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

作者: 欢喜螺音 | 来源:发表于2017-07-10 23:45 被阅读793次

1、

我从小就知道像黑子那样的男孩喜欢的就是马丽那样的女生。洋娃娃型的女生。

那年二月二,小巷里的孩子们追逐玩耍,黑子突然拿了一把剪刀过来,他说,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剪头能带来好运……

说着,就把剪刀朝我这个方向剪过来,我那一头秀发刚刚齐肩,我拼命跑,马丽、小春她们几个也拼命跑,结果我们还是被黑子追上了,黑子当着大家的面,用剪刀剪了我的头发。在她们中,我是个头最矮的。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黑子把我的头发当战利品向大家炫耀,特别是马丽,还拉着黑子的手去小卖部买了一根红色的皮筋,把我的头发缠住。

我在想,黑子会不会把我的头发给马丽,放在她的鞋底下给她踩?那天晚上我从小巷一直哭回家,小巷里的人都知道黑子欺负了我,剪了我的头发,他外婆还打了他。

小巷里的孩子,就黑子跟着他外婆过,马丽跟着他奶奶过。但,这是截然不同的生活,黑子家里很朴素,就连床都有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竹床。马丽的父母在国外,她奶奶是钢琴老师,家里是巷子里惟一的老式小洋楼。

我的家对面就是马丽家里,马丽奶奶免费教黑子弹钢琴。如果不是她希望他们两个好,她怎么会让那么穷的黑子弹那么贵的钢琴?

黑子的钢琴声、马丽的钢琴声、小巷里孩子们的嬉闹声音、我趴在窗前听雨的声音,这便是我童年到青春听到的声音。

2、

但是我也喜欢黑子啊。我喜欢黑子带着我们大家一起玩时的不孤独,我喜欢黑子外婆满巷子喊他回家时的那种亲切,我喜欢黑子在马丽家弹琴时的钢琴声,我喜欢积水了黑子在巷子口用砖头搭成桥,他一个一个背我们回家……

马丽就是我的情敌。我不再和她说话,也不再去她家看她弹琴,即使黑子弹我也不去。我成了小巷里的一个另类,小伙伴们都议论,马丽热情大方,而我怪里怪气。我不理他们,自己看书、听收音机、写写画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功课,一个人想黑子……

连黑子的外婆和马丽的奶奶,这两个看上去不搭界的人,都相处得很好,马丽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一定要给黑子外婆送一份去。这不就更说明马丽和黑子亲上加亲吗?

初中毕业,我打算离开家,离开小巷,去考一个需要住读的学校。这样就再也看不到黑子和马丽。可是我住读后第一次回家,就听到黑子去当兵的消息。而马丽,特意来我家找我,问我的通讯地址,黑子临走时要她找我要的。

黑子18,马丽17,我16。我们像一个音阶符号,又像一把翠绿的青葱。但之于我,要了我的地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拒绝了,我也不想和黑子通信。马丽说,你真狠心,小巷里的小伙伴都和黑子写信呢,你一直另类,黑子不想让你一个人,才找你要地址的。

我半含酸地对马丽说: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你和黑子的好意。

天知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有多难过。我拼命读英语,我要出国,我要比马丽更洋气。爸爸妈妈看到我拼了命一样读书,都觉得我是开了窍。

3、

马丽再也没来找我。又一个三年过去,大学我考到了另外的城市。大一时,军训的教官,居然就是黑子。

是的,填志愿时,我所有的志愿都是黑子所在的那个城市。听说马丽也去了那里,一边读书,一边教小孩钢琴。她奶奶和黑子的外婆都去了。她一个人居然照顾两个老人。

马丽和黑子的感情真是够深的了。所以当我看到黑子是我的教官时,我想到四个字,冤家路窄。

本想在他的地盘上扬眉吐气,没想到我刚到他的地盘就被他逮住了。黑子很高兴,军训一完就朝我走过来:小丫头,你现在长大不少了……我提醒他:马丽真是一个好姑娘,还帮你照顾外婆。这个提醒有一些驴唇不对马嘴,但是我乐意。

多年未见,黑子长得高大壮实了。但我一见到他,一点陌生感也没有,一点恨的感觉也没有。就是很欢喜,就是嘴角会上扬。

黑子问我有没有时间,他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关于他和马丽的。我说一听头都是大的,你们浪漫关我什么事啊,我说我没空,要和同学一起玩儿去。他说那好吧,他会写个信,过两天交给我。

过两天,我收到了一封让我终身难忘的信。

“曾经,有一个女孩,很喜欢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家庭条件非常好,男孩子的妈妈是大家闺秀,爸爸家是做生意的。女孩和男孩也算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很快,女孩就怀孕了,男孩和家里提出要娶女孩子为妻,男孩爸妈决反对,爸爸甚至以死相逼,哪想最后弄假成真,真的喝了敌敌畏,真的没有抢救过来。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女孩的爸妈就和女孩一起带着这个男孩。那个家世很好的男孩自然也有很多媒人来提亲,其中有一家,门当户对,女儿生得也是貌美如花,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方妈妈一手安排他们结婚,新媳妇很快怀孕了,但是她发现自己先生还在和外面那个女孩有往来,她大着肚子追踪过去,发现他们居然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那个女人腹中的孩子就是马丽。”

4、

黑子和马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马丽的妈妈生下马丽之后,得了产后抑郁症,她不能想象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情敌还有往来,并且还有一个孩子,并且是儿子,她在一个午夜,一把火烧了全家。

她本是一颗多么纯真善良的心步入夫家,但是他们却合起伙来骗自己,原来他早就与人生下儿子,那么自己算什么呢?

这个可怜的女人感觉失去了自己的男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幸福,彻底绝望了。她要自己的男人再也不能去见别的女人,要让自己的男人天天睡在自己身边。她想好言相劝对于眼前的局势已经不管用了,他们已经有了儿子。她是多么地绝望又多么地愤怒,她点起了一把火……

是马丽的奶奶把马丽抱着逃了出来。马丽的妈妈、马丽的爸爸当然也是黑子的爸爸,葬身火海。黑子妈妈知道后,抛下黑子,以身殉情。

所有的得到与失去,到了最后,终是一场空。中间的那些恩恩怨怨,输与赢,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后,终敌不过一个死字。

马丽的奶奶后悔极了,悔不该当年阻挡了一桩姻缘。她想,那样自己儿子也许还能活下来。她找到黑子外公外婆那里,她想让黑子认祖归宗,黑子外公不同意。他说我知道我女儿喜欢你儿子,但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人都没了,还谈什么?黑子是我们家的孩子,之前和你们家没有关系,之后也没有关系。

马丽的奶奶就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但是黑子外公外婆始终不卑不亢。最后,只剩下两个老太婆,带两个孩子,他们之间就成了最亲的人。不管愿意或者不愿意。

马丽奶奶一直邀请黑子和外婆住到一起去,黑子外婆始终没有答应。只同意她可以教黑子弹钢琴。

5、

黑子外婆总觉得马丽奶奶心太狠。小巷里的人都知道,其实当年,马丽的爷爷是被他奶奶故意投的毒,她准备了两个敌敌畏的瓶子,一个里面装的是真的敌敌畏,一个里面装的是水。 这是马丽爷爷的吩咐,本来是要在儿子面前演出戏,让儿子回心转意,却不料,妻子对自己早就恨之入骨。

她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索性就满了他的心愿,用他的命去换儿子的心。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命换一心,也是换不回来的。一步错,步步错,反而有了更大的悲剧在后面等着。

这就是黑子给我讲的故事,他讲完他的家庭故事,用了整整三十多封信,每天一封。

我一直没有回复。这太像小说里的故事了。没想到祝有情人终成兄妹,这个居然在我这里实现了。马丽和黑子,就是兄妹。

听完黑子的家庭故事之后,我并没有像他以为的会主动找他谈一谈聊一聊,我想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我消化了三年,大三了,我都没有去找黑子。我去找了马丽,去和两个老奶奶一起聊天,两个老女人,两个小女人,相处愉快。

没想到我和我以为了那么多年的情敌,能够这么融洽地相处。我被她们之间的包容和情谊感染着,我享受着她们之间建立的信任与亲情。

在岁月深处,真是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除了我的倔强。每次黑子回来,我就离开。我都不和他说话的。

我故意回避黑子,但又愿意和那个家里的三个女人聊起黑子。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情。

马丽说过几次,当年黑子剪我的头发,的确是因为想好运降临到我头上呢。

6、

人生真的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长。

黑子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光荣牺牲。在他的随身遗物中,有他当年剪下的,我的头发。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感情定式里,开始的时候,喜欢清纯的初恋感觉。到后来,喜欢一个人的暗恋也习惯了一个人的暗恋。当黑子突然有一天对我表白并突然告诉我那么些故事,我真的有一些接受不了,他的生活,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太复杂了。我不喜欢和太复杂的男生打交道。我也不会。

但我还是爱黑子的,我试着去了解他的家人,了解他的过去,可我偏偏忽略了他的现在。我以为等我适应了习惯了接受了,我们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那个时候的我们一定是最幸福的。

原来,感情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在感情的世界里我们通常喜欢活在过去或者将来,很少有人踏实地活在现在。

黑子是真的喜欢我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是我的心一直在猜测、纠结、闹情绪中反反复复。

原来,我多年来不能释怀的情敌,就是我自己。

我们很难纯粹地喜欢一个人,所以,我们都是自己最大的情敌。



一元短篇小说写作训练营第三期作业

25号学员: 薄荷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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