭了。”

    老头望了望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冥想在黑暗之中。他走到墙边,打开了灯。登时,耀眼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是该吃饭了,我还有中午剩下的饭菜,可你吃啥呢?”老头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说道。“我去给你找找看。”

    老头拉开冰箱冷藏门,里面空空如也,他发现冷冻室里放有一只冻起硬梆梆的老母鸡,那是老伴还活着的时候买的,准备给他炖鸡汤喝的。

    “好吧,我来给你煮鸡肉,你吃吗?”他从冰柜里拿出那只鸡说道。作为回应,三花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咕噜声。

    老头走进厨房,三花也跟了过去。他费了好大劲切下一大块鸡胸肉,放进锅里煮,又点起另一个锅,热他中午剩下的饭菜。

    “你等不及了吧,这只鸡还是她好几个月之前买的呢,幸亏有她,你才不至于今天饿肚子。可你知道吗,她买这只鸡的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她知道,医生也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我真傻,我一直以为她咳嗽是因为厨房的油烟。”老头伤感地说着。

    他不知道三花听懂了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嫌他啰嗦,他将煮好的鸡肉撕成碎条放进铁碗里,放到地上:“诺,去吃呗。”

    三花迫不及待地围着铁碗,用鼻子嗅了两圈,这才吃了起来。

    老人这才端出剩菜剩饭,慢慢咀嚼起来。他看见三花吧嗒吧嗒吃着鸡肉,便用手抹了抹嘴巴:“你不知道吧?要不是因为你,我可能也不在了。”

    芝兰是在二个月前患肺癌去世的。在她住院期间,刘毓明和闻讯赶来女儿、女婿轮换着守在她的身边,细心地看护着她,但也无济于事,眼见着芝兰一天天消瘦的脸,从清醒到渐渐失去意识,刘毓明心如刀割一样难受,他情愿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自己。

    他知道,他终将要和心爱的老伴告别了。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安排:早在一星期前,他已偷偷买了不少安眠药,他当时只希望和老伴别离的间隔时间越短越好,他将追随她而去。

    诀别的那一刻,老头甚至以为老伴的病情开始好转,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芝兰忽然睁开了双眼,她瞪大眼睛盯着刘毓明看了半天,那眼神就像是他们初次约会一样,她又看了看围在病床边满脸是泪水的女儿和女婿,嘴角露出一丝的笑容,眼泪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她嘴角抽搐着,似乎有话要交待。

    刘毓明赶紧握住老伴的手,不停地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他感觉到老伴有意将他的手握紧:“芝兰,你是有话告诉我吗?”

    老头赶紧将耳朵贴她嘴边,只见她的嘴唇颤抖着,用一种几乎微弱的听不见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花……三花,替我照……顾……好……”她话还没说完,便张着嘴,没了呼吸。

    刘毓明没有想到老伴临终的遗言,竟然是那只三色猫。他任凭身边的女儿和女婿哭得稀里哗啦,硬生生地将悲痛的眼泪逼进心窝里,他低头沉默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将口袋里一直揣着的那些安眠药偷偷地扔进垃圾桶。

    他的老伴太了解他了,知道一旦她离去,以这老头的个性,绝不会苟活于世,她知道她来不及阻止老头以后的行为。于是,她将三花托付给他照料,她也知道老头子绝不会违背她的每一个要求。

    “芝兰啊,芝兰,你用意我知晓,你放心吧,即使以后的生活很孤单,我也会把三花照料好。”

    三花吃完铁腕中的鸡肉,满意地走到老头的身边,开始梳理自己的嘴巴和皮毛。

    老头欣慰地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不是我不想和闺女他们一起去住,实在是太远了。再说了,我不愿意离开她和我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你知道吗?我太想念她了,在这儿,有你,我就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

    老头把三花抱在自己的怀里,走到阳台上,他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它的皮毛,呆呆地望着窗外悬挂在天空的月亮,清冷的光芒映照着寂静的夜晚,将老头孤单的的影子拉得老长。

    “唉。要是她还在,那该多好啊……”老头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老头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缓缓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礼盒。她微笑着说道:“这是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老头接过盒子,疑惑地问道:“我没有买东西啊,这是什么?”

    女孩笑着说:“也许是您的家人或者朋友给您寄来的惊喜呢。”

    老头签了字,道了谢,然后关上了门。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竟然是满满的一盒新鲜小牛肝!

    “哇,这是怎么回事?”老头惊讶地说道。

    三花一下子跳到桌上,围着盒子兴奋地叫着。

    老头看着三花使劲地蹭着盒子,寂寞的脸上泛起些许笑容。他觉得,这也许是上天给他的一份礼物,让他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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