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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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一个快乐的圣诞节，却因为陆逸尘的求婚而毁了。

林语珊正和陆逸尘看天上盛开的烟花，陆逸尘突然对林语珊说：“珊珊，嫁给我吧！”他自信满满，志在必得，手里拿着亮闪闪的钻戒，脸上的笑容比烟花还灿烂。

林语珊愣着，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几秒钟后说：“走吧，我要回家。”

“为什么姗姗？你……不爱我吗？”

“太突然了，你让我想想。” 她头也不回地打了车跑了，剩下陆逸尘一个人在烟花下迷茫。

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看着陆逸尘呆呆站在那里的样子，林语珊想起小时候看着电脑那端母亲关闭镜头后空空的黑幕不知所措的自己，心里湿漉漉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法答应他。

陆逸尘是她的第一任男友，28年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十指相扣。大学的时候，有男生向她表白。那个男生是隔壁系系草，众多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也是林语珊最心悦的男生。可是，当他向她表白时，林语珊不无狂妄地拒绝了：“对不起，我将来要出国留学，异地恋我是绝对不会谈的，你要是没有计划跟我一起去，那还是不要开始的好。”那系草撇嘴讪讪离开。林语珊有些失望，但也仅限于此，很快她就投入到学习中去了。在瑞士留学的时候，有男生追她。林语珊说：“我要回国的，我不谈跨国恋。”那男生追了一段时间后放弃了，说：“你怎么比那少女峰还冷？又冷又硬。”林语珊冷笑，心里想着她那比极地冰川还冷硬的母亲。

回国后，她来到深圳。在一次学习沙龙上偶然认识了陆逸尘，他对林语珊展开了热烈的追求。陆逸尘符合林语珊对一个好男人的所有想象，他是金融公司的基金经理，既有金融男的严谨细致，务实周到，也有金融男所少有的谦恭与浪漫。他比她年长三岁，却从不对她指手划脚。他自己很忙，既不占用林语珊太多时间，也不要求她为了满足他的时间而勉强自己。他的长相也符合她的要求，如果说金融男的身份让他自带光环，那么他那刀削般冷峻的脸上总是笑意盈盈的温柔的嘴角，则让他在众多金融男中脱颖而出。她最喜欢的是他的声音，清亮柔软又不失男人特有的磁性，像夹着坚果碎的薄荷味棉花糖。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因为那些曾经追求过她的或她曾喜欢的男人也都大抵如此。重要的是，林语珊觉得这次她也许可以稳定下来了，她会留在深圳这座到处都是机会的城市，即便她有可能换工作，她也会留在这里。所以她接受了陆逸尘的追求，让他在她原本只有学习工作的生活里搅入一罐一罐的蜜糖。

陆逸尘有时是她的老师，有时是她的父兄，有时是她的朋友，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她的亲密恋人。他在生活上宠溺宽容她，却从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这激励着林语珊努力成为更好。

可是，聪明的陆逸尘居然求婚了！恋爱和婚姻不一样，她可从没有想过结婚。她刻意地回避这个话题，也刻意地以为他们可以永远不用谈这个话题。婚姻是一辈子的承诺，一辈子呀，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林语珊无法相信自己，也无法相信陆逸尘可以兑现这个承诺。连她那坚如磐石的父亲都做不到，连她那聪明优秀似乎无所不能的母亲都没有做到，她怎么可能？她连自己都不相信，又何况陆逸尘呢？

书桌上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她站在中间，父母站在两旁，三个人笑容满面像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那时候她七岁。那是他们最后一张合影。那以后，母亲开始收拾行李，她收拾得有点多，不像以前即使出长差也就带一个行李，这次她收拾了好几个行李箱，分几天寄了出去。最后一天她收拾好行李后，在家里逗留了一会儿，对林语珊说：“姗姗，好好长大，妈妈出差去，这次有点长。”

“嗯，妈妈去吧，我等你回来。”

“姗姗，你记住，女孩子要有自己的事业，要成为你事业里的佼佼者。妈妈爱你！” 说完她走了。林语珊默念着母亲的话，不知所以，但总觉得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追出去，母亲正在启动车子。她在路边哭着喊母亲，任她哭得撕心裂肺撼天动地，母亲的车子还是遥遥离去，消失在路的尽头。追出来的父亲把她抱回去，安慰她说：“她会回来的，像以前那样。她不是每次都回来的吗？”

母亲去了就再没回来。那以后林语珊见到的都是视频里的母亲。都是她对母亲说她的学习和生活，母亲在视频那头听着，有时候微笑，有时候点头，有时候说几句话。林语珊经常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总是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姗姗，妈妈还有事，下次再聊吧。”

初中毕业那年，父母离婚了。这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她和母亲依旧是视频通话。只是，视频通话的间隔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少。最后一次是她高考结束后。林语珊问母亲：“为什么不回来？”母亲说：“姗姗，在这个世界上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很难，要做到卓越更难。你将来会明白的。好好学习，好好长大，做好你自己的事业，如果可以，再好好恋爱和成家。”当时的自己似懂非懂。之后她没有再与母亲视频了，当她看到父亲与别的女人亲昵牵手，她知道母亲也该有新的家庭了。与其等待母亲的告别，不如她主动先结束与母亲的牵连。

不知道母亲现在是否拥有了“卓越”的事业，是否有了美满的家庭呢？要怎样才算达到“卓越”呢？

林语珊找不到满意的答案，便早早拉了窗帘，关上灯，蒙上被子，把自己扔进黑暗里，等待明天忙碌的到来。

第二天，领导找到林语珊，问她是否愿意去古巴，公司准备进军古巴市场，需要从各部门抽调一批优秀员工去当排头兵。林语珊是市场部唯一会西班牙语又没有家庭牵绊的优秀员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领导说：“你会西班牙语，前期还要帮忙做些翻译工作，所以办好手续后就马上出发，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尽快准备！”林语珊回答得斩钉截铁。“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母亲的这句话就像是长在她的基因里一样，让她在以前的学业上、现在的事业上都努力追求卓越，有助于此的事，她几乎不用纠结该不该去做，而只需要思考该怎样才能做得更好。

公司为鼓励员工们去古巴进行了宣讲，展示了公司未来的发展蓝图。未来，不仅仅在古巴，在中亚、中东、东南亚、欧洲都要有他们的事业部。林语珊想着当年横扫亚非欧的蒙古铁蹄，突然心潮澎湃。她有种欲望，想要征服所有这些市场，然后站到某个顶端去体会一览众山小的豪迈。这些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只想证明给自己看，母亲是对的，女人应该追求而且也可以在事业上傲视群雄。唯有那样，她才能原谅母亲，与自己和解。

三天后，林语珊给陆逸尘发信息：“逸尘，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不爱你了。”

“怎么可能？姗姗，我收回求婚，我们不结婚，只谈恋爱，不行吗？”

“不，我腻了。你找别的女生吧，她会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你会和她结婚生子，过幸福的生活。”

发完最后一句话，林语珊把陆逸尘拉黑后，关了手机，等待飞机起飞。她翻开书，眼泪流下来，打湿了书页。她努力让自己看书，越努力，眼泪越汹涌。

来到哈瓦那一个多月，林语珊努力适应着这里的新生活。她探访过时光不曾流逝过的古城，看过被染成五颜六色的房屋，经过随时随地都会笑着热烈舞蹈的自由奔放的古巴人民，收集着市场营销的素材，压抑着心头不时冒出来的怀旧与伤感。

陆逸尘找到她的时候，林语珊正站在海滨大道加勒比海边。她依靠在大坝上，仰着头，望向夕阳落下的方向，手里捧着咖啡。海水蓝得像宝石，绿得像翡翠，美得让人窒息，而面向大海的林语珊，背影孤单到让人心疼。

陆逸尘在她旁边站了几分钟，她才感觉到身边有着异样的温度，转过身来，确认他是陆逸尘以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目光说：“逸尘，你不该来。”

“姗姗，你撒谎，”陆逸尘说，“你不是不爱我了，你要来古巴，所以才分手的，对不对？”

林语珊转过身看着大海，默默不语。

“姗姗，我们如此相爱，跟我回国吧。”

“我不会回国的，这是我的事业。”她说。当初母亲决定离开她和她父亲去美国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说的。

“回国你也可以发展事业的，为什么一定要背井离乡，舍弃爱情？”

“逸尘，你应该看到的，现在所有的公司都在寻找出海的机会，你怎么知道我回去就不会再次碰到这样的机会？难道我要每次都放弃吗？就算我遇不到，你也会遇到，到时候你又怎么办？你也不能每次都放弃。隔山隔水的爱情可以，婚姻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我不想因为这些放弃我的雄心，也不想让我们未来的孩子面临父母分离，”她越说越激动，自己也没有想到心里原来藏着这么多恐惧，说得太多了，她舒了口气说，“你走吧，别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林语珊转身要离开，海风迎面拂来，将眼泪吹落到陆逸尘伸过来挽回她的手上。

他看着那一滴泪，将林语珊重又转过身来，对着满脸泪水的她说：“姗姗，你……你这是为什么？”

她恨铁不成钢似的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说：“不为什么。你快走吧！”

“姗姗，分居两地的夫妻到处都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我做不到！他们美其名曰为了自己的追求，或是为了孩子，谁想过那个等待父亲或者母亲的孩子心里的渴望和不安？为什么我们已经预见了还要再继续？！”

“姗姗，你不走，那我就留下来。”

“开什么玩笑？！你马上要升任高管了，留在这里做什么？不要拿你的前途来逼我！我不会回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不要为我牺牲，我承受不起。”

“这不是为了你牺牲，这是为了我而做的选择。你是我的幸福所在，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我不相信这种鬼话。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相信我，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的。你会有更大的建树，会成为杰出的金融业管理者，也会遇到愿意跟随你一辈子的那个女人的。她会比我更好的。”

她还是转身走了。

陆逸尘没有再追上来，也没有再出现。

林语珊望着多情的加勒比海，抿一口酸苦的古巴咖啡，嘴角苦笑着，心想：这就对了！没有男人会为了女人放弃自己的追求的，他们最多会成为一个忠诚的丈夫，那已经是很好的男人了，比如她的父亲。当然女人也是如此。那么多分居两地的夫妻里面的男男女女都是如此。这是一个鼓励追求自我实现自我的时代，这还是一个到处迁徙的全球化时代。这对爱情，对一个家庭，对一个家庭里的小孩来说，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时代！哦不，她不要爱情，更不要家庭。就让她与工作相伴到老吧。或者等她什么时候不需要再追求自我了，再去谈一场不温不火的恋爱吧。

陆逸尘再次出现，是在两个月以后。他坐在海滨大道的海岸边，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林语珊落了手里的咖啡，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我回去做离开中国的准备了呀！”他似乎一身轻松。

“为什么？我的话你没听懂吗？”

“我想过了，哪怕你要去流浪，我也会跟你去。我都想好怎么跟你去流浪了。”

林语珊撇过头说：“我又不是三毛，你也不是荷西，我们实际点好不好？”

“我很务实的。我这么聪明，做什么自由职业不行？随便什么，私募基金经理，投资咨询师，甚至心理咨询师，只要我想做的，我就总能做好的。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我在哪里都能做好的，”他扶着林语珊的双肩，“姗姗，这样，无论你去哪里，我们都不用分开了。”

“你不会后悔？”

“不会，放你一个人走我才后悔。而且，自由职业者，一开始就是我的梦想呀！”

他们相拥，亲吻，背后的加勒比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温柔无限。

林语珊想起大海对面佛罗里达洲的母亲，突然觉得那个曾经罩在母亲身上的，后来也罩到她身上的魔咒，也许可以解除了，因为在这一个更新的时代，她遇到了陆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