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到长乐宫的时候,已是夜深。
没有月亮,黑得令人感到绝望。
王梽身边的老人正提灯候在殿门口,仿若早就知道,他将会来一样。
那么瞬间,刘彻突然有种转身便走的冲动。
每离王梽近一步,心底的绝望,就深一寸。
王梽坐在长乐宫大殿的凤座上,看着她倾尽心力养大的儿子,站在殿外的黑夜中踟蹰,“既然来了,便进来吧,外面天寒。”
王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却是让刘彻禁不止打了个寒颤。
瞧着刘彻一步步走近,殿中宫人体贴地关上了殿门,只留那母子二人。
小喜子缩在长乐宫门外的屋檐下,不由自主看了眼远处椒房殿的方向。
“怎么,一个小小的薄家余孽,哀家都动不得了?”眼神触及到刘彻眸底的灰烬,王梽脸上的温婉寸寸龟裂。
刘彻怔怔地看着王梽,有些失神。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但是内心深处他却是比谁都清楚,这才是,他的母亲。
这个连眼神都可以伪装的女人,时至今日,放下卸下了面上的面具,却再也找不回本来的模样。
“母后……”刘彻的声音很轻,像是回到了当初同王梽相依为命在猗兰殿的日子。
王梽原本准备好的一系列说辞,都在刘彻的这声唤中消弭。
她隐隐有种直觉,继续下去的话,她怕是会失去这个儿子。
“当真这般容不下她?”
“当真这般舍不得她?”王梽的声音放柔,眼睛却是死死锁住刘彻的眼神。
刘彻侧过脸,他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长乐宫。
后影已经禀明,奉太后懿旨诛杀薄氏;暗线亦是回禀,薄氏随马车坠下山崖,尸首被陈世子寻回,经脉寸断,面容半毁,依稀却是看出阿娇的影子。
他原本还是奢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母亲不他的母后未发现阿娇的小动作,只是将当初对薄堇兮的怨气强加在了薄氏后人身上。
可惜同王梽对视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他们都清楚,死的是谁。
从灵魂最深处泛起巨大的空虚与恐惧,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急喘,他的心被一刀刀切割凌迟,而他的母后用眼神告诉他不能软弱,不可以回头,也无路可回。
烛光中,帝王的脸色苍白得好似一只鬼,曾经深不可测的丹凤眸中如今只剩恍惚与惨淡。
“母后歇息吧。”刘彻走的毫不迟疑。
王梽瞧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却是一点点放下。
没有什么忘不掉的人,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今长门宫的陈阿娇深得她心,元光五年秋狩的这场桃代李僵,算是这娇蛮无礼的儿媳做的最得她心意的事情了。
如若没有她的推波助澜,那陈阿娇也没那么容易便离了宫。
往后,让平阳多留点心,这后宫寂静了这么些年,总归要重新活过来了。
椒房殿中,刘彻遣退了所有人,在黑暗中独坐。
他紧紧闭着眼睛,浓密的长睫颤抖着,椒房殿没有了主人,再也不能给他当初那种安心的感觉。
许久许久,嘴角尝到眼中的涩意,刘彻猛地睁开眼,“来人,把那薄氏的尸首送进宫!”
薄氏的尸首被世子爷带回了堂邑候府,这深更半夜的,前去要尸,本是既不符合规矩的一件事情。
只是刘彻身上寒意太甚,小喜子唱了个诺便小跑着去传旨。
即便小喜子琢磨着大长公主那边定是讨不着什么好,他还是亲自带人敲开了堂邑侯府的门。
莫说是陛下,便是他,也不信那位主子娘娘竟这么容易便没了。
不过这一夜,未眠的也不止宫中。
堂邑候府中依旧是灯火通明。
把刘彻的旨意带来的时候,大长公主不出所料当即下令让人把他撵出去,好在被陈世子拦下。
最后还是隆虑侯陪着小喜子,把那尸首送进了皇宫。
尸体的死因明显是高空坠落,正身着地,整张脸摔得血肉模糊,右胸口被大石戳穿,手脚俱断,虽说已经被整理干净,却依旧让人望之心酸。
余光瞥到尸体的脸之后,小喜子的一颗心便落到了冰窟中。
刘彻对着尸体看了良久,上前,绕到她的左侧,轻轻扶起她已经僵硬的左手,看到她左手手背那粒已经变成青紫色的朱砂痣的时候,手像是被烫着一样,猛地一颤。
“不知陛下可看好了。”陈融的声音淡淡响起。
原本最是温润有礼不过的人,此时声音中的冷意却是毫不遮掩。
刘彻沉默,垂下双眼,看不出神色。
“母亲已经收她为义女,臣答应过母亲,陛下看完了,臣便带她回家。”
刘彻抬头,陈融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的眸光深处,那抹伤痛无法遮掩。
“退下吧。”恍惚中,刘彻好像听到自己如是说。
天一点一点变亮,刘彻站在原地,看着那尸体,看着她被人用白布盖起,看着她被人抬起,看着她消失。
是以二月二卫长公主生日过后,陛下大病了半月余,自此,备受疼爱的卫长公主,此生再未过过生辰。
犯懒的时候在想,要是这样结局的话,你们会不会想要给我寄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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