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

“孩子们，我们的目标是——”

“成为烤鸭！成为烤鸭！成为烤鸭！”

族长昂首站在湖边草地，挥动着他那仅有一半的翅膀，威风凛凛地俯视着我们。“非常好！明天就是选举的重大日子，族内强壮的青年一旦被选中成为烤鸭，就能永远和人类生活在一起，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那是不是可以换些干净点儿的水洗澡啦？”

“那是当然。”

“那是不是不用挤在一起睡觉啦？”

“那是当然。”

“那是不是每天不用吃那么多饭啦？”

“那是当然。”

“上个月被选中的十四，还有之前的二十四、四十四、八十四……我好像再也没见过他们。”我话音刚落，族长就朝我甩来一个厌恶的眼神。静默了几秒，所有的鸭子把我围在中间，冷冷地看向我。

“那是享福去了哩！嘎嘎嘎，还回来跟你一起挤大通铺吗？”

“就你话多！看你精瘦的，多吃点饭再去参加选举吧！”

“就是就是，我上个月可是亲眼看见人类给十四洗澡呢，用的可是温泉水！”

“哇……温泉！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温泉呢……”

他们立刻簇拥在那只“见多识广”的鸭子身边，对我的指点逐渐冷落下来。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上演几次，我已经习以为常。我拍了拍翅膀游向湖中央，找了块还算干净的水域晒着太阳。光线渗进我的羽毛，暖洋洋的，我却焦急地等待着夜晚降临。因为在湖西南的一角，藏着一处只属于我的秘密。

那儿水势最低，常年杂草丛生、污泥遍地。要不是上个月天降暴雨，淤泥被冲散，我可能也不会发现防护网缺了一个小口。那一刻，我激动地颤抖，赶忙叼来许多水草填在破洞四周。不过这洞口像是被小鱼儿咬烂的，狭小得无法通行，于是我开始了我的逃跑计划。一连几天，在确保没有鸭子发觉后，我在晚上悄悄潜入湖中，用喙撕咬铁丝。即使第二天疼的连食物都无法吞咽，我依旧每晚拼命。

因为成为烤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一天，我亲眼看见十四被放入一个巨大的铁盒，随后从盒内传来几声闷响。我看到，十四光秃秃地被人拽起来，一根铁签贯穿全身！

我惊恐地把头埋在水下，飞快地游回家。我把所见告诉了族长，告诉了所有鸭子。可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我竟然是族内几十年里唯一一只不想成为烤鸭的鸭子，还妄图散播如此可怖的谣言。那些鸭子们纷纷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更有甚者挥舞着他那臃肿的翅膀朝我耀武扬威。

十四、二十四、四十四、八十四……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肯定也被放进了那个可怕的铁盒。不！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此处，我更加努力地咬着铁丝。经过一个月不懈的努力，缺口越变越大，成败就在今晚。我尝试着把喙伸过去，接着是头、缩紧羽毛的身体，最后是掌……

终于，我全身都穿过防护网！我奋力抖动翅膀，“哗”的一声向前俯冲。网外的水竟然如此清澈，水草在月光下悠闲地荡漾，影子落在我的羽毛上，将我染得如一只雄鹰。

我兴奋地在湖底游弋，贪婪地吸取四周所有的养分。突然，一股腐臭涌入我的鼻腔。我朝着气味寻去，只见什么东西被压在石头下，游近一看，黑乎乎的一团早已无法分辨是为何物。我刚要游走，一片绒毛顺着水流飘进我的喙。

这是？鸭毛！我猛地用嘴翻开石头，被压住的黑色一团在湖水中瞬间展开，几片尚存的鸭毛缓缓在湖底打着旋儿。我定眼一瞧，才看清这团快要腐烂的东西——这……这是一支翅膀！一股寒意顿时席卷全身，一刹那，湖里仿佛结了万丈深冰。

我急速挥动脚掌想要逃离，就在这时，从防护网缺口处传来诡异的笑声，仔细听还带着微弱的哭腔：

“嘎嘎，走吧！”

“嘎嘎，逃吧……”

白天族长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幽幽浮现于脑海，令我毛骨悚然。我不敢朝前方看，用尽全身的气力头也不回地冲上岸边。我爬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抖干湿漉漉的身体，等待片刻，湖里似乎什么也没有钻出来。月光下的湖面绘出漫天繁星，晚风吹来青草的芬芳，一切都平静得让人心安。

我逃出来了？我不会成为烤鸭了？

我想应该是的，不，绝对是的！

我扇动着翅膀，昂首阔步、摇摇摆摆地走向前方的红房子。只见那房子的栅栏上钉着块木板，板上用血红的油漆写着五个大字——

“光明养鸭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