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听故事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听故事。
在我幼年的时候，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乡村里日常的生活，也是重复而简单的。身边的邻居和亲朋好友，全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如果想要给日子增加一点色彩的话，就只能从听故事当中得来了。
我父亲是很会讲故事的。这是我们小孩子特别喜欢他的很重要的原因。
我母亲总是忙着干活，田里的活，家里的活，永远做不完。但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母亲也会给我讲故事。
有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坐在院子里纳凉。母亲手里摇着一把大大的蒲扇，一边赶着蚊子，一边和我说着话。
我便央求她为我讲个故事。
也许是夜空中的星星闪烁得太明亮了，母亲拍着蒲扇，看着天空，居然答应了。
母亲生长的小村子里，有一个人是做道士的。他会画符，会做道场，会念很多奇怪的口诀。大家传说他懂得捉鬼，总之，在乡民们的心里，是很有本事的人。因此，他总是很忙碌的。
道士最经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去给死去的人做道场。
但是那时候，乡村里的人们普遍贫穷，住的房子也狭窄，没有办法留宿客人。所以道士做完道场，还得辛苦连夜赶回自己家中，才能安睡。这样一来，走夜路便是经常要做的事情了。
道士本身就是捉鬼的，四邻八乡的小路，他也不知道走了几十遍了，所以人们认为他是不会害怕走夜路的。
那时候人口还少，每个村庄除了村中央住的人多，田间地头还有山坡上面是没有人住家的。山上坟墓多，时间久远了，到了夏天的夜里，很多地方都有鬼火，绿莹莹蓝幽幽的，飘荡在山间地头。
鬼火有一个特点。如果有行人经过，鬼火就会跟在行人后面。现在的人，只要接受过高中教育的，大概都明白原因，也就不会感到害怕。但在过去那个年代，人们并不懂得这其中的原理。
所以有的人相信，如果有鬼火跟上你了，那就是有冤灵缠上你了。这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有一次，老道士又到某个村庄做法事去了。这一次是一个大家庭，有很多小孩子。其中有几个特别淘气的，闲得无聊，便打算捉弄道士。
老道士去做道场，穿着全套的道士服装，戴着道士的头冠。道士袍是很长的，几乎要拖到地面上。
几个顽皮的家伙从竹林里找到几个空竹壳。南方的村庄，到处都是水塘和竹林。新竹子从地上钻出来的时候，每一节的外面都包着硬壳。当竹子长高长大之后，每一节的硬壳便会变干脱落。这是非常好的柴火，也是小孩子们常用的玩具。所以家家户户的柴火间里，都可以找到大量的空竹壳。
黑暗的深夜里，拥挤的人群，喧嚣的锣鼓道场，为这几个小家伙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在道场结束之后，他们把一个撕开的空竹壳系在了老道士的道袍后摆上。那个年代还没有电灯，煤油灯微弱的光亮足以掩盖所有的恶作剧。
人群喧嚣着离去。老道士踏上回家的夜路，摸索着准备回到自己的家。
但很快他便发现了情况不对。当他往前走的时候，身后总是传来唰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跟着他。可每一次停下来，就没有声音了。转头去看，又什么也看不见。
当他走到山岗上之后，唰唰的声音更明显了。黑黝黝的夜里，树木摇摆，草丛深深，时而传来夜鸟的悲鸣。晚风拂来，草丛里似乎多了更多的影子。
老道士不禁寒毛直竖。他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朝村庄走去。而他快速行进的身影，卷起一阵微风，把几朵鬼火吸引了过来，跟在身后，形影不离。
老道士转头看见鬼火，又听见身后唰唰的声音，头皮发麻，忍不住一路小跑起来。可他跑得越快，身后唰唰的声音便越急，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拼命追赶他一样。
老道士大步向前奔跑，转头向后看去，几朵蓝幽幽的鬼火正在急速向他飞来。他吓得亡魂大冒，也顾不得方向和路径了，拼了命地向前跑。
漆黑的夜里，路面只有一点隐隐的白色。老道士循着这点白色拼命向前奔，终于，看到前面有一片白色。他心中一喜，想着跑到大道上，就可以摆脱身后莫名的追踪了。
他低头拼命地朝那片白色跑去。
“噗通”一声，他跳进了池塘里。
原来，那一片白色，不是大道，而是夜晚的池塘。
老道士大喊救命，在池塘中拼命挣扎。所幸池塘的水并不深，池塘边上又满是竹子和柳树，他终于拽着树枝上了岸，气喘吁吁，又惊又怕。
他的喊叫声惊动了远处的村民。好几家人点了马灯出来，围过来以后，才发现瘫倒在池塘边的老道士。
问清楚什么事情以后，好心的村民们扶着老道士回去。这时候，唰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老道士吓得大叫。
村民们举起马灯，上下搜索，终于发现系在他衣服后摆的竹壳。他一路狂奔，那个竹壳已经碎成条了，声音更加轻微，难怪不容易发现。
知道原来是这个东西在作怪以后，老道士又累又气，倒也安心下来，回去睡觉不提。
第二天返回做道场的人家，老道士把前一晚的经历说出来，主人家又急又气，把那一窝小鬼头召来，严加训斥。找出几个罪魁祸首之后，请他们好好地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所谓“竹笋炒肉”，就是拿竹板狠狠地打屁股。
这几个淘气鬼，一个个被揍得吱哇乱叫。揍完了，还得一个个摸着屁股上前，向道士爷爷赔不是。
老道士看到他们挨打，心里的气早就消掉了，反而向主人家说情，叫他不要再追究孩子的责任。
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但是捉鬼的道士，居然被小孩子装神弄鬼捉弄了，吓得跳到池塘里，这件事便成了笑话。
我听母亲说了这个笑话，我俩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个夏季凉爽的夜晚，和这个笑话一起，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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