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

作者: 95后老葉故事屋 | 来源:发表于2022-08-15 16:06 被阅读0次

    文|葉天涯

    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印象中,大家都叫他“疯狗”,从未听闻有谁用其他名字叫过他。

    第一次见到疯狗是在初二上学期的分班日。学校为了方便管理,特意新开了两个班,专门收容学习成绩倒数又难以管教的问题学生。疯狗出场的时候,脑袋上缠了两圈白色绷带,右手臂上还赫然有着一道中性笔的刀疤,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跟灰人一样,让我印象比较深刻。

    新班主任称我们都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混球,就不用点名了,所以刚分班的时候我们几乎都不知道同学的姓名,大都以外号互称。在班里,名号最响亮的有两个男生,肥头大耳、十分抗揍的野子,和身材匀称、身手灵活的疯狗。二人之中,又以疯狗下手狠辣无人能及而名气最广。

    疯狗之前是C班的学生,因为跟班里的学霸产生了几句口角,竟直接砸断了学霸的左手,还非常嚣张地跟班主任说没砸断他的右手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最后暴跳如雷的班主任勒令休假一周回家反省。听说学霸家长事后也到学校来讨说法了,但家长一见对方是疯狗就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追究了,他们自认倒霉。

    关于疯狗的传闻有很多很多,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反正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凡是不小心惹到了疯狗的人,下场不是断只手,就是折条腿,甚至有人叫了高年级的学生组团报复疯狗反被其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肉!

    所以,在我第一次不小心与疯狗对视的瞬间感到不寒而粟。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条野狗发现了闯入自己领地的陌生生物一样凶狠,如刀刃一般的黑眉散发着骇人的寒气,就连他的双唇也像血液凝固了一般,乌得发暗。

    千万不能靠近他!我的本能在发出警告。

    疯狗可没管这么多,径直走到我身后的空位上,书包一摔,凳子一拉,再往桌上一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在往后的一周里,我每天都如坐针毡,总觉得有人拿着刀在我身后比划着。可每当我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疯狗不是在趴着睡觉,就是在看小说漫画。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之前跟我一个班的浩子叫我不爽就直接干了他(疯狗),我不敢,他就一脚把我踹倒还骂我是孬种。这时,疯狗不知为何出言挑衅浩子,问浩子只敢教唆别人来找他,到底谁是孬种?未等浩子反击,疯狗起身抬起右脚正中浩子胸口,从后者极度扭曲的面容中不难看出这一脚有多么的沉!

    看着浩子狼狈地被小弟搀扶着走出教室,我潜意识里已经给那些传闻按上了真印。回头再看,疯狗早就趴回课桌睡觉了,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即使班里发生了打架斗殴,班主任也只是非常敷衍地说着大家应该和睦相处之类的话,然后就打开电视给我们播放新闻,于是大家依旧各玩儿各的没人理会他。唯独疯狗每次看新闻都特别认真,有次我还因为挡住了电视挨了他一巴掌,这巴掌不重,却吓得我冷汗直冒,赶紧把座位挪到一边不敢吭声。

    疯狗来学校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看新闻,每次到了新闻时间,他都会准点儿出现在教室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看,其他时间他几乎是神出鬼没的,常常见不着人影。在一个闷热的晚自习,电视里照例播放着新闻,播报到一名凶残的杀人犯郭某已于今日正午被执行了死刑,我突然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动,然后一道黑影迅速窜出了教室。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学校里见过疯狗的影子。野子每天都在找他,且每次都会咬牙切齿地骂他不守规矩,收了他的烟却跟他玩儿消失,甚至对外宣称要是找到了疯狗就要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我偶然在卫生间听野子的小弟聊天才知道,原来疯狗在学校时还跟不少小帮派当过打手,报酬是一百块现金或一包磨砂烟。当时有多少初中生身上能找出一百块现金?所以,很多小帮派都选择支付一包磨砂烟聘请疯狗。听闻疯狗打起架来不要命似的,再加上亲眼目睹了疯狗一脚就把浩子踹得直叫唤,野子便相中了这个便宜又好用的打手。

    野子在学校的势力最大,在外边也有一些小弟,但想要在诺大的钢铁丛林里找到一个人,也只能是大海里捞针。加上疯狗跟谁都不熟,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连班主任的家校联络本上都没有他的家庭信息,想抓住他的踪迹就更难了。

    他就像一条四处流浪的野狗一样,突然在你视野中出现,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对于野子的气急败坏,我只是庆幸自己总算是可以安安心心地看书学习,不必再提心吊胆了。经过一番努力,我总算把总成绩提高了一百多分,顺利地拿到了重回原班级的资格。

    原班级安逸的学习生活使我很快就淡忘了疯狗和那个地狱班,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和他们踏上了永远不会有交集的道路,之后一路平平稳稳地考过了中考、高考,大学毕业后更是顺利进入一家小有名气的青年杂志社工作,且不到两年就得到了晋升中层管理的机会,父母知道后直接赞助我一辆我心仪了许久的轿车。

    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一片大好前途时,疯狗的再一次出现却彻底打乱了这一切。

    那是一个非常凉爽的夜晚,一轮弯月高高地挂在点点星空中散发着皎洁的光芒,我开着新提的银白色轿车在郊外兜风。有些倦了,我就把车停靠在路边,十分惬意地靠在椅子上赏月。突然,后座车门被人猛地拉开,一道黑影蹿上车后又“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我还没来得及心疼车门,一柄冒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抵住了我的脖子。

    “开车!”

    那沙哑的声音令我瞬间汗毛耸立,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刹车、挂档、手刹、油门一气呵成,丝毫不敢拖泥带水。

    驶离郊区之后,只听身后那黑影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把匕首慢慢地收了回去。我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黑影,上衣和裤子都是破破烂烂的,拿着匕首的手正无力地耷拉在座椅上,只是后视镜角度不好没看见他的脸。

    “停车!”

    我下意识地直接踩死了刹车,那个黑影也因为惯性一下子磕到了前座椅背上,然后他便捂着脑袋骂我到底会不会开车!可能是出于害怕,我竟然傻愣愣地跟他道了歉。黑影听见我的声音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突然把脑袋伸了过来,吓得我赶忙做出防备动作,却听见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有些惊奇地看了看他,脸上有两道细长的伤疤,右边耳朵还打着绷带,头发短得跟没有似的。但那双充满寒意的眼睛让我感觉很熟悉。

    “我靠,真的是你!”

    “大……大哥,我们……好……好像……”

    这位大哥见我话都说不清楚了,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兴奋转变为失望,“哎!也对,像你们这些穿着光鲜亮丽的人,怎么会记得住呢!”说完,他就自己打开了车门下了车,临走前还丢给我两百块钱,说是弄脏了我的车的补偿,还顺便提醒我下次一个人开车时记得锁车门,然后就走没影了。

    回家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两张红钞,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个人的眼睛让我想起了疯狗,但声音比疯狗要沙哑许多,而且,无论怎么看,那个人都不像是正经人的样子,这钱不会是从谁手里抢来的吧?想到这儿,我一把将钱丢进了垃圾桶,然后跑到洗手间拿肥皂使劲搓手,连续搓了七八分钟才感觉总算把脏东西给搓掉了。

    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不对劲。如果这钱真是他抢来的,那他为什么不仅没有抢我,还反倒送钱给我呢?这种可疑的行为放在哪里似乎都不合逻辑。我又弯腰看了看躺在垃圾桶里的百元大钞,在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之后还是撇过了头,不再去看。

    本来美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还是洗洗睡吧!

    刚从卫生间走出来,我就听见一阵很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只见三名派出所民警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其中一名民警说怀疑我跟一个多小时前发生在城北郊区的一起持刀抢劫案有关,需要协助他们调查一下。尽管我已经说明了所有情况,但他们还是坚持让我去派出所做一下笔录。

    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进派出所,心里委屈得就像被父母冤枉了的小孩子。到了派出所之后,我一眼就看见了刚才蹿进我车里那个人,正被拷在冷椅子上非常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见我进来了,他立马一脸坏笑地和我打招呼,又转头挑衅似地询问民警,说:“这就是你们说的共犯?”

    民警没有理会他,而是叫上在一旁坐着的一男一女一起走到派出所停车场,让他们指认当时看见的是不是我的车。我这才恍然大悟,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可这对男女简直是不可理喻,哪怕民警调取了我的行车记录仪证明了我是被胁迫了,他们还是一口咬定我就是共犯,要求民警重罚我。

    “喂!好了没有啊?我屁股都坐酸了!”

    民警依旧不理会那个人,而是继续询问他到底认不认识我,为什么要丢钱给我,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等等问题。那个人很是不耐烦地说他跟我是初中同学,因为不小心弄脏了我的车才想补偿我,钱也是他辛苦打工挣来的。民警又转头询问我他说的是否属实,还一字一句地告诫我一定要考虑清楚再说话。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右手手臂上那道刀疤,已经确信他就是疯狗了,于是果断给了民警肯定的答复。那名民警反复确认了两遍,我也依旧保证自己说的是真话。那对男女却好像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就在那儿闹着要民警拘留我,被民警呵斥了一声才安静了下来。

    可这些年轻的民警似乎对疯狗的话并不买账,硬要他拿出证据证明这些钱是自己打工挣来的,否则就没办法放他走。疯狗也不甘示弱,直接叫民警把老杨头叫过来,不然他就一个字儿也不说。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民警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派出所,只是横眼扫了一下就让那个对疯狗不友好的民警住了嘴。疯狗见了中年民警,立马用充满了愤怒和质问的语气骂着那对男女,这位民警不仅没有露出气愤的神色,反而像老父亲一样温柔地安抚着疯狗的情绪。

    我一直在派出所陪他们闹到半夜才被放了出来。被疯狗称作老杨头的中年民警还不停地向我道歉,说是疯狗给我添乱了,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

    疯狗听了立马反驳道:“什么叫我给他添乱了啊?我也是受害者啊!好不容易找个窝睡着了,又被你手下的人给拽到这破地方来了,我还一肚子火呢!”

    “小郭啊,你也别怪他们,要……”杨警话说到一半儿,忽然斜眼瞟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又对疯狗说道,“要不,我给你联系一家宾馆,你顺便也去洗个澡,看你这一身汗臭味儿。”

    疯狗一脸厌恶地回绝了杨警,然后就自顾自地跑了出去,任杨警如何喊都没有回应。

    这一次遇见他,我只知道了他姓郭,且总觉得以前在哪儿也听到过这个姓氏。我再次回到家里之后,还是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上网搜索了一下,一则关于十几年前那件震惊整座城市的“骗保杀人案”的新闻消息跳入眼帘。

    当时,一名嗜赌成性的男子郭某某为了偿还赌债,竟残忍地杀害了在家中熟睡的岳父岳母,还特意将现场伪装成强盗入室抢劫的样子,以骗保险金。他的计谋很快就被警方所侦破,且当时参与抓捕行动的警察队伍中就有杨警的身影,他还因此得到了市里的表彰。

    还有后续报道,我点开看了看。郭某某的父母在得知儿子犯罪被抓之后双双病倒,相继离世,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孙子小郭。但所有报道里只有郭某某的身影,所以我并不能确定小郭是不是疯狗。近乎万能的互联网在这个时候好像彻底失灵了。

    最终还是愈发浓烈的困意打败了好奇心。等我被闹钟吵醒时已经错过了第一班地铁,只好草草地洗漱一下就咬着一片面包跑出了门,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杂志社。结果还是迟到了一分多钟,不仅被领导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被扣掉了全勤奖。

    顿感失落的我还没坐上办公椅,就被组长叫到了部长的办公室。刚进门,部长就对着我一顿训斥,还被厉声质问昨天晚上为什么会让一个抢劫犯上了我的车。我正纳闷呢,部长又给我看了一条短视频,视频里一个戴着娃娃特效的人正在控诉什么,还指名道姓地说我协助一名抢劫犯携款潜逃。

    我一下就慌了,赶忙跟部长把情况解释了一遍,虽然部长对我将信将疑,但还是取消了我的晋升资格,还叫我先停职在家休息两天。我自然是不服气,但奈何部长已经拍了板子,我再不服气也只能自己憋着了。

    到夜幕降临,我才终于等到了这条造谣视频的后续,报道说警方在接到群众举报后迅速进行了辟谣,强调原案件是一对年轻情侣和一名流浪汉产生了口角,然后男方与流浪汉发生了肢体冲突,并没有出现抢夺他人财物的情况,轿车主人也只是在郊区兜风碰巧遇上的等等。警方还找到造谣者家里对其进行了批评教育,视频平台也立即下架了原视频。

    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被谁举报的,反正我看着挺爽的,心想总算是能回到杂志社继续上班了。可是,我满怀希望地等到第二天晚上也没有收到组长的通知。我不安地打电话给组长,却得到了继续休假的答复,我的心瞬间碎了一地。

    于是,濒临崩溃的我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晃悠到小区后街对面的一家烧烤店,点了一盘卤花生、几份烤串和半打啤酒。酒率先上桌,我打开一瓶就咕噜咕噜往嘴里灌,那苦涩的味道伴随着气泡不断地刺激着我的味蕾,顺着喉咙流遍全身。一瓶酒下肚,只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嚇!看不出来呀,你这酒量还可以嘛!”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我一下拽住了准备离开的服务员,定睛一看,果然这个刚给我上完酒的人就是害我被停职在家的疯狗。我非常生气,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了过去,却不料反被他给擒拿了。要不是店老板及时过来制止,我真感觉这疯狗要把我的胳膊硬生生掰断!

    “老板,这是我同学,好久不见了,刚刚是跟我闹着玩儿呢!是不是啊?”

    “是,是……不好意思……”

    老板看着我狼狈地揉着胳膊,半信半疑地警告疯狗别捣乱,否则他立马报警。疯狗嬉皮笑脸地保证不会闹事,随后又把刚炸好的花生米给我端了上来,然后就直接坐下了。

    “老板叫我陪你喝两杯,说这顿算他的。”疯狗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这么久不见,你这脾气倒是见长啊!我招你惹你了?上来就想揍我。”

    我没好气地说:“哼!还不是因为你上次上了我的车,害我被公司停职了!”

    见疯狗满脸不解的样子,我便一股脑地把最近所有的苦水都倒给他了,他听完以后竟然轻描淡写反呛了我一句,说:“嘿!这事儿老杨头都已经出面给你摆平了,你还在怕什么呀?”

    “我不是怕,只是……感觉不痛快……”

    “不痛快就换个工作呗!”

    “呵呵,说得容易。我当初为了这份工作可下了不少苦工,哪儿能就这么放弃了啊!”

    疯狗嘴里边嚼着花生米,边表示他完全没法理解我。疯狗说,自从离开学校之后,他就一直像一条野狗一样在街上流浪,饿了就“捡”一个包子吃,渴了就到公园、球场附近捡别人喝剩下的水来喝。期间老杨头也有给他介绍几份工作,但大多都干不到三个月就被赶走了。问原因,疯狗毫不避讳地说因为他是那个人渣的儿子,那些老板知道后都不打算用了。

    “他们都觉得晦气吧!留我这样的人在店里,客人都不敢来了。”说着,疯狗扭头看了看正在给其他客人烤着肉串的老板,语气里满是不屑,转过头来接着说道:“即便是有老杨头给我做担保,但那个人渣犯下的案子太大了,几乎全城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他们虽说都不怎么认识我,但也架不住那些臭婆娘一直在外面发疯。”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疯狗就这样自顾自地讲起了他的故事。疯狗以前还叫小郭的时候就一直倍受家里人厌恶,因为他是他那个人渣父亲一时性起,后经培养出人渣的爷爷奶奶向受害者威逼利诱才诞生的。小郭一出生,母亲就因患上产后抑郁证自杀了,其娘家人也纷纷跟人渣老郭断了关系,不仅宁死不承认小郭的存在,还在外面恶意造谣中伤。那人渣也没法独立照顾孩子,小郭便自幼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了。

    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顺,爷爷奶奶也是对小郭疼爱有加,老郭则认为这孩子是拖油瓶,便对其不管不顾。在案件发生后,小郭也是一夜之间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到哪儿都受尽了冷眼,只能靠偷东西来维持生活。直到遇上了杨警,小郭才得以重返校园生活,吃住暂时得到了保障。

    但小郭在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恶劣的成长环境和突遭家庭变故使他变得异常敏感,在学校经常因为一些口角跟同学发生肢体冲突,加上小郭下手不计后果,很快便有同学给他起了“疯狗”这个外号。时间一长,就连他自己都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老郭家也没人给他上户口,自然也就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疯……不好意思!小郭,你真的没事儿吗?”我看着小郭语气十分平淡地聊着自己那阴暗的童年,就好像那些都是别人所经历的,跟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我有点怕眼前这个看着健健康康的同龄人是不是精神上已经疯掉了。

    “哈哈哈,你还是叫我疯狗吧,听上去比较自在一些。”疯狗十分豪爽地笑道,“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我不在意。”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出于无奈还是其他的什么。我突然想起,疯狗在学校的时候就表现得似乎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即使面对大家都害怕的野子也是毫无惧色,唯一一次表现出情绪还是在看见那条新闻的时候。

    我跟疯狗提起这件事,这个刚才还在笑着侃着童年的男人瞬间沉默了,隔了许久才缓缓叹气道:

    “当时,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个人渣被枪毙,那么我也能够坦然地解脱自己了。谁能想到呢?他们居然瞒着我偷偷地把人给做了!老杨头说是上面担心会对我造成二次伤害,才没有事先通知我……”

    疯狗没有再说话,而是抽了几张纸借口去上厕所暂时离开了店里。这时老板也提了一瓶酒过来,一边倒着一边说着这孩子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偏偏被那么个人渣给造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在同情还是在讽刺。

    疯狗回来之后,我们又继续喝酒聊天,聊完了我回到原班级之后一路的历程和现在的遭遇,疯狗直接拍着胸脯表示老杨头肯定会为我摆平的,叫我安心在家等通知好了。我问他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他就跟我聊起了关于他和杨警的事。

    疯狗抿了一口酒说:“老杨头一直觉得当初是他没有做好保密工作,才害我一步一步沦落成一个街头混混,所以,他一直在暗中给我一些经济上的帮助,也会帮我找工作,算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吧。在我被冤枉进派出所的时候,也只有他会无条件地选择相信我,即使这样做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他只是觉得愧疚吧?我倒是压根儿就没在意过……”

    那一夜,我们一直聊到疯狗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结束。店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拉了一张弹簧床出来,叫着我一起帮着他把疯狗抬到了床上。看着疯狗熟睡着依旧眉头紧皱的样子,我很难想象他离开学校之后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回到家后,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灰暗色的沙滩,沙滩上坐着一名少年,少年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眺望着那片寂静的黑海,黑海上没有一点儿浪花,也没有一丝风声,一切都寂静得非常诡异。

    第二天清醒之后,我又顶着晕沉沉且有些疼的脑袋在家里窝了一天,还是没等到杂志社的消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变得越来越颓废,跟父母通电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我也没有再去那家烧烤店,没有再去找疯狗诉苦。他可比我苦多了,却没有我这么消极,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他呢?

    也许是天不绝我。在我正打算放弃的时候,组长总算是给我打来了电话叫我去上班,还说有惊喜等着我去领。我一时兴奋得说不出来话,跟组长连连道谢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曾经鼓励过我的小郭。

    但是,烧烤店老板却告诉我小郭已经走了很久了,别说他,就连杨警都没有找到人。小郭一没电话,二没社交账号,所以,他要是跑不见了,别人想找到他就是几乎不可能了。

    最后一次知道关于小郭的消息是在一年以后吧。我刚结交了一名女朋友,父母在饭桌上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时电视新闻刚好在播报在城北公园池塘内发现一具尸体的新闻。镜头比较远看不清现场是什么样,镜头切换时我却看见了杨警的身影,心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筷子也没握住掉到了地上。

    强烈地不安促使我到派出所找到杨警咨询,却被杨警以“这是机密无可奉告”为由给劝退了回来。我又返回家中上网查询,却没有找到一家清楚的报道文章,就连图片和视频都打满了马赛克,完全没法辨认。无奈之下,我只好向上天祈祷小郭平安,好让我有机会邀请他来参加我的婚礼。

    那一晚,我再次梦见了那片沙滩,它还是那么灰暗且寂静,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蹲坐在沙滩上的那名少年已不见了踪影,黑海上也没有一点涟漪,仿佛那名少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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