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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我进了屋。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是地震后头一批援建的老屋。
断壁残垣的市区尚在恢复当中,这片建在较为低洼处的房子,突出了防震功能,却忽略了房子诸如向阳、防潮等考虑。屋子里就显得有些潮湿,光线昏暗。
新郎新娘的婚礼定在了下周。我是他们请来帮助策划,并且是要在婚礼上负责主持的。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我和他。
“怎么你家人……”和我事先预想的大不一样,不仅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家子人没来,连新娘都没有到场。
“奥,不用等了。我妈出去办点儿事,……他们……都有事,咱们先说吧!”
“准新郎”取来一只一次性水杯,给我倒了杯露露。
“嘿嘿,对不起!今天还没来得及烧开水。”憨憨地,他冲我一笑。
我凭借着已经主持了n次婚礼的经验,在仔细询问完了他和他家人,特别是他未婚妻家里的习俗、想法和打算之后,便打开了我那个笔记本,把事先为他们设计好的方案一股脑地说给他听。
他边听边不停地点头,可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向里屋侧耳,歪头,他在听。
“嘀玲玲……”一阵并不十分响亮的铃声从里屋传了出来。他急忙起身,快步向铃声响处跑去。
里屋有人?他们在小声地说着些什么,听不清。我只好在外屋静静地坐等。
不一会儿,他汗津津地从小屋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包废旧卫生纸巾。
扔完垃圾,回到屋里,他重新坐在了我的面前。
经过短暂交流,婚庆方案很快确定了下来。
门响了,一个手里提着四五个大塑料袋,步履蹒跚的女人走进屋。
“准新郎”对我说,这是他的母亲,手里拎着的几大包是中草药。
我欠起身,简要地把我们刚刚商量好的婚庆方案,向她又重新叙述了一遍。
她仔细地听着。之后,就对我说了太多的,诸如非常感谢、让你费心了这类的客气话。
“你的父亲……”?因为涉及到仪式,那天,婚庆典礼当中是要有他的父亲母亲上台的环节,还要有致辞讲话的程序,我便试探着问。
“这个……”他回头看了看他的母亲。
“和医生商量商量,……再定吧。”她低着头,小声对儿子说。
看着我有些疑惑的表情,“准新郎”说,屋子里是他患病的父亲。他的父亲病得很重,是不治之症。
在我的执意坚持下,轻轻地,我们推门走进了小屋。
阳光透过小窗,暖暖地洒在水泥地上。窗下水泥台上,一盆正在盛开着的小花,很好看,屋子里的摆设布置简单、整洁。
小床上,一个面色蜡黄,身子枯瘦的汉子躺在上面。(与其说“躺”,道不如说斜靠在那里更为准确些)他手里吃力地,攥着一只老式的自行车铃铛。听到响动,他睁开双眼,看见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嘴唇费力地动了动:“让你费心…谢……”说着,他力图欠身起来。我急忙走上前去,扶他重新躺好。
小床一侧的墙上,挂着块大像框,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黑白照片,很是显眼。我不禁抬头望去。满满一相框子照片,最中间的那张最大,还是唯一的一张彩色的。
照片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一个身穿六五式军装的小伙儿,神采奕奕。红领章红帽徽,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远方。在他的身后,远远的,有一架架整装待发银色的战机。
“怎么?你父亲也是…老兵?”我回头,小声去问“准新郎”。
“嗯!在机场,地勤。”看得出,脸上洋溢着幸福,他很为自己的父亲自豪。
“奥!”我走近,仔细地去看。
床上的他再一次睁开了双眼。那眼神明亮,传神:“1973年……在湖北。你也是……?”
“奥,是,当兵。71年,青海,二炮,大西北。”为了不过多地影响到他,我极简略地回答着。
我要走了。
床上的他抽出右手,吃力的,五指并拢,缓缓地靠近他的额头——军礼!
他那只右手在微微颤抖,我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猛得揪了一下:他是在用军礼在和我对话!
…………
门外。他说,他的父亲让他务必转告我,在他和新娘婚庆典礼的那天,他的父亲只有一个要求:婚礼仪式一定要想方设法,让他登上儿子儿媳的典礼台。
回到家的那晚,我失眠了。
耳边总是有那忽远忽近的铃声。还有不时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张小床,和英俊潇洒,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身后有银色战鹰,他的身影。
他向我微笑着,慢慢抬起他的右手,标准的军礼!
这次婚礼的“业务”本不是我的。他们原先早已经定下来的那位主持人,不知什么缘故,只来过他家一次,就再也不来了。
眼瞅着婚庆典礼的日子就到了。婚庆公司找了几个主持人,都没有落实下来,这才急忙找到了我。来之前,婚庆公司对我说,这家经济条件不怎么好,男方娶的又是离市区很远的西域县小山村里的新娘。来回往返时间长,路还不好走。问我能不能承揽下这次从筹划、到接新娘和婚庆典礼主持全过程的事情。
原本就把婚庆主持作为学习朗诵业余爱好的我,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灯下,我仔细地把婚庆方案看了又看,把那些能够节省的项目支出,做了最大限度地压缩。然后和电话那头的“准新郎”反复沟通。
“只要新娘那边不挑理,能省的就尽量省!”到最后,我对电话那头的“准新郎”,真诚地建议着。
婚庆这天,我照例穿上我的那身深蓝色西装,红色领带,白色衬衣,黑色皮鞋。胸前佩戴着大红花,早早就来到新郎家。
挂气球、贴喜字、招呼婚车,编号排列车队。按照计划,催促摄像师、摄影师,还有伴郎伴娘按时准点儿到位。
在东方那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的同时,我们接新亲的车队准时出发了。
行驶在市区的柏油路面上,既宽阔,有平稳。出身摄像师的我,拿起对讲机,及时调整车队顺序,为摄像师创造出最佳拍摄角度。
“OK!”完成了摄像录像,超车过去的摄像师,摄影师双双向我伸出了大拇指。
可车队驶出市区,一进入西域新娘家住的沟东村,就净是些曲曲弯弯的土路了。
婚庆车队一路颠簸着,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接新亲的婚庆车队总算来到了新娘家的门前。
“亏得我们在市区采录了镜头,不然,恐怕这拍出来的画面,回去都该不知道怎么编辑整理了!”摄像师来到我的面前,不无感慨地说。
小山沟,大院落,灰瓦房。不大的小山村仅有几户人家。
门前鞭炮燃起的烟雾缓缓升腾着,鞭炮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着,向着这个极少有人走进来的山谷宣告着,大山里的女儿今天要出嫁了。
走过了来时的路,我的心里有了底。
按照事先拟订的程序,我们抓紧时间往前赶:新郎进门、改口、献花、向岳父岳母敬茶、认亲、拍全家福,整个程序一气呵成。
新娘子很是“配合”,牵着新郎官的手,跨过红火盆,踩着红地毯,走出房门。顺从地,被新郎官抱上了婚庆车队的头车。
在又一波鞭炮声中,女孩的父母抹着泪,带着笑,挥着手。注目着婚庆车队向市里驶去。
婚庆典礼场面不大。出席婚礼的亲戚朋友们准时都来到典礼现场。
按照和新郎新娘事先计划好的时间,婚庆典礼准时开始。
新郎的父亲是用轮椅被推上婚庆典礼台上的。在他的鼻子下面,有支医生为他临时接通的管子。
西装、领带、红花。看得出,那天的他是经过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尽管是坐在轮椅上,他双目囧囧,显得十分精神!
我心里清楚,这次婚礼主持不比平常。
站在台上的我,不禁加快了主持的语速。在台上台下喜庆互动中,让这场婚庆典礼现场充满了温馨和喜庆。
主持当中,我忽而侧目,见坐在轮子上的他额头上早已是汗珠津津。
最终,他还是没能“坚持”到酒席开始。
坐在轮子上的他,是被人推着离开儿子儿媳的婚庆典礼台的,那一刻,我从他的异样的眼神里,看到了依依不舍,留恋慈爱的目光……
随着轮椅的移动,慢慢地,他的背影朝向了我,依靠在轮椅上的他,缓缓地被推下了典礼台去。
在轮椅到达台口的那一刻,突然,他从轮椅上极力地侧过身来,朝我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他微笑着,向我不停地在拱手,嘴里还不住地喃喃着:“好人……好人!我儿……福气!福气!”
然后,像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酒席宴在坐的客人们使劲地挥了挥手!
那一刻,我抑制着,抑制着眼里的泪水千万不要往外流……
婚礼仪式和喜庆酒宴终于结束了。
新郎新娘和他的母亲走到了我的面前,连声说着感激的客气话。然后郑重地,把装有“劳务费”的大红包塞进了我的衣兜。
我知道在这个场合推来推去是个怎样的结果。所以……
离开典礼现场时,我攥着里面早就没有“实质内容”的那个大红包,带着稍微轻松一点儿的心情朝着公交车站点走去。
我想,新郎回家,一定能够在他的西服兜里,发现他付给我的那份“劳务费”的。
…………
几年后,没想到,我和那位新郎官竟然能够在街头巧遇!相逢,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我。
只见他手里领着一个虎头虎脑,活泼可爱的小男孩。
见到我,他异常地惊讶!特别的兴奋!
“快!快叫爷爷!”他用手指着我,朝着小男孩大声地说。
“爷爷好!”小男孩奶声奶气。就这一嗓子爷爷,喊得我的心里,甜甜的,整个身子都快要被他给叫“化”了!
我委婉地向他打听着他家人的情况。
看着我,他低下头,语气顿了顿,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在他婚礼仪式的第六天,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是微笑着走的!
我伸出手,使劲拍了拍新郎的肩头:“好好的!照顾好你的母亲!”
…………
新郎牵着他的儿子的小手渐渐走远了。
我的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并不十分响亮的自行车的铃声。
眼前,出现了他——身穿六五式军装,面带微笑,两眼炯炯有神。红领章,红帽徽。
蓝天白云。身后,整装待发银色的战鹰。
一位大山般高大的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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