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摄影师阿布

长途大巴粗喘一声,打开了车门。阿珊被老乡们挟裹着一拥而下。冰天雪地里老街道依旧,屋檐下倒悬着一排排冰溜子。呆惯了南方,家乡酷寒的空气有些呛肺。一个年轻人使劲咳出口痰,仰天大叫:“爽!到家了!”
阿珊扛着行李,拐进村子。 脚下冰雪结成了一拃厚的硬壳,“咔咔” 一步一个坑。杨树柳树老榆树,都被北风扯光了叶子,剩下赤裸裸灰白黑的枝干,遮不严一片片村庄的红砖黑瓦。
路边的房子普遍显旧,今年还是没人起新宅。冲着给小孩读个好学校,乡亲们喜欢去县城或镇上买房。青壮们大多出门打工了,满村只剩下十几户老人和小孩子在家。现在农忙能租机械收割庄稼,干活儿轻松许多,有事叫亲邻搭下手也勉强能应付。
一想到自己两个儿子,阿珊加紧了脚步,脸上又漾开了花儿。这两年,都是春节才回家和儿子们聚几天,想他们日夜挠心啊。特别是小儿子果果,加起来她才带半年,不知肯不肯认妈喽。老公过几天才放假,她等不及,一停工马上出发了。
院子外新开了一片菜地。村里人太少,巷子没人走,蒿草长到半人多深。公婆闲不住,索性围上路开荒种菜,还可以帮衬几个油盐钱。
穿过菜地,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两个娃儿吆喝着盘小黄狗呢。俩娃儿个头都长高了,头上粘着几根草渣,小脸蛋上抹的鼻涕风干了,留下明晃晃几道细指头印。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炒菜声。
“儿子!”阿珊夸张地大叫一声,放下行李,蹲下身,张开双臂。八岁的乐乐立即扑了过来,三岁的果果瞪大双眼望望她,又低头搂住了小狗。他果然不记得妈妈了。
阿珊和公婆打过招呼,进了屋,赶紧拿出给儿子们买的礼物来。新衣服比划一下刚好合身。玩具有外面正火的大黄蜂模型、遥控飞机、乐高积木。乐乐跳了起来,马上去拆玩具包装。果果低头拿眼角瞄着积木,就是不愿过来。
阿珊又掏出一堆广东特色小吃,先塞给果果一块榴莲酥。果果试着尝了一下,猛咬几口吞下去,转身又找奶奶去了。阿珊敞着行李袋愣了好一会。
奶奶领着果果回来了:“傻孩子,你不是天天念妈妈吗?这就是你妈妈呀,快叫妈!”
“她不是我妈!我妈在这里!”果果手一伸,指向了墙上挂的大镜框。照片上阿珊头戴婚纱,面如白玉盘,依在老公怀里抿唇而笑。乖乖,都十年前的照片了,新娘妆化得连阿珊自己都认不出来,娃儿看了咋认得嘛。
晚饭做好了。两个孩子都不肯吃饭,闹着要吃蛋糕和方便面。老人家们平时不敢怠慢孩子,都是领他们到超市里随便挑,买回成箱杂牌的零食、方便面敞着吃。乡下假冒伪劣商品多,孩子们吃多以后营养不良,又变得更加挑食。
刚吃过晚饭,村子里已经完全黑下来。远近传来一连片的狗叫声。平时老人家图省电,早早都关灯休息了。婆婆给乐乐和果果洗过脚,交待他们晚上跟妈妈睡。乐乐抱着大黄蜂自己爬上了床,阿珊弯腰抱起果果,果果却又推又咬:“我不认识你!我要跟奶奶睡!”
“好吧好吧,奶奶也来陪你睡。” 奶奶抱果果上床,哼着儿歌拍着背,把他哄睡着。阿珊这才换过来,小心地搂着果果入睡。
俩娃儿摸着都瘦了。当初生了两个男娃儿,全家欢喜得合不拢嘴,干活儿有使不完的劲儿。可交完计生罚款,将来还得进城买房、娶媳妇,压力倍增。小两口咬咬牙,给半岁的果果断了奶,双双南下打工。这一去,就是几年揪心的牵挂呀。阿珊给俩娃儿掖掖被子,在被窝里抽泣起来。
几天后,老公和最后一批返乡邻居们也赶回来了。村子里炊烟四起,恢复了大半生机。阿珊夫妻带着娃儿们挨家串门儿,和天南海北归来的乡邻们聊上几句。乐乐和果果平时好少见到那么多小伙伴,玩得开心极了。
正月初三,阿珊夫妻带娃儿们给姑姑拜年,被留下过夜。表兄弟们难得见面,可得耍个通宵。瓜子香烟“码长城”,噼哩叭啦“又胡了”,闹得客厅里烟雾腾腾。阿珊和姑姑聊了一会儿天,去厢房里料理孩子们睡觉。
貌似已经混熟的果果突然爆发了 。他摔掉所有玩具,大哭大闹:“我要跟奶奶睡!” 直哭到嗓子嘶哑,身体松软也不罢休。百般无奈下,喝足酒的老公灌杯浓茶,甩甩头跨上摩托车,带着阿珊和俩娃儿半夜踏雪而归。
十天假期转眼结束,阿珊又要离家上班了。公婆领着两个娃儿,送她到公路边等车。婆婆蹲下身,笑着哄果果:“妈妈要走喽,赶紧来亲一下吧。”
果果一拧脖子,走了。任怎么喊都不回头。
大巴起身了。阿珊在座位上抹了把眼泪, 突然想起件事。她喊停车,跑回去交待婆婆:
“妈,把我刚拍的抱娃儿照片洗大些,挂在墙上。要不然,娃儿明年又不认得我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