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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漆黑,以至于我怀疑我是否睁开了眼睛。随后我动了动眼皮。哦!我感觉不到眼皮的存在了,就好像,好像我的眼皮不属于我,或者说我没有眼皮。
我不禁有一个可怕的想法,我不会是死了吧!
这个想法让我害怕的同时又不得不让我相信。我正在郊外踢球,忽然,小腿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一条蛇死死咬住我的小腿肌肉。那阵痛刺向我的脑袋,头变得沉重,随后我晕了过去。
看来我真是死了,那条蛇杀死了我。真是奇妙,死后原来是这样的,好像在做梦,只不过梦竟然如此清晰。不过是死掉了嘛,我在心头笑了笑,没什么好抱怨的,死就死了呗。虽然没活够,但也不错了。
只是我现在居然还能够瞎想,真是不错,许多早已忘记的画面,此刻都浮现在我的脑海。这滋味可真是不错,二十五年重活了一遍似的。只是有点儿疑惑,牛头马面怎么还不来抓我,黑白无常怎么还不来拘我的魂。一个人,不,一个鬼都没有,无聊。
不对!不对!我听到脚步声了!
这!死人能听到脚步声吗?
我还没死!
脚步将我从幻想中拉回来,我又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烦死了,周末还要干活。”这是个性感的男中音。
“谁说不是呢,上头可真弱智。”这是个稍稍尖厉的女声。
伴随着话语声的还有滴答滴答的脚步声。这感觉像是收音机,一个是哒哒哒,我猜这是那个女人的脚步声,像是高跟鞋,不过也可能不是,是跟有一点高的鞋。次拉次拉的是男人的脚步声,我猜应该是软底的运动鞋,不过男人好像很悠闲,走得很慢,次拉次拉的摩擦声不断传进我的耳朵,听得我有点儿烦。
这会儿,我脑袋转了好几个弯,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我大声喊叫,但这喊声只存在我的心里,我的喉咙、舌头一动不动。它们无法动弹,好像死物,好像不属于我。
我的身体开始动了,后背传来的触感告诉我,我应该是在床上。床垫不软,但也不硬,弹性有点大,像火车卧铺的那种床垫。我意识到,我应该是在医院里,躺在一个轮床上。
那个男人把我推来推去,他粗鲁得很,转了一个方向,又掉了好几个头,终于不动了。应该是把我摆正了吧。
我这是怎么了,我成植物人了?那条蛇没杀了我,却把我咬成了植物人。我也不太能确定,真是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是我看了医学方面的书,就能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植物人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植物人,可我也确定,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不然我为何躺在轮床上呢?只要医院这种地方才有轮床的,这儿肯定是医院。想到这里,我有点儿悲伤绝望。死是无所谓的,可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真让人难受。起初我还有点儿好奇,觉得好玩,这会儿又觉得痛苦。我这个样子可也和死掉没什么区别,没有其他人能感受我的存在。我的那个身体?那可不属于我,现在它不听我的指挥。我努力喊叫,可喉咙一动不动;我想抬一抬手,可整条手臂都不存在似的;我想踢一踢腿,可脊椎我都感受不到,更别提腿了。可这些不听话的器官们还能传送给我信息,耳朵传来次次的脚步声,上背传来柔软的床垫触感。
我记得有个哲学家说过,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这会儿我才明白,说得真好哇。如果你的存在对别人毫无影响,那么你就毫无价值,和死亡毫无两样。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男人说:“梅芳,今天怎么穿高跟鞋了,脚不痛吗?”毫无疑问,他是对那个女人说的。
叫做梅芳的女人说:“怎么样?谭佳和我说这个鞋很好呢。”
男人应该低头看了看女人的鞋。等了一会儿,传出声音:“啊嗯,还行吧,不过我也不懂高跟鞋,感觉都一样。”
女声有些低,只哦了一声。
我有点儿想笑,这男人真是个呆子。说好看,夸一夸不就行了吗?夸人也不会吗?人家问你鞋好不好看,难道是要考查你的审美能力吗?
随即男人把手伸进了我的裤子口袋。他抽出了我的钱包,裤子口袋外翻出来,他也不管。真是个粗心的家伙。我被他弄得有点儿痒,大腿传来痒痒的触感。我料想他应该是要拿出里面的身份证,看看我是谁吧。
果然没错,马上就传来沙沙的声音,那应该是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我估摸着应该是那个女人在记录一下我的信息。
这时候,男人说话了,“这人还有点软耶,没死多久。”
什么?他认为我死了!好像有一道鞭炮在我脑海中炸开。我明明还没,我活得好好的,我能听见,有触觉,我的腿,我的背,都能感觉到东西。真是该死,这儿不是医院,死人不会去医院。医院不会收容死人。这是哪?
这会儿我才闻到一股药水的气味,其实老早我就闻到了,只不过我对这种气味不熟。现在我回过味了,妈的。这药水就是福尔马林。泡尸体的福尔马林。
这儿不是医院,是解剖室!是解剖尸体的解剖室!一会过后,这也是解剖活人的解剖室了。
我扯开嗓子大叫,却只发出了比蚊子嗡还小的声音。我吸一口气,假装攥紧了拳头,“啊!”
很可惜,这一点儿用都没有。
在我啊啊的时候,那个女人戳了戳我的肚子,软软的,说:“真的耶,就像活的一样。”
我眼睛干涩,挤不出眼泪,我还没死,当然是软的。我鼻子发酸,在心里默默流泪,心脏也发酸。我的眼皮闭着,可我似乎看到了光。
随后我又听到女人戴手套的声音。应该是紧致的橡胶手套,女人先翻过来,然后把手指伸进去,随后把它翻正。橡胶划过我的小腿上。那是我被蛇咬的伤口。我当然不知道伤口的样子。
女人和男人说:“唉,你快看,快看。这个伤口边上怎么有红色的硬壳呀。”
男人应该是也凑了过来,随后我的小腿传来的胀痛的感觉,应该是这个不懂风情的该死的臭男人无礼的用手摁了摁。
“这伤口可真奇怪。瞧他身上光溜溜的,这个是致命伤吗?不太像。”男人说。
我在心里嘲讽这两个人,解剖室的粗鲁之辈可真没有文化,死人活人看不出来吗?他们这样解剖我算是谋杀吗?应该不算吧。因为没人知道这是谋杀。
“翻面了。”男人说。
然后我就很快翻了个面,这两人可真够粗鲁的。他们以为死人就不要人权了,就没有必要温柔了,这可真是误会,死人也应该被温柔对待。我是被摔在轮床上的。金属的支架狠狠地撞了我的手臂,我的鼻子也狠狠地被撞了一下,痛得要死。
这个疼痛的感觉和平时的疼痛感觉一模一样,我实实在在的活着呢!这两个人还不够粗鲁,要是能把我的鼻子摔流血,那就好了。因为真正的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这样趴在轮床上可有点难受,我确定我的肌肉应该是出问题了。肺部被压着,我连肺泡都无法展开,我透不过气来。虽然还不至于窒息而死,可久了就不一定了。
接下来一根玻璃管插进了我的直肠。
“测体内温度。”男人说。
“让我来试试。”女人说。随后女人握住了玻璃管。
“男,25岁,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翻斗公寓糊涂大道10号。”男人说,“唉,梅芳,这人和你是同乡耶。”
女人转动了一下玻璃管,弄得我有点儿痒,接话说道,“不是同乡啦,武昌和汉口不一样。武昌是原有的,汉口是后来新建的,后面武汉发展的时候,汉口才......”
“不用和我说历史了,梅芳。”
天啊,他们往我屁股里插了什么。温度计?还是某种特质的体温计,长得要命,我几乎可以尝到它的味道。为啥要用这么长的温度计。唉,也对,我现在是死人了,死人用的就是这么长吧。
嗯,死人。
“梅芳,你要不要试一下。第一次嘛,以后说不定就你单独来弄了,你来说,我来记。”男人说。
那个尖刻的声音顿了一会儿。女人大概是有点儿羞赧,即使是面对死人。
“姓名:王三,年龄:25,死亡原因:...,”女人停顿了很久,“这个人怎么死的呀。”
“应该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吧,没看到什么致命伤,应该也没死多久,嗯,浑身都是软的。”说着话的时候,男人还到处摁了摁。他抬起我的头,轻轻转动我的脖子。
我在拼命的喊叫,只可惜他听不到。他往左转了我的头,又往右转了我的头,“一点儿都不僵硬。”他说。
我希望他能像之前那样粗鲁,这样我的脖子就能发出嘎嘎的响声,但他是个专业的解剖员,我算是看出来了,每一下的动作他都粗鲁,但没有到使尸体受伤的程度。
我感觉屁股上传来一阵凉意,谢天谢地。玻璃管被他拔了出来,真是舒坦。
“34.6摄氏度,”男人的声音,“梅芳,这可死了没多久,半小时?十分钟?这家伙就,就和活人一样。”
“不是球场发现的吗?”女人的声音,“34.6度,真是,这大热天,40度都可能吧,怎么才34.6。”
屁股又传来橡胶手套的触感,我猜测是男人粗鲁地扒开了它。有一点儿被撕裂的感觉,我有点儿紧张。
后面大腿也传来了橡胶手套的触感,生涩的触感弄得我有点儿痒,大腿上的赘肉被橡胶带着弹来弹去。该死,这么弹的肉,能是死人吗?
“郊外踢球可真是馊主意呀,满腿的蚊子包。”这是男人猥琐恶心的声音,说完就给我穿上了裤子,大概也不想看到我的那个洞吧。
该死,你真是个睁眼瞎。红肿的蚊子包难道不是充血的迹象吗?哪个死人的蚊子包是这样。眼睛没用,就割了吧。
女人边说话,边放歌,是王菲的《百年孤寂》,“这种人呀,肯定是踢球太猛把自己踢到心脏病发了。”
我喜欢王菲,《百年孤寂》也是我顶喜爱的作品。但是,蠢女人。你放得太大声,不好听。
这会儿我似乎有了一点活力,我试着努力喊叫了一次。我好像发出了声音,但又好像没有。它太微弱了,我分辨不出是我的耳朵听到了它,还是心听到了它。不过这会儿,没意义了。王菲的声音大得厉害,把一切都盖住了。
“小点声。”男人说。
接下来我听到声音小了点儿,但仍然震耳欲聋。在这震耳欲聋的分贝中,我拼尽全力地,从鼻孔中发出的嗡嗡声。但,完全被淹没,就像摇滚演唱会前排情侣的私语,雷雨天中蚊子的嗡嗡。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不过我没有眼泪。
脚步声大了一点儿,我知道,这两人凑近我了,又要对我做什么动作。
我的腰下插进了一只手,这只手侧向上一推,我又被翻到了正面。
“我帮你给他脱掉衣服。”女人对男人说。接着我感觉到POLO衫被扯起,下摆被拽住了。她只拽了一个点儿,勒得脖子有点儿痛。
接着,我听到了金属划过棉布的声音,没错儿,我的POLO衫被划开了,分成了两片滑落在我的两边,有点儿凉爽。
之后我的胸腔也会被分成两片滑落在我的两边,然后我的心,肝,胃都会被他们一点儿一点儿取出来,被放到医院研究,或者是学校供那些小屁孩们摸来摸去。真可悲。
该死,我鼻子里的嗡嗡声被歌声盖住了。
接着,我感觉到短裤也被脱开。如果是其他时候,女人来脱掉我的短裤,我会非常高兴,但是今天......
男声又传出来了,“我来吧,梅芳。”我的全身衣物被脱掉,我感觉更冷了。我冷得发抖,你们两个蠢货,瞎子,看不到我的鸡皮疙瘩吗?
“开始解剖咯,梅芳,记一下,2022年7月28日。”
王菲的声音小了点,我听得很清楚。我明白他要开始什么了,开始解剖了.开始杀我了。
我感觉到下巴被按下去,额头被一只手抵住,嘴巴被分开了。这家伙说:“牙齿颜色很好。”然后我的嘴巴被抬回去,“脸部没有出血点。”随后金属的尖锐触感传遍我的身体,一直这小子把解剖刀滑遍我的全身,“全身都没有出血点”,他说。
随后我听到咔嚓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剪刀。我非常努力去哼哼发出声音。可惜,这时,他们又播放了汪峰的《怒放的生命》,这首歌声音大得要死,淹没了我努力发出的嗡嗡声,要我死。
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是死神的镰刀,牛头马面的招魂幡,黑白无常的哭丧棒。胸膈肌传来了疼痛,这时,女人说:“哎呀,我找到出血点了,你看。”
这个女人真是个敬业的好人,她拨开了我的下体,动作随意,好似拨开沙发垫。这时候,我想起来,在那有块见不得人的地方,我确实有伤口。
我的心有点痒痒的,那儿也有点痒痒的。一种名为希望的情绪从我的心中升腾,一种名为躁动的荷尔蒙从我的老二中迸发。
我知道勃起不是死人所能拥有的,也不是女人所能无视的。我知道这是我此生的最后机会。我知道只要我展示出男人的风采,我就可以获救,女人就会一声惊呼,就会停下手中的剪刀,他们就会发现我还活着,我就会被送往医院,得到真正的救助。
但也就是此时,一生的最后时刻,我才明白有心无力的真正含义。名为躁动的荷尔蒙退去了,名为希望的情绪消散了。我的老二没能给力,它松松软软,如同死物。随后我的胸腔感觉到了真正的疼痛,那是锋利的金属划破我的皮肤。
“谢天谢地,这种疼痛真致命,只一下,就永远无忧无虑了。”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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