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皮革厂倒闭了,后来,康洁洗衣店也倒闭了。
江小丫办了张卡,500块钱,只洗了一次衣服。后来就突然人去店空了。但每次当她路过那家连锁店时,她仿佛依然觉得那个长得像薛绍的老板在柜台后对她微笑。
薛绍。《大明宫词》里是这样描写他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
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好像山的脊梁,眼睛特像贤,不仅很大,还长长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对了,还有嘴,像显,不,更像旦,厚厚的嘴,嘴角还微微上扬,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我知道了,是牙,牙更像显,雪白整齐,泛着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
这张英俊明媚的脸终结了太平的懵懂岁月,让她彻底沦陷。
那天,江小丫走在下班的路上,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两边都有什么店铺,脚下的哪些地方地砖是松动的,下雨天她可以准确地避开,免受被溅一身污水的气恼。
嗯?新开了一家洗衣店,这里原先是卖蜂蜜的。康洁洗衣连锁店。其实江小丫对这种店并不关心,因为她从不做家务。一切都有她的父母为她操心。但那天,鬼使神差的,她拾级而上走进了那家洗衣店。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在整理架子上挂的衣服,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和她打招呼:“你好!”
江小丫一下愣住了,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呐!她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那一瞬,这张脸完全与她最爱看的《大明宫词》里太平公主与薛绍在上元灯节初相见时温暖明亮的面庞相重叠。江小丫呆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你好!我来买蜂蜜。”
话说出口她才知道错了,她为自己的失态懊羞,感觉脸上烫烫的。
“卖蜂蜜的店半个月前就转让了,现在这里是康洁洗衣店。我们昨天刚开业。”他微笑着对江小丫说。像太平初遇薛绍时,薛绍面带微笑又认真地对太平解释:“我不是昆仑奴,昆仑奴仅仅是一张面具,而面具后的人脸通常是不同的,你不是也戴着一个面具吗?”
江小丫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然后她仰起脸,注视着面前这张雅俊明媚的脸:“哦,是吗?那打扰了。”
“没关系。”说完,礼貌性的一笑,脸上两个酒窝显露出来,像春天里的一汪池水。
江小丫走出了那家店。一路上,她都在回想那张极像薛绍的脸,太像了,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一样的高高的鼻子,剑眉透着一股英气,而目光柔和像月亮。笑起来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那张面庞只用那一瞬间的光芒就把年少的太平俘获,今天,也照样俘获了江小丫。
而江小丫已经不是青春年少,她35岁了。未婚,也没有找到可婚的人。每天过着乏味的日子,做着几乎不用深度开发大脑的工作,忍受着父母对她婚姻大事的碎碎念,而她总要装做大大咧咧没所谓的样子敷衍过去,任父母在她身后摇头叹息。
谁又能知道,在多少个无眠的夜里,她也是这样的无奈和担忧。她在一生只有一次的花样年华里,形影相吊,像山谷里的野百合,却总也等不来自己的春天。而花期很短啊,转眼就要凋谢了。
但是,那天之后,那张明媚的脸就一直在心头闪耀,像一阵闪亮的风吹过这片野百合的山谷,春天到了吗?
他的明媚是世间稀少上好的一类,光彩照人又温润如玉。当太平摘下他面具的刹那 ,他何止惊艳了太平,整个上元灯节的月下长安都被他黯淡了下去。那明媚的光穿过屏幕,也照亮了多少电视机前的女儿心。江小丫就是这么记住了这张皎洁如月的脸庞。但她从没想过,一个拥有同样面庞的人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蛰伏在她必经的路上,和她打了个照面。
于是,每天上班盼下班,下了班又盼上班。她恨这条路太长,总是要走好久才能走到那个店门口,她又恨那条路太短,没能在那家店门前无限延伸,好让她多一些时间举目向他。
江小丫像太平一样沦陷了。
每次走过那个店门口,她都要偷偷地往里看,其实,她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往里张望,就像每一个过路人一样。但她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她的眼睛里有别样的光芒。
令她失望的是,一直没再见到他。从门口看过去,店里要么没人,要么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像是薛绍母亲的人在忙碌。江小丫的心里怅惘极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那样的音容笑貌,只能出现在梦里。
那阵闪亮的风只是倏忽拂过野百合的花瓣,便消失不见了。野百合还没来得及稳住摇曳的身姿,就重又恢复了寂寞。江小丫陷入了深深地相思之苦。那一场初见太过美好,却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的狂欢。她这才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这30多年来从未爱过任何人,从未有个人这样让她为之着迷和思恋,而对方不过是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她开始嘲笑自己的荒唐,即便能见到他又怎样,也不过是让自己这场暗恋越陷越深。她会去追求吗?她会去表白吗?不,她不会,她是这样的人:从不主动对男生表示好感,更别说表达爱慕了;不爱我的我不爱,即使爱也要放弃。也许是天生高冷,也许是害怕被拒,反正长这么大都是人追她,她从未想过要去主动追别人。这是她的风格。
这也许让她错失一些可能发生的故事,但她不觉得遗憾,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爱上过任何人。那些无疾而终的几段恋情,总是以她的索然告终。是的,索然,处着处着就觉得索然无味,她不知道命运究竟是要怎样安放她的感情,她只有等待。
只是,已经36岁了。每当她揽镜自照,她能明显的感到自己是怎样一瞬一瞬的衰老。心中也不无惶恐,她是如此慎重的对待感情,但眼看最美好的年华即将逝去,她依然没有遇到一个让她心动的人。她感到很沮丧。明明哪儿也不差,却成了被剩下的那一个。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薛绍依然没有出现。只有那个洗衣店明明白白地呆在路旁,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
那天上午下班后,她和往常一样走在这条回家的路上。路过那家洗衣店时,她习惯性的一转眼——看到了薛绍。他站在门口低头看手机。一件基本款的T恤和一条简单的长及膝盖的短裤,一双同样简洁的休闲鞋被他穿的清清爽爽,干净利落。江小丫的心跳开始加速,说不清是兴奋还是胆怯。她的脚步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向着薛绍走了过去。
“你好!”看到有人走来,薛绍礼貌性的打招呼。
还好不用自己先开口,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江小丫松了口气:“你好!我想洗件大衣。”
“好的。我们店里正在搞活动,办卡充500送300,充1000送500。您要是住在附近的话可以办张卡,这次活动力度很大。”他依然礼貌性的微笑着。
“那好,办张500的吧。"江小丫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薛绍开始在电脑上给她办卡,这使她有机会可以近距离的安静地欣赏他。皮肤很白,使他本就像薛绍般英俊明媚的脸更加有光芒。显然已不再年轻了,应该40出头了,笑起来眼角有多条细细的鱼尾纹。头发胡须理的刚刚好,一望而知这种刚刚好是他每时每刻的样子,而不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特意刚刚收拾的结果。是个浑身散发成熟魅力与良好素养风度的中年男子。
走的时候薛绍对她颔首微笑,她也报之以微笑。那张笑起来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的脸在她心里的痕迹愈加深重了。
下午江小丫就拿了件衣服去洗,但是接待她的人不是薛绍,薛绍不在。
到了该取的时候薛绍依然不在。从办过卡后,她就再没见过他。
衣服取回的第三天,她再次路过的时候,赫然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纸,上写:此店转让,有意者请联系电话xxx。门上挂着锁,她走过去看,里面已经清空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是又做了一场梦吗?她拿出包里的那张会员卡,苦笑了一下。
那几天接连在网上看到消息,康洁资金链出问题,老板跑路,全国各地的连锁店一夜之间突然关门。
她的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像寂寞的山谷。但现在她比从前更寂寞,因为这里曾刮过一阵闪亮的风。如今,那阵风无影无踪。她只叹自己没有一个像武则天那样的母亲,可以不管不顾的把薛绍带到她身边。但那又怎样呢?看他的年龄应该也是有家室的人,江小丫的趣味不在这里。
那么这样不是很好吗?继续一场没有善果的暗恋该是多么痛苦。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想起《倾城之恋》里,以一座城的倾覆成全了白流苏和范柳原,而她和她暗恋的薛绍呢?一定是命运在帮她抽刀断水,悬崖勒马,所以用倒闭一个大型连锁企业的方式,强行结束了一切。
很好。江小丫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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