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国

作者: 陵山 | 来源:发表于2015-04-07 23:46 被阅读628次

    小时候看《三国演义》总是不解那些英雄为何总是要哭,哭着相遇、哭着相见恨晚、哭着道别。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三国中那些个真英雄,怎会时常触到了伤心处呢?

    说到英雄,小学那会儿的光头和虎熊兄弟是我们公认的英雄,因为他们会打架,敢和老师顶嘴。

    那时的战场是这样的。

    下午两点四十六分。

    “快去把老熊给我叫下来!”被光头扯住领子的虎子憋着声吼道。

    下午两点四十六分。

    “光头,我操你妈。”老熊用力揣了一脚光头,拽住虎子领子的手被迫松开,一个倔强的身影趔趄跌向讲台。

    “抄椅子,砸死他!”是挤在教室前门的几个男生的声音,说话对象是虎子老熊两兄弟。

    “两个打一个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一个一个来。”拥在教室后门的男生应和道,也对着虎熊兄弟。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第二节上课铃响。

    挤在四年二班教室外的人群各回各班,各找各位。

    虎子和刘光头也已带着各自的伤回到座位,在我们班主任数学老师走进教室前一秒,老熊捂着被抓花的脸往楼上跑。

    楼上是五年级的教室。

    刘光头本也该到楼上上课,他和老熊是“前同学”,因去年期未参加末考试,留级一年,成了我们和熊弟虎子所在的四年二班中的一员。

    我们西岐镇第七小学共有十五个班级,一到五年级各三个班,学校里人不多,刘光头和虎熊兄弟称得上校园“英雄人物”,整个小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刘光头他爹乃黑社会老大,但谁也没见过黑老大真身,“光头”是他给自个儿取的外号,他觉得这名儿够霸气。

    周虎周熊两兄弟长得与他们凶悍的名字不相称,两人面相白皙,细眉尖嘴,私底下大家都觉得他们像“狐狸”。周家是镇上最有钱的人家,整个西岐镇就属他们的家的房子最高。兄弟俩平时在学校“呼风雨唤雷电”,有钱都能使鬼推磨,学校里都是小学生,都不如鬼,自然被两兄弟使得团团转。

    所以我们觉得他们是英雄,还因为他们有钱,小小年纪的孩子更容易见钱识英雄。

    光头比鬼要强,他不受钱的驱使,在他和老熊还是同学时他们就互看不顺眼。他们至今会打架的主要原因就是:看你不爽。

    论单打独斗,学校里没人敌得过光头,也只有老熊和他弟联合才能和他打个平手。

    光头和老熊还是同学时,他们班主任是老校长,两人虽在暗地里蠢蠢欲动,还是没有公然斗殴,光头会留级也是校长的主意。

    老熊上五年级时,老校长被调走,换来一年轻校长,新校长年轻有为,和周家关系极好,常出没于全镇最高的楼里楼下。周家兄弟便借着家里关系,愈发嚣张。

    光头看不惯周家兄弟那二世主模样,他把多年累积的对老熊的怨念发泄在他弟身上,一言不合,抡椅子,动拳脚。

    蛮横惯了的虎子丝毫不惧怕光头的攻势,俨然一副好斗猛虎的模样,却时常跃跃欲试地向光头挑衅。

    每次打架都在课间,先是光头对战虎子时占尽上风,战斗一旦触发,老熊很快便会从五楼狂奔而来,随后两军交战,不分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上课铃响,两国战士也打累了,乖乖上课。

    战争每天都有一两场,老师害怕被战斗牵连都避开战场,随便被哪一个风流人物缠上都吃不消,这是老师们逃避时的心思。同学们担心激烈的战斗伤及无辜,也全都挤到场外围观。

    正因光头和虎熊兄弟的战斗,班里形成两个派系,支持光头的同学会挤在后门助阵,青睐周家兄弟的同学挤在前门呐喊。

    前后门的分派是短暂式的归类,只有在战争期间,两派才会形成;战争结束,闲杂人等归为一国,刘光头和虎熊兄弟可不算“闲杂”,他们都在各自王国里为王,没人愿意为寇。

    在我们西岐镇第七小学,大人判定孩子胜负的标准是每年获得的奖状。

    又逢六一儿童节,这可是小学生的盛大庆典,热闹激动程度堪比任何开国大典。学校在这一天会发糖、发奖状、组织游戏,每一样都是孩子的最爱。

    同学们吃了糖,玩了游戏,终于等到最激动人心,也是判定自己是成是败的发奖状时刻。

    班主任在台上神圣地念着“封神榜”,同学们在座位上公公正正地坐着,老师低着头公布名单,我们抬头向他行注目礼。

    我们眼前是接受“封神”的同学一一上台领奖的感人画面,而未被念到名字的同学都揪着一颗局促不安的心。

    审判大会终于结束,“三好学生”的名号花落阮洁、李慧两家,虎子获得“优秀少先队员”荣誉称号,其他小奖也都各自找到得主,让我们这些败得一塌糊涂的无名氏,白激动一场。

    颁完奖,老师急忙回家带孩子去了,剩下时间自由活动,也是获奖者接受道贺和炫耀的时间。

    成绩平平却年年都获“三好学生”的阮洁识趣地回到她在教师宿舍的家,她也明白自己获得的荣誉应该属于她那当老师的爹。

    样貌出众,从小能将自己打扮得动人的李慧拿着奖状,手握一包糖果,给各位空奖而归的好同学发放安慰甜心。

    “看,这奖状,你说我牛不牛。”这是虎子拿着奖状在向他的临时拥护者们炫耀,边说还边用不屑的眼神撇着坐在教室角落的光头。

    一道冷冷的目光回敬了虎子的冷眼,虎子高傲地把下巴一抬,向光头伸出竖着中指的右手。

    “操!”光头猛然把桌子掀翻,朝虎子走去;虎子立刻把屁股从桌上滑下,像颗树般岿然不动,逆光而立。

    一分钟后,老熊从楼下冲进我们教室,一场众人熟悉的打斗又开始了。

    今天的打斗格外热闹,教室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门前和门后的光头、虎熊两派成员被人群挤散,人群也把以往那些有劲的口号挤散。

    学校的广播正播放着欢快的《歌声与微笑》,众看客伴着歌声与微笑准备看好戏。

    门外密集的身影和嘈杂人声,似乎也扰了两军的战斗热情,这场战草草结束。

    虎子被抓伤脸坐在地上流着眼泪鼻涕,光头被老熊扼住喉咙,老熊向光头吐了口口水,光头用桀骜不驯的双眼横着老熊……这是这场战斗即将结束时的画面。

    看着眼前一张紫黑狰狞的脸,老熊松开掐着光头脖子的手,陷入老熊肉里的指甲也随即被光头拔出。光头依着墙壁的身体瞬间滑落,室内响起猛烈的咳嗽声。

    老熊用布满血条的手扶起地上的虎子,捡起一张被撕得只剩三魂七魄的奖状,用污言秽语骂着围观群众挤出人群,朝校门口踉跄而行。

    光头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脖子上围着一道血痕,他和那张奖状一样,受了重伤。

    有那么一瞬间,广播里的歌声清晰透明,随即又变得模糊。

    人群散尽,广播里遥远的歌手一曲唱罢,一曲又起时,我们正忙着收拾战场,只见吸够空气的光头扶着白色的墙,抖着双腿努力支起身体。

    望着光头颤抖的背影,他的双手在紧张地收拾着全身,我心里升起怜悯之情,偷偷观察两位一起值日的同学,他们都在忙着收拾残局,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在离暑假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李慧生日到了。

    李慧在生日前一天,盛情邀请闺蜜阮洁明晚到她家参加生日宴会。她只正式邀请了阮洁一人,然后对其他同学留下一句话:如果你们愿意和我做朋友,明晚都去我家吧,记得买礼物哦。

    直到现在我才读出李慧当时话里藏着小小的妩媚和大大的自信,可在当时的我们听来只觉得她在向大家要礼物,私底下都说:真不要脸。

    第二天寿星没来上课,阮洁说,她要布置宴会。

    也就在当天早上,光头和虎子打了一场与往常不同的战,战争的原因不再是“看你不爽”,而是因为“不想和你一样”。

    引发战争的“祸水”正是没来上课的李慧,原因是虎子发现光头竟然和自己买了一模一样的生日礼物——金色音乐盒。

    望着光头抽屉里那个和自己手中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脚尖点地的公主,虎子把两个音乐盒全砸地上了,金色的碎片散落满地,两位公主不知去向。

    听闻消息的光头匆忙从厕所跑回,他将虎子狠狠揍了一顿,要不是老熊及时赶来,虎子很可能会被打死。

    当天的战争结束时,光头被打掉了一颗牙,虎子右手骨折,剩下的课他们都不在,我想可能去看医生了。

    第二天,李慧一进教室就嘟着嘴,摆着一脸谁都欠她钱的表情趴在座位上,她用那表情坚持了两节课。

    “为什么不去给李慧过生日!”阮洁在第二节课间走到虎子身旁质问道。

    虎子看都不看一眼瘦弱的阮洁,起身把椅子往后踢,撞着阮洁的肩膀出了教室。

    阮洁带着同样的问题来质问光头,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的路,阮洁是咬着牙走的,她肩膀被撞疼了。

    被质问者同样无视阮洁的问题,他把头藏进双臂间,阮洁接被无视,一跺脚,回到自己座位上揉着衣角低头默默流泪。

    这时李慧突然大哭起来,她的眼睛一直跟着阮洁的身影回到座位才用来落泪。后来我们才得知昨晚除了阮洁,谁也没去参加李慧的生日宴。

    这一天,光头和虎子没打架。

    一周后,阮洁和李慧在一节自习课上大打出口,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从此两人决裂,再未见他俩说过话。

    再过两周就是期末考试,意味着我们即将更上一层楼。就在这一天,学校里来了一个憨厚的女人。

    女人穿着朴素,化着淡妆,虽上了年纪,风韵犹存,当时的我也觉得她是好看的,特别是她那动人的双眼,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当女人带走刘光头时,她是光头他娘的身份才被我们知晓。

    老师对我们说,光头妈改嫁外地,要将光头带到当地上学,还让我们一起欢送刘同学。

    直到此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光头没有当黑社会老大的爹,他根本就没有爹。

    光头的背影在前方甩开了他妈的手,用倔强又委屈的步子走着的时候,我们班级集体站在校门口为他送行,谁也没说话。

    光头强壮的身影逐渐模糊,只留下长长的一条马路。

    李慧依着校门面无表情地落泪,没有抽泣没有声音,任由眼泪淌下。

    阮洁抱着老师大声哭泣,她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到了老师洁白的衬衣上。

    最让我意外的是,虎子也在哭,他快速翕动着尖嘴,使劲憋着哭声,但眼泪是憋不住的,眼泪一溜出来,他便迅速一挥手用衣袖拭去。

    直到我们都回了教室,虎子还蹲在校门口,他把头埋进双臂里,身体不停抽搐。

    自光头走后,战争再未发生,属于光头的王国在四年二班灭亡,来不及等到我们踏入楼上的五年二班。

    是年,老熊成功离校,虎子逐渐消沉,日渐低调,属于他俩的王国也终销声匿迹,只剩一群推磨的鬼围着虎子转。

    我们再没有在课间集体离开教室,大家变得既陌生又亲切,也再未发生会让我们分派的战争。教室里再没有第二个光头出现,更没有了往日嚣张的虎子。

    虎子和光头的“朝代”一去不复返,两国谁也没将谁打败,却全军覆没。

    此刻,我正看着一张用透明胶重组的写着“优秀少先队员”的奖状,想起刘备初见赵云随即与之分别时,两人执手垂泪,不忍相离,真是到了伤心处,才有英雄泪。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第三国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npzx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