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57回解读

作者: 爱码爱自由 | 来源:发表于2018-09-24 00:20 被阅读26次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一、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话说宝玉听王夫人唤他,忙至前边来,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拜甄夫人去。宝玉自是欢喜,忙去换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见其家中形景,自与荣宁不甚差别,或有一二稍盛者。细问,果有一宝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宝玉方信。因晚间回家来,王夫人又吩咐预备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戏,请过甄夫人母女。后二日,他母女便不作辞,回任去了,无话。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黹,便来问他:"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了?"紫鹃道:"好些了。"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笃乱投医'了。"一面说,一面见他穿着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宝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说:"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看天风馋,时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了。

    “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为什么呢?因为你、林姑娘、我、我们都长大了,长大了就要遵守男女之大防,不能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动手动脚的,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耳鬓厮磨,要保持距离,以免别人说闲话。林姑娘现在都开始疏远你了你不知道吗?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心中忽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着竹子,发了一回呆。因祝妈正来挖笋修竿,便怔怔的走出来,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随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五六顿饭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可。

    宝玉怎么了?一个人一件事情早已习惯拥有,还坚信可以天长地久地老天荒,有一天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说ta要离开要没了要和你划清界限,怎不让人心挨了一闷棍,五脏六腑也跟着目瞪口呆。

    偶值雪雁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忽扭项看见桃花树下石上一人手托着腮颊出神,不是别人,却是宝玉。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残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一边想,一边便走过来蹲下笑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呢?"宝玉忽见了雪雁,便说道:"你又作什么来找我?你难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了。"雪雁听了,只当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爱有多深、痛就有多重,宝玉最在意的是林黛玉的态度,紫娟言语的杀伤力就在那一句: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宝玉称林黛玉为“他(她)”,两个人何时这么疏远过?当着外人哪次不是称“林姑娘”?这次宝玉真伤心了真生气了。

    黛玉未醒,将人参交与紫鹃。紫鹃因问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歇中觉,所以等了这半日。姐姐你听笑话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钏儿姐姐坐在下房里说话儿,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当有什么话说,原来他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给他兄弟伴宿坐夜, 明儿送殡去,跟他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袄儿。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的,往脏地方儿去恐怕弄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借我的弄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些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了:`我的衣裳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呢。姑娘身上又病着,更费了大事,误了你老出门,不如再转借罢。'"紫鹃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子倒也巧。你不借给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他这会子就下去了,还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这会子就去的,只怕此时已去了。"紫鹃点点头。雪雁道:"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

    不同寻常的午睡:

    1、林黛玉午睡,贾宝玉不敢惊动,就和紫娟聊了一句,紫娟几句话把宝玉说傻了说哭了。紫娟和宝玉的对话不适合被第三者听到,林黛玉的小丫鬟们也应该在午睡,否则小孩子们唧唧喳喳岂不吵了林姑娘?可是林黛玉还有一个贴身大丫鬟雪雁,她在干嘛?她去王夫人那里去给林黛玉取人参。

    2、王夫人也在午睡,雪雁不能打扰,就和玉钏在下房里说话,赵姨娘就见缝插针向雪雁借衣服,雪雁推说衣服由林黛玉交由紫娟保管,必须她俩同意才行,林黛玉午睡,还生着病,不能打扰,恐怕会误赵姨娘的事。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之死在《红楼梦》一书中的贡献:
    1)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2)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3)巧雪雁婉拒赵姨娘。

    3、雪雁回来林黛玉还未醒,雪雁和紫娟不用伺候她,于是可以聊天,于是紫娟在得知宝玉在风里哭之后,可以跑出来找他,于是宝玉就彻底被痛苦折磨疯了。

    紫鹃听了,忙问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若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如何又来挨我坐着?"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兄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我才听见他(赵姨娘)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林黛玉)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

    宝玉问紫鹃为什么刚才要疏远他这会子又挨着他坐?紫娟怕宝玉反应太强烈给自己造祸就岔开了话题,顾左右而言它,问宝玉关于燕窝的事。

    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太也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了他。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那个家去?"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忽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1、跃跃欲试许久的紫娟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试探试探宝玉,她又岂能轻易放过?"宝玉说,燕窝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紫娟的计划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2、谁?回哪个家去?——宝玉明明知道是林黛玉回苏州,却还赶忙问,因为他不敢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必须要千真万确明明白白地听到才行。紫娟不说林姑娘,也不说你林妹妹,而是说“你妹妹”——宝玉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3、林黛玉是贾母力主接进贾府的,她也是投奔外祖母而来,来了之后也是由贾母亲自安排饮食起居,连紫娟也是贾母的丫鬟,后来被贾母派给了林黛玉,除了贾母之外,对黛玉无微不至的就是宝玉了,那么问题来了,贾母百年之后谁来照顾黛玉?宝玉。那如果宝玉成亲了,妻子不是黛玉,他又以何种理由照顾黛玉?黛玉又如何名正言顺地接受她的照顾?黛玉又有什么理由在贾府呆下去?

    4、紫娟说,“林姑娘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她还说明年林姑娘就要回林家了,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林姑娘大了,出嫁的事要提上日程了,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比林姑娘小的薛宝琴已经议定了亲事此次进京就是来完婚的。

    5、紫娟言外之意是,如果你宝玉没那个意思,如果你们贾家没那个意思,就是单纯地怕林黛玉小小年纪父母双亡没有人照顾,那么,现在林姑娘现在已经长大了不用人照顾了,你们可以让她回林家了。

    总结:紫娟的意思就是你贾宝玉、你们贾家到底有没有娶林黛玉的意思,赶紧表态,没有那意思人家林黛玉也不会赖在你们家不走。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红院中。袭人见了这般,慌起来,只说时气所感,热汗被风扑了。无奈宝玉发热事犹小可,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他这般,一时忙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便差人出去请李嬷嬷。

    失,魂,落,魄。

    一时李嬷嬷来了,看了半日,问他几句话也无回答,用手向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呀"的一声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急的袭人忙拉他说:"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李嬷嬷捶床捣枕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袭人等以他年老多知,所以请他来看,如今见他这般一说,都信以为实,也都哭起来。

    晴雯便告诉袭人,方才如此这般。袭人听了,便忙到潇湘馆来,见紫鹃正伏侍黛玉吃药,也顾不得什么,便走上来问紫鹃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着,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见袭人满面急怒,又有泪痕,举止大变,便不免也慌了,忙问怎么了。袭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黛玉一听此言,李妈妈乃是经过的老妪,说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一听林黛玉要走,贾宝玉失了魂魄,死了大半个;林黛玉一听贾宝玉不中用了,呛、嗽、喘、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对肇事者紫娟说,你拿绳子勒死我得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紫鹃哭道:"我并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顽话,他就认真了。"袭人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顽话认了真。"黛玉道:"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他只怕就醒过来了。"紫鹃听说,忙下了床,同袭人到了怡红院。

    紫娟的想法是,宝玉,我就是想看看你认真的样子。

    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顽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

    作为一个饱经世事的贵族老太太,贾母是很少激动的,到目前为止只有三次。

    1、宝玉挨打,贾政把宝玉打的脸色苍白鲜血淋漓,贾母一溜小跑过来,贾政说一句,她顶回去两句,句句直戳贾政心。

    2、贾赦讨鸳鸯做小老婆,把贾母气着了,一是因为大儿子没出息,放着官不好好做、放着身体不好好保养,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白耽误人家;二是因为他还竟敢打贾母的高级助理鸳鸯的主意,没有鸳鸯贾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鸳鸯简直就是要贾母的臂膀,贾母真是气坏了,连与此事毫无瓜葛的王夫人也躺枪了。

    3、本回中宝玉因紫娟的几句顽话失了魂魄。

    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 "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的。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

    贾母的泪是心疼的泪释然的泪,她知道他孙子有多伤心欲绝才能这样失魂落魄;现在终于没事了,宝贝失而复得了,事情还在她这个做奶奶的掌控范围之内,小冤家,你可把奶奶吓死了。

    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紫娟曾经是贾母的丫鬟,她是了解紫鹃的,因为紫鹃聪明伶俐才将她派给了黛玉,现在紫鹃却平白的拿林黛玉回苏州的顽话哄宝玉,贾母她怎么会不知道紫鹃的意思!薛姨妈的话及时又巧妙,她解了贾母的围也解了紫鹃的围,还给了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感情一个完美解释:宝玉之所以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是因为心实,一是因为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别说是宝玉这个实心眼的傻孩子,连心肠硬的大人也会伤心难过。贾母️在问紫鹃,薛姨妈把话筒接过来,紫鹃就不用回答了;贾母的孙子和外孙女之间不是男女私情而是日久生亲情;宝玉就是一个重感情的实心眼的傻孩子,没别的。

    正说着,人回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贾母道:"难为他们想着,叫他们来瞧瞧。"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他的,你只放心罢。"宝玉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贾母道:"没姓林的来,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众人忙答应,又不敢笑。

    1、宝玉果真是一个实心眼的傻孩子,他现在就是一个心眼:林黛玉要回苏州,不能让她走。别的思维活动都被锁上打不开了。

    2、因为有这个情节,“林”堪称红楼第一好姓,它不仅是木石前盟之“木”,还是带玉林中挂之“林”,还是林之孝之“林”,就因为林之孝姓林,所以被非常时期的宝玉剥夺了姓氏,“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

    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宝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

    果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把船收被窝儿里,看你林姑娘怎么坐船回家,你林姑娘要走一定会带着紫鹃,我拉着紫鹃不放你就走不成了,现在你是又没船又没紫鹃,你走不成喽!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贾母忙命快进来。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暂避里间,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在外人面前,见多识广的贵族老太太恢复常态了)王太医进来见许多的人,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那紫鹃少不得低了头(这是自己闯的祸,宝玉在外人面前拉着自己的手)。王大夫也不解何意(不知道宝玉的病因,也不明白为什么宝玉拉着一个丫鬟的手不放),起身说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一语中的,医术高明)。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贾母道:"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这是新来乍到的医生在有身份的患者或其家属目前的通常做法)。"王太医忙躬身笑说:"不妨,不妨。"贾母道:"果真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王太医只躬身笑说:"不敢,不敢。"他原听了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竟未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新手医生很紧张),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一时,按方煎了药来服下,果觉比先安静。无奈宝玉只不肯放紫鹃,只说他去了便是要回苏州去了。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将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自己心中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开个玩笑嘛),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别事”是指在别人看来有伤大雅的在宝黛之间是最美丽的事。)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日又服了王太医药,渐次好起来。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有时或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暂且按下。

    因此时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了与他瞧,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说还不信。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你就认真了。"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顽话。"紫鹃笑道:"那些顽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紫鹃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你们就不用不放心,我也就不用这么烦恼了)"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说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紫鹃是贾府的家生子丫鬟),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

    贾母的运筹帷幄:鸳鸯是贾母的高级秘书,家生子;晴雯是贾母内定的宝玉的妾,无父母兄弟姐妹;紫鹃是林黛玉的首席大丫鬟,家生子。

    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

    紫鹃在上文中说,她和林姑娘非常有缘、相处融洽,林姑娘去哪她就去哪,所以她非常关注林姑娘的归宿。宝玉的趸话表面上是说给紫鹃听的,咱们这样,咱们那样,其实都是说给林黛玉的爱情誓言,让紫鹃放心,更让林黛玉放心: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问候。"宝玉道:"就说难为他们,我才睡了,不必进来。"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宝玉道:"正是这话。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又忘了。我已经大好了,你就去罢。"紫鹃听说,方打叠铺盖妆奁之类。宝玉笑道:"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三两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潇湘馆来。

    这是个很好玩的细节:紫鹃吓唬宝玉时说,你和林姑娘原来互相赠送的东西都打包物归原主吧,现在不仅没让过去的东西各回各家,还有新的东西掺合进来,宝玉这个小心眼真是可爱。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 "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 "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相知相爱)。"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林姑娘是很会心疼人的)。"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嘱咐了许多话。

    二、邢岫烟千里姻缘一线牵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本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完备。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遭踏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因贾母去瞧凤姐儿时,凤姐儿便和贾母说:"薛姑妈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启齿的。"贾母忙问何事,凤姐儿便将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这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说了,怕他不依?"因回房来,即刻就命人来请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错,且现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贾母硬作保山,将机就计便应了。贾母十分喜欢,忙命人请了薛姨妈来。二人见了,自然有许多谦辞。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原是此来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说妙极。贾母笑道:"我爱管个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谢媒钱?"薛姨妈笑道:"这是自然的。纵抬了十万银子来,只怕不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亲,还得一位才好。"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说着,便命人去叫过尤氏婆媳二人来。贾母告诉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贾母吩咐道:"咱们家的规矩你是尽知的,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如今你算替我在当中料理,也不可太啬,也不可太费,把他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应了。薛姨妈喜之不尽,回家来忙命写了请帖补送过宁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无奈贾母亲嘱咐,只得应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倒还易说。这且不在话下。

    薛姨妈的一欣赏一踌躇一忽发奇想、贾母的一高兴一硬作保山、邢夫人的想了一想、一将计就计,邢岫烟和薛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都有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两个人终身大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搞定了。而心心相印的宝黛呢,却始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贾母因说:"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又何妨?况且都是女儿,正好亲香呢。"邢夫人方罢。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烟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共处闲语,又兼湘云是个爱取戏的,更觉不好意思。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身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

    宝钗自见他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 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如今却出人意料之外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有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邢岫烟真是讨人喜欢的姑娘

    1、贾母把岫烟留在怡红院里,凤姐便安排她和迎春住在一起。

    2、王熙凤发现她大大方方、知书达理,和邢夫人不一样,所以很怜惜她,雪天里,别人都有防雪御寒的大氅,独她穿的很单薄,凤姐就派平儿给了岫烟一件猩红毡的雪服。

    3、宝钗喜欢邢岫烟为人雅重,又没人疼没人爱的,知她在贾府中生活艰难,便经常在暗中体贴接济。

    4、薛姨妈也喜欢邢岫烟,心想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别家娶了去,就想把她给薛蟠,又怕自家的破儿子辱没了岫烟,于是决定给沉稳忠厚的薛科,如此看来,薛姨妈是真心喜欢岫烟,真心为岫烟的人生幸福考虑。

    总结:

    1)上文的1、2、3、都是在为4做铺垫,表明邢岫烟的确是个好姑娘,能被薛姨妈看上而成为薛科的未婚妻是有原因的。

    2)薛家开始走下坡路了,结亲的对象不再考虑门第和经济状况,只要人好——相貌好、品行端就行了。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这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

    邢夫人为人悭吝寡恩。

    1)她虽然是迎春名义上的母亲,但是一点也不关心、疼爱迎春,对迎春的生活不闻不问,在贾母处罚迎春的奶娘而伤及自己体面的时候,就拿出自己作为母亲的威风,对迎春指责、数落一番,迎春后来嫁给孙绍祖,贾母不乐意、贾赦王夫人也不赞同,邢夫人一言不发,任由贾赦将迎春送入火坑。

    2)怡红院里的丫鬟除了袭人会秤银子,其他大丫鬟如秋纹、麝月对一两银子根本没有概念,邢夫人作为贾赦的嫡妻、主子贵夫人,却将这区区一两银子看在眼里了,要自己的侄女邢岫烟省下来给自己的父母,岫烟的父母可是来投奔作为姐姐的邢夫人的啊。

    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

    岫烟真是懂事听话的姑娘,邢夫人让她省吃俭用她就省吃俭用,惹不起迎春的丫鬟婆子们,便隔三差五请她们喝酒吃点心,宝钗说少带这些富贵闲妆,她就马上要摘下来:薛姨妈自己选的侄媳妇很好,她的儿子是被丈母娘选中当女婿的,取回来的儿媳夏金桂连邢岫烟的温柔贤惠半点都没有。

    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

    这个情节巧,因为是当给了薛家的当铺,所以宝钗能够非常顺利地拿回东西。

    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宝钗就往潇湘馆来。正值他母亲也来瞧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道:"妈多早晚来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妈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二个,都也好了。"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1、明明是薛姨妈看中、贾母硬作保山做成了薛科和邢岫烟的婚事,却说是什么月下老人暗中牵红绳。把人生的跌宕起伏和人心的忽发奇想定位为不可知不可控的命运,是我们文化的一大发明。

    2、林黛玉听了会吃心会彷徨会难过的话:“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1)根据“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一节中贾母和宝玉的表现,林黛玉可以认定宝玉和贾母都是愿意宝黛联姻的,即“父母本人都是愿意的”。“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这也是对时对景的一句话,宝黛就是年年在一起的,并且双方已经心心相印多年,这次又加上贾母的态度:宝玉离开黛玉就发疯就丢魂儿,贾母紧张宝玉,宝黛的婚事她应该会同意,除非她想要个失魂落魄的疯孙子。“以为是定了的亲事”,宝黛这么认为,贾府其他人也这么认为,王熙凤就曾说过宝黛一娶一嫁是一码事,连贾府小厮兴儿也这么说,宝玉有对象了,就是林姑娘,就等老太太一句话了。

    2)薛姨妈话锋一转,即便……然而都拗不过不可知、不可控的命运。这不是让本来就心眼小爱自怨自艾的林姑娘彷徨吗心窄吗伤心落泪吗?

    3)最后一句是直接说到脸上来:你们姐妹两个如何如何……林黛玉就是当事人之一,她无法装傻更无法回避。

    宝钗道:"惟有妈,说动话就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他母亲怀里笑说:"咱们走罢。"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他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妈他就撒娇儿。"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他商量,没了事幸亏他开开我的心。我见了他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听说,流泪叹道:"他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

    林黛玉的话一点不差:薛宝钗离了薛姨妈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薛姨妈她虽然不一定撒娇儿,但今天偏在潇湘馆这样,分明是气林黛玉这没娘的人。——这个解释最合理了,宝钗扑蝶应该是她最彰显少女天真浪漫的时刻,可惜好景不长,没扑两下就听到坠儿和小红的密谈,灵机一动就开始嫁祸当时正沉浸在唯美的伤春情怀中的林黛玉。

    宝钗笑道:"妈瞧他轻狂,倒说我撒娇儿。"薛姨妈道:"也怨不得他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作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妈忙也搂他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他是顽你呢。"宝钗笑道:"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薛姨妈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第二十五里,宝玉凤姐着了马道婆的巫术发了疯魔病,别人慌张自不必讲, 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 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作者的意图不仅写黛玉超凡脱俗的美、薛蟠的贪婪好色,还为了写黛玉要认薛姨妈为干妈时薛宝钗的搅局。

    因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 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 "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

    林黛玉为什么怔怔的?薛家母女跑她这来聊天了,有说有笑长篇大套。

    1)首先解释不把邢岫烟定给薛蟠的原因,并就此推论,更不会把林黛玉这么好的女孩子给薛蟠。

    2)薛姨妈接下来的话实在是狗尾续貂了,因为她此前已经说明了不把邢岫烟更不会把林黛玉定给薛蟠的原因。她说贾母看上了宝琴,并且还用贾母说的话来有理有据的说明贾母要将宝琴定给宝玉,言外之意是贾母对宝琴的喜爱超过了黛玉,这对林黛玉这个为外祖母是依的孤女的心理刺激太大了吧,她差点既失去宝玉又失去贾母的疼爱。

    3)终于绕到宝黛联姻上了,用那种忽发奇想、重大发现的口气,其实,关于宝黛爱情贾母没想过吗?宝玉没想过吗?薛姨妈真不知道贾母和宝玉的心思吗?用得着她这样一惊一乍的作重大发现状吗?

    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 "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身去了。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后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鬟都笑起来。

    紫鹃的想法是做媒要趁早、以免夜长梦多变声不测,薛姨妈的想法是急什么、能拖就拖,拖久好生变。她不回答紫鹃的问题,反而攻击提出问题的紫鹃,一句话就把紫鹃将死了。连林黛玉也帮不了紫鹃,因为很容易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婆子们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妈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

    婆子们的话说的既及时又巧妙,她们把紫鹃的话茬接过来了,让薛姨妈抓紧时间赶紧做成这桩亲事。薛姨妈假装听不懂婆子们催促她的话,只是说事情的性质:好事,老太太一定喜欢。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试出了宝玉,也试醒了贾母。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不把邢岫烟、林黛玉定给自己的儿子,因怕薛蟠平白的糟蹋了人家好姑娘,堪称慈爱;说给宝黛做媒,贾母定会高兴地同意算是安慰痴情的林黛玉,即爱语慰痴颦。

    宝钗为什么阻挠林黛玉认薛姨妈为干妈?当妈就要承担当妈的义务,就要积极张罗女儿的婚事了,给宝黛做媒的事薛姨妈就躲不了了。宝黛爱情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下子就全有了。林黛玉和薛蟠,他俩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泥塘,薛宝钗简直是恶搞绛珠仙子下凡的林姑娘。

    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口内笑道:"这是个帐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认得。地下婆子们都笑道:"这可是一件奇货,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就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忙折了起来。薛姨妈忙说:"那必定是那个妈妈的当票子失落了,回来急的他们找。那里得的?"湘云道:"什么是当票子?"众人都笑道:"真真是个呆子,连个当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妈叹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门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这个?那里去有这个?便是家下人有这个,他如何得见?别笑他呆子,若给你们家的小姐们看了,也都成了呆子。"众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认得,别说姑娘们。此刻宝玉他倒是外头常走出去的,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薛姨妈忙将原故讲明。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原来为此。人也太会想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众人笑道:"这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岂有两样的?"薛姨妈因又问是那里拾的?湘云方欲说时,宝钗忙说:"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薛姨妈听了此话是真,也就不问了。一时人来回:"那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呢。"薛姨妈起身去了。

    这里屋内无人时,宝钗方问湘云何处拾的。湘云笑道:"我见你令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与莺儿。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看见。我等他们出去了,我偷着看,竟不认得。知道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拿来大家认认。"黛玉忙问:"怎么他也当衣裳不成?既当了,怎么又给你去?"宝钗见问,不好隐瞒他两个,遂将方才之事都告诉了他二人。黛玉便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免感叹起来。史湘云便动了气说:"等我问着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何如?"说着,便要走。宝钗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坐着呢。"黛玉笑道:"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报不平儿。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真真好笑。"湘云道:"既不叫我问他去,明儿也把他接到咱们苑里一处住去,岂不好?"宝钗笑道:"明日再商量。"说着,人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听了,忙掩了口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史湘云把邢岫烟的事撞破了,林、薛、史知道了同一个秘密,宝钗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林黛玉是物伤其类、史湘云是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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